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過年是個喜慶的日子,可王守智並不開心。錢淑蘭讓王守智陪她散步,等兩人到了河渠那邊,錢淑蘭側頭問,“這些日子,娘看你一直不開心,你能跟娘說說嗎?”
王守智嘆了一口氣,原本不想影響家裡人的,可到底還是被他娘給看出來了,他揉了揉了眉心,“娘,我覺得最近玉秀變了。”
“哦?怎麼說?”
王守智眼神幽深,看向白茫茫的田野,“我跟玉秀處對象的時候,她還不是勞模。就是一個很熱情很開朗的姑娘,雖然別人對她指指點點,可她卻一點也不在意。我覺得她性子很像。。。”姜玉瑛
後面三個字,他沒說出來,可錢淑蘭還是聽懂了。錢淑蘭曾經聽人說過,隨着年齡的增長,人的喜好會發生一定程度上的變化,但最終會定型。顯然王守智現在喜歡的就是性格爽朗,大氣熱情這類人。話說玉秀和姜玉瑛兩人的性格的確有些相似。
錢淑蘭沒有問他後面的未盡之語,“然後呢?”
“可自打她當上了勞模,整天忙得不行,我好幾次約她看電影,她都沒空,讓我在電影院門口等了好久。直到電影散場了,她才跑過來。我真的很生氣。就讓她不要再幫別人代班,她卻說她是勞模,別人有困難,她理應伸手幫忙。我怎麼勸都不行。娘,我覺得跟她在一起很累。”
錢淑蘭拍拍他的胳膊,“如果你覺得累,那就跟人家姑娘說好,言詞可別太激烈了。”一個勵志要當道德模範,一個遲早堅持不住,還不如早點分開。別互相耽誤。不過這姑娘是不是被道德綁架了呀。勞模是榮譽,可她也不用把自己弄成聖人吧?弄到最後,時間和精力全都貢獻給了別人,家人就不管了?錢淑蘭覺得這姑娘有點傻。
王守智揉揉眉心,面上有些爲難,“可是範奶奶那邊。。。”
錢淑蘭懂了。當初王守智之所以會和劉玉秀處對象,就是因爲範奶奶極力撮合的。
可現在他不想處了,範奶奶心裡難免會有疙瘩。這還真是不好開口。
錢淑蘭也不太會處理這些事情,可她覺得不合適就得分開,別拖泥帶水的,到最後反而耽誤了人家。
再說,劉玉秀也不比以前了,以前別人嫌棄她是個孤女,嫌她克親,都不肯娶她。可現在不一樣了,她是勞模,肯定很多男人爭着想娶她。這年代的人對榮譽特別看中,如果家裡有個勞模,那絕對是全家都驕傲的存在。
王守智想了想道,“等過完年,我就回去跟玉秀好好談一次,如果她還像現在這樣,我可能真的要跟她分開了。娘,你不會怪我吧?”
錢淑蘭對王守智優柔寡斷的性子也多有了解,他並不是一個狠心的人。要不是實在堅持不下去,他都未必會跟她說。現在,要他給對方最後一次機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
聽到他的話,錢淑蘭拍了他一下,嗔道,“娘怪你什麼。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
王守智知道他娘是喜歡玉秀的,要不然也不會連玉秀爽約,她都沒有發火。只是他真的快堅持不住了。他就是普普通通的男人,希望自己的媳婦能關心自己,關心孩子,關心家庭,關心工作。像玉秀這樣一心只撲到工作上的,他欽佩,但是他真的接受不了。
和他娘談過一次之後,王守智心情明顯好了許多。也有興致帶姜玉瑛自處逛逛了。
王丹娜還要幫着錢淑蘭在藤框上寫字。原本王守智想要幫忙的,可錢淑蘭覺得他天天去打井,人太累了,就讓他在家休息。現在的王守智曬得比王守仁兩兄弟都要黑,明明之前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王守智還是個白面書生。短短几個月,居然曬成這樣。他又沒有去鍊鋼,可見這打井這活真的很不輕鬆。尤其他們這是北方,地勢偏高,南方可能打個五米就能觸到含水層,可他們這是北方,有時候得上百乃至一百五十米纔能有水。這工程量就是幾十倍。
地勢的高低也是國家要進行南水北調這項工程的主要原因。
王守智怕村裡人看到他帶着姜玉瑛一個人出來會說閒話,也帶着小蝶一起出來。
不知不覺,兩人就走到河渠這邊,李春花正在這邊餵雞。因爲成立了千雞廠,再也沒有了限制,所以今年他們的母雞沒有賣掉,也就留了幾隻公雞,留着下種蛋。
看到兩人過來,李春花招呼兩人過來。
姜玉瑛看到這麼冷的天母雞還在下蛋,覺得十分新奇。
李春花便給她解說,“這母雞隻要吃得飽,就會下蛋。”
爲了讓母雞冬天也下蛋,錢淑蘭特地跟隊上建議給這些母雞搭棚子,棚子上蓋草簾子。
明年上半年,三分之一種小麥,三分之二種紅薯,以致於這些草簾子就可以提前退休了。拿來一半分過來搭草棚子。明年收完麥子,可以重新紮草簾。
因爲搭棚子的木頭不夠,所以隊裡就號召社員把家裡沒用的木頭先拿過來湊合着用。
全隊幾百戶人家,七七八八的一湊,倒也搭了二十幾個草棚子。只不過因爲是給雞用的,所以搭得並不高,也就只有一人高。
草棚裡很暖和,母雞呆在棚子里根本不想出來,三四天就能下一回蛋。沒幾天隊裡就攢了好幾筐雞蛋了。只是現在供銷社已經放假,雞蛋就擺在倉庫裡。天冷也不怕它會放壞了。
“那這母雞能下多少年吶?”
“一隻雞一般只能活七年,第三年的時候,下蛋量就慢慢變少了。到時候就得孵小雞。把老雞替換掉。”
問題一個接一個,王守智看着姜玉瑛認真的樣子,頗有幾分好笑。
小蝶也蹲在她旁邊,勾着頭看着李春花伸手在棚子裡摸雞蛋。一會兒就能摸到一個。
等看着那一筐子的雞蛋,小蝶眼睛亮得驚人,拉着姜玉瑛的衣袖,指着那雞蛋,奶聲奶氣道,“姑姑,雞蛋可好吃了。”
三人愣了一下,而後哈哈大笑。
李春花回過頭來,逗她,“等你回去跟奶奶說,奶奶肯定會炒雞蛋給你吃的。”
大人要是提這個想法,錢淑蘭多數會斟酌一下,可孩子們提,錢淑蘭多半都會同意。
小蝶聽到這話,雙眼亮晶晶地朝王守智瞅,顯然也是饞雞蛋了。因爲大躍進,許多生產隊都辦起了千雞廠。因爲社員的不盡心以及飼料的短缺,千雞廠辦得並不好。雞蛋的產量明顯比以前少了許多。以前一個月能供一斤雞蛋,現在只有半斤。常常擠破頭也買不到。空有份額,根本沒有那麼多的量。偏偏供應一個月只發一次,過時這供應也就沒用了。
王守智因爲要去鄉下打井,好幾次都沒趕上去買雞蛋。範奶奶年紀又大了,不好讓她零晨一兩點去排隊,冰天雪地路又滑,要是摔上一跤可不得了。劉玉秀又因爲要幫人家加班,根本沒有時間去買。
他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吃上一回雞蛋了。小蝶饞雞蛋也算是情有可原。
王守智摸摸小蝶的頭,“你奶奶已經準備了好些吃的,還有肉呢。”
小蝶撅着小嘴,明顯有些失望。
三人回到食堂的時候,小蝶趁着她爹沒注意的時候,偷偷問錢淑蘭,“奶奶,三嬸收了好多雞蛋,我們家能不能吃啊?”
錢淑蘭愣了一下。明明之前燒了魚,做了肉的,沒想到她居然想吃雞蛋。想了想道,“行,你等奶奶的好消息。”
說完,她帶着小蝶找到錢明華,“咱們隊的雞蛋今年大豐收,可我們社員們也沒有跟着沾光。不如我們按照工分或者給錢的方式一家分幾個雞蛋吃吧。大過年的,也讓大家吃點好的。”
隊裡雖然養着魚塘,可一家也只分到兩條魚,其餘的全部交到供銷社。
錢明華和王守泉商量一下決定以扣工分的行式來分雞蛋。
於是兩人挨家挨戶通知,一家出一個到食堂這邊來開會,“我們就按照扣工分的形式,一個工分抵一個雞蛋。每戶最多隻能要二十個。你們想要雞蛋的就到會計那邊報數。”
大家聽說可以有雞蛋吃,高興得不得了。
雖然之前有了白麪,可這到底只是主食,並不是菜。
之前即使有人是包餃子,可隊裡也只發了白菜,波菜和粉絲,那滋味也一般。雖然發下來的兩條魚也是葷菜,可包餃子就太浪費了。
現在有了雞蛋就好了,可以用雞蛋粉絲白菜包餃子。也可以用菠菜粉絲雞蛋。在這年代,雞蛋也算是個半葷了。
大家夥兒都很高興,大多數人家要的都是二十個雞蛋,除非有少數人家明年等着用錢,纔要了十個八個的,只是非常少。
於是大年初一這天,王家村生產大隊比年三十吃得更好了。
有的人家沒有面,就會過來找錢淑蘭讓她幫忙再弄一點小麥。
只要嘴嚴實的,錢淑蘭都會幫忙弄。之前她特地多弄了些小麥回來,就是爲了光明正在給家人吃點好吃的。這事總得要過個明路。
要不然以王守智和姜玉瑛的精明,根本就糊弄不過去。遲早會發現她有問題。
幾乎家家戶戶都在包餃子吃。包好了餃子,有的人就故意端到食堂這邊來吃。然後大家一人端一個粗瓷碗,裡面放着二三十個餃子,你嘗我一個,我嘗你一人。
雖然材料都差不多,可手藝這東西還真是說不好。同樣的食材有人就是能燒得比別人好吃。
大家嚐了老王家的餃子都覺得他們家的最好吃。
雖然包得樣子差不多,可味道明顯不一樣。但偏偏又說不出來,哪裡不一樣。就是面更細一點,更香一點,鹹淡適中。裡面似乎還有淡淡的肉香味兒。
不過並不明顯,估計是王守智從城裡帶回來的肉吧。
大家都暗暗猜想。
其實他們倒是誤會了,這肉香味兒,是錢淑蘭特地拿空間裡的大骨頭熬得。不能明晃晃的吃肉,但肉湯總行吧?
她也就放了一小塊在鍋裡熬。熬好之後,用肉湯下餃子。這滋味自然會好上一些。
可能也是因爲量很少的緣故,大家雖然吃出來是肉,但卻沒有分出來這肉不是他們平時吃的那種肉。
錢淑蘭跟家裡人說這骨頭是她從城裡買回來的,大家也都深信不疑,連小麥都能買到,幾根骨頭又算得了什麼。
有那饞肉的,還會特地多盛一碗餃子湯沾點肉腥味兒。
錢淑蘭還特地盛了一碗給錢維漢。讓他也補補。
雖然錢維漢看着年輕了一些,可因爲長期營養不良,還是瘦巴巴的。瞧着一點也不像力大無窮的樣子。
錢淑蘭端好湯,朝他擠眉弄眼,“哥,你要不要也娶房媳婦?”
正在喝湯的錢維漢直接噗呲一聲噴了出來,幸好錢淑蘭早有準備,直接一個閃身,沒有被他噴到。
錢淑蘭重新湊過來,“讓你娶媳婦,你至於這麼激動嗎?”
錢維漢瞪了她一眼,:“沒大沒小的,怎麼跟哥說話呢。”
錢淑蘭撇撇嘴,“我都五十二了,生過五子三女。可你呢?連媳婦都沒抱過,我瞅着你就覺得可憐。”
錢維漢不知想到什麼,老臉居然紅了,把錢淑蘭稀罕得不行,總覺得他這些年不結婚也許不單單是因爲那方面有問題,或許也是因爲心有所屬。開始鼓勵他,“你要是喜歡誰,你就去找她。”
說完又怕他猶豫不肯去,故意拿話激他,“現在這年代到處缺衣少食,也不知道你心裡的那個人能不能吃得飽穿得暖,大哥,你就不想去看看人家?”
錢維漢顯然沒想到,他愣了一下,皺緊眉頭,有些遲疑了,“不會吧?”她嫁的人可是個老師,吃商品糧的,怎麼可能會吃不飽穿不暖呢。
錢淑蘭不屑地撇嘴,“這年頭再不可能發生的事都有可能會發生。你瞅瞅我們附近幾個生產隊。咱們生產隊還能有餃子吃。其它生產隊呢?都要啃樹皮了。”她小聲湊到錢維漢身邊,神秘兮兮道,“我聽說有的生產隊開的千雞廠裡有許多雞被偷了。大隊幹部帶民兵四處在村子裡找偷雞賊,最後居然在那河溝裡發現一地雞毛,顯然那雞是被人給偷吃了。之前上面還鼓吹治安不錯,你瞅瞅,這社員一餓肚子,小偷小摸就出來蹦躂了。”
錢維漢聽了重重嘆了一口氣,面上十分沉重。
錢淑蘭也就是順嘴一說,至於他咋想的也隨他。畢竟錢維漢一直幫她,她當然也希望他能過得好。
雖然錢明華對錢維漢還算孝順,可鄭小花並不是一個孝順的兒媳婦,常常會對錢明華的話陽奉陰違。錢維漢這人是個大老粗,奉行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錢淑蘭不是一個肯吃虧的人!她逮到之後就給鄭小花沒臉!甚至還把錢明華罵了一頓,把錢明華臊得滿臉通紅。跟她一個勁兒地保證自己會好好管教媳婦。
雖然現在鄭小花有所改善,可錢淑蘭覺得錢維漢還是得要有個老伴幫着張羅。要不然等鄭小花故態復萌,又得她出面吵。
她一個小姑,總管別人家的事也不太好。還不如直接給錢維漢找個老伴,一勞永逸,也省得她裡外不是人。
這也是她極力撮合錢維漢找個老伴的主要原因。不過她也只是勸解一二,至於找不找還得看錢維漢本人的意願。
她看着碗裡的餃子,想着別的村都開始丟雞了,他們生產隊也得要加強防備了。
於是錢淑蘭又把這事告訴錢明華和王守泉。
兩人商定之後,全隊抽調人手當民兵。每家出一個壯勞力,專門在河渠那邊巡邏。
這些民兵都是不計工分的,強制性出工。
錢淑蘭便讓四兄弟,一人輪一天,誰值班,誰就穿軍大衣。
因爲這一防備,原本對王家村生產隊的雞很眼饞的人也都不敢跑過來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