五日後。
一行商隊趕着馬匹進入了河南境內,緩緩停在了一家客棧外。
“當家的,我們就在這處歇腳吧。”
“大家把馬匹貨物都牽進客棧後院,各自打點完後,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明日採購路上食糧,後天一早便繼續趕路。”
“好嘞!”
“連着趕了這麼多天的路,都快要累死了。”
衆人忙進忙出時,一道身影立在原處,呆愣地望了灰濛濛的天空許久,看似要下雪的天氣。
“柳墨,還不進去啊,這鬼天氣冷得要命。”
柳墨妍回首笑了笑,跟着進了客棧。那日她彷徨地走出城外,又冷又餓,所幸走了不久,遇上了一個在郊外夜宿的商隊,商隊的當家見她可憐,便建議她可以與他們結伴而行一段路,柳墨妍欣然應允。
今日進入河南境內,憶起昔日荊山種種,今日已物是人非,柳墨妍不禁感慨萬分,直嘆造化弄人。
“柳墨,我們幾個要去衣鋪添點襖衣,你要不要隨我們一起去?”
“噢!順哥,你們去吧,我暫且還不用買新的。”
也該與他們分道揚鑣了,這個商隊往漢南方向去,她則要往西南走。柳墨妍其實很想回老家,然而轉念一想,與其死在家裡,不如死在外面,就算死了,老爹他們也只會以爲她尚在外頭遊山玩水。這才決定前往蜀中唐門,畢竟,她,還是想活着的。
人活着,總要堅持些美好的東西,哪怕不切實際,如此,有生的日子裡,纔會有期待,纔會覺得快樂。
收拾完東西,柳墨妍便感激地向商隊當家告別,隨後踏上了去往蜀中唐門的路。
令柳墨妍所料不及的是,沒想到在經過下一個鎮口,竟然遇到了荊山派的人,該來的到底來了。
袁蝶、袁鶯兩姐妹二人攔在了她身前,跟在後面的是衛少凡與長生。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沒想到今日撞上了你這惡賊,沒了青山閣的庇護,看你今天還能不能活着離開。”袁蝶惡狠狠道。
另一女袁鶯回頭對身後人道:“大師兄,這人當日殺我爹,我們這就替我爹報仇,以慰我爹在天之靈。”
衛少凡與長生上前,臉色似有少許遲疑,緩緩拔出了長劍。
柳墨妍不動聲色暗暗瞅了眼四周,恰在鎮口,四處空闊無人,荒草蕭條,遠處的樹林又離她還很長一段距離,此時竟沒什麼可容她躲避之物。
“你們找我報仇,那當日若死的是我呢?”在她未想出辦法前,能拖延一會也是好的。
“可結果是,我爹死在了你手裡。”袁鶯的表情極其憤怒,恨不得將她大卸八塊。
柳墨妍轉向衛少凡,“衛兄弟,你怎麼說?當初大家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是你師傅先卑鄙地挾持了我當人質,我——”
“你住口!大師兄,還聽他廢話什麼?我們這就殺了她,替我爹報仇。”
長生突然往衛少凡耳邊湊了下,似是低語了兩句。接着,衛少凡拂退二女,上前說道:“柳墨,你殺我師傅,我們的仇是肯定要報的。念在你與我們師兄弟相識一場的份上,你我公平決鬥,是生是死,實力定奪。”
“大師兄!”二女不滿道。
柳墨妍暗自苦笑,她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哪能與他們江湖人決鬥,心想今日估計在劫難逃,當下說道:“好!”隨即拔出一把小刀,作勢擺了個花架子。
衛少凡旋即舉劍迎上去,柳墨妍盡了平生最大精力用來閃躲衛少凡的劍招,不下十招,她身上已是劍痕累累,氣喘吁吁地坐在地上,襖衣幾近破敗成條,露出不少棉絮,煞似狼狽。
衛少凡驚疑出聲,“你不會武功?”
柳墨妍淡淡一笑,如實說道:“衛少俠,柳墨還真的是算不上會武。”
衛少凡臉色難看地收回了劍勢,袁蝶袁鶯姐妹當然不允。
“大師兄,你還愣着幹嘛?殺了她,爲我爹報仇。”
“大師兄,難道你要爲了這惡賊,枉顧我爹含辛茹苦育你十幾載,而就此放過他的仇人嗎?你怎麼對得起我爹在天之靈。”
衛少凡面色猶疑不定,似是難以決斷。這時,後方一直沉默不語的喚作長生的少年突然出聲說道:“大師兄,二位師姐,此人並不會武,殺了她,難免有辱我荊山派威名,以後傳出去,說我們荊山派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江湖人定會恥笑我們堂堂一個大門派竟然恃強凌弱、欺負弱小,有損我荊山派的仁德之風。當然,師傅的仇也不能不報,不如她哪隻手殺了師傅,便砍了她哪隻手,你們看如何?如此,既能彰顯我荊山派胸懷磊落,不計較恩怨的君子之風,又能慰師傅在天之靈。”少年知他優柔寡斷,見柳墨妍不會武功,必是心下不忍。
柳墨妍在一旁冷眼聽着這幾人言語,心下一寒,沒想到這少年眉目可愛討喜,心思卻最是深沉狠絕的。袁天肅最小的徒弟嗎?恐沒那麼簡單。
二女聽罷,先是有所猶豫,爾後,袁蝶陰沉的目光射向柳墨妍,道:“砍他一隻手太便宜他了,乾脆將他雙手都砍了。”
長生聽後,淡淡睨了她一眼,轉而看向衛少凡,見他一臉震驚的模樣。
袁蝶道:“大師兄下不了手,我便親自爲我爹報仇。”
衛少凡還想再說什麼,被長生一手拉回。袁蝶持劍步步走過去,正待揚劍落下,突然一陣粉末灑了過來,袁蝶只覺神志倏地恍惚起來,接着軟下身去。
柳墨妍一揚起粉末,便爬起身迅速朝後奔出去,身後追着氣急敗壞,異常憤怒的袁鶯。
“惡賊,今日非殺了你不可。”
回頭瞥了眼,那柄劍正朝她迅速逼過來,柳墨妍心下直呼:吾命休矣!
只聽“咣啷”一聲,柳墨妍停下腳步,回頭看去。一紫衣身影旋身落地,竟是蘭望月!
長生、衛少凡兩人趕過來,衛少凡急忙護在失去兵器的袁鶯身前,三人滿臉戒備地盯着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
“此人的命是本座的了,爾等還是速速離開的好。”
“你——”袁鶯似是怒不可遏。
長生在她耳邊嘀咕了幾聲,袁鶯先是忌憚地看了眼蘭望月,再怨恨地瞅了眼柳墨妍,三人這才神色各異地離開。
蘭望月走近幾步,柳墨妍不自然地後退幾步,“你、你又找我幹什麼?”她可不認爲蘭望月是偶然路過,然後拔刀相助。
“本座偶經此地,沒想遇見了你,不過也好,你在我手上,不愁他不找上門來。”
他?柳墨妍一時不明白他口中的他是誰?
“他是誰?”
“燒本座錦繡樓的人。”蘭望月神情倏地冷凝了下,像是動了怒。
柳墨妍心中一驚,記得那日被赫連御宇帶走時,恍惚聽見有人說起錦繡樓着火了。沒想到有人敢燒錦繡樓,不得不佩服這人的膽量。可如今從蘭望月的話來看,他已知曉了是何人所爲,而且,那人還與她有關係。
“誰?”
“皇甫追鳳!”
柳墨妍隨即反駁:“怎麼可能?你,是不是弄錯了?”隨後質疑道。
蘭望月瞥了眼她,不再說話,扭頭走進小鎮。
柳墨妍暗自尋思着他或許真的是拔刀相助,自己大可不必跟着他,正想着時,蘭望月驀地回頭,沉着臉對她道:“難不成你要本座叫頂轎子來擡你走。”
一聽這話,柳墨妍這才慢吞吞地跟上。嘖,就說他怎麼可能平白無故救她,說到底是要利用她。
柳墨妍一邊漫不經心走着,一邊狀似無意地開口道:“那日看你走得那麼急,如今恰好又在這裡出現,該不會是去懸風崖了吧?”
“……”
“你進那個洞了麼?看見那幅畫了吧?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
“哎,他怎麼會中琴觴,又爲何會死在那裡?”
蘭望月突然回頭,眼神暗沉,緩緩道:“再問一句,信不信本座殺了你?”
“信。”柳墨妍一愣,立即快步跟上。
話說之後,柳墨妍一直暗中祈禱皇甫追鳳千萬不要現身,不過,他也應該早已回大理了。蘭望月那詭異殘忍的武功光想一想就令她毛骨悚然。
在這小鎮停已留了兩日,蘭望月卻絲毫沒有放走她的打算,似是肯定皇甫追風會在此處出現一般。二人坐在一小酒館靠窗的位置。蘭望月生得實在招搖,周圍客人不斷投來打量的視線,蘭望月卻視若無睹,眼也不擡地照樣喝酒。
喝吧,喝吧,最好喝得爛醉,這樣她就可以偷偷溜走了。
柳墨妍一邊漫不經心地吃着菜,一邊向窗外望去,突然,視線不經意一瞥,竟讓她一怔,隨後急忙起身奔出酒館。
蘭望月從窗戶中瞥了眼呆立在街道旁的柳墨妍,見她滿臉迷惑的神情,順着她的視線瞧去,兩名出家人正沿街化緣。
柳墨妍定定看向那身着袈裟的年輕女子,正與一年老尼姑從一家店鋪出來,竟是綠袖!不曾想過那個冷漠的女子竟會有堪破紅塵的一天。
柳墨妍亦看到了不遠處神色各異的三人,癡癡凝望的藍白雲,形容落寞的吳桐以及一旁無奈嘆氣的藍白英,三人期期艾艾地守在遠處,似刻意遠遠避着。
柳墨妍快步走過去,停在那那女子身前,“綠袖姑娘!”
年輕的袈裟女子擡首一看,身形頓了下,而後雙手合一,垂目道:“施主認錯人了,貧尼乃慈心庵出家之人,法號破情!”
“綠袖,你——爲何會?”柳墨妍震動極大,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年輕的袈裟女子再道:“天道輪迴,緣生緣滅,自有因果,不可強求。貧尼已堪破紅塵,自願餘生長伴青燈,侍奉佛主。施主還請保重,貧尼告辭了!”語畢,攜那老尼徐行遠去。
天道輪迴,緣生緣滅,自有因果,不可強求。
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猶然在耳,餘音不絕,有如魔力一般,深深印入她的腦海。
柳墨妍凝望着那道走遠的蕭條背影,良久才神色複雜地收回視線。
兩道身影突然從她眼前迅速奔過,直追前面。另一道藍衣女子的身影亦正待跟上,卻驀地停在她面前,打量了下柳墨妍,道:“是你!”接着,她瞥到了對面酒館的窗內,蘭望月朝這邊望來。藍白英神情一震,眼中露出一抹恐懼色彩,似已瞭然,再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朝先前二人的方向追上去。
柳墨妍澀然一笑,落寞步回酒館。
重新坐下來,見對面悠閒端着酒杯的蘭望月,柳墨妍忍不住問道:“敢問蘭樓主,你打算何時放我走?”柳墨妍心裡發急,忍不住問道。還有十幾日,便是琴觴發作之日,她怕她熬不過那據說生不如死的痛楚。
“自然會有放你走的時候。”
柳墨妍早自認是將死之人,對蘭望月也就不再客氣,她冷哼一聲,道:“到時候?我身中琴觴,到時侯已變成了一具屍體,難道蘭樓主你要擡着我走不成?”
蘭望月神情詫異,打量了她半晌,質疑道:“琴觴?你不是騙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