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錢淑蘭來看,離婚很容易,難的是狠下心把人趕走。
之前錢明華一直拖着不離婚,是因爲他看不慣鄭小花爲難兒子。如果他和鄭小花離婚,也只能解脫他自己。可她依舊可以住在兒子家裡。誰也不能說她。
可現在就不一樣了。她把錢月濤弄到了公社,甚至還有可能會被判勞改。
自己的孩子都能坑,誰知道她會不會坑其他人。
在錢明華趕鄭小花離村的時候,居然沒一個上前勸說的。
鄭小花跪在錢明華腳邊拽着他的褲子,哭得鼻涕眼淚橫流,“孩子他爹,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我要守着我兒子。”
錢明華這次似乎是鐵了心地要趕她走,“你守着兒子?兒子在哪呢?他現在在公社裡。都是因爲你,他纔會惹上那個煞星。如果當初不是你把吳麗君介紹給月濤,他會成現在這樣嗎?你還不知悔改。你滾回孃家去。”
說完他狠狠一擡腳,把她的手扯開,撈起她往馬車一丟,見她掙扎着要撲下來,錢明華狠狠一瞪眼,“你再敢亂動,我就把你扔在這裡。月濤的家,你肯定是回不去了,只能睡這土路上,你看我這回能不能狠下心。”
鄭小花還從未見過錢明華這樣發狠過。雖然之前他打過她幾次,可每回的目的都是讓她妥協。如果她鬆口了,他就會停下手裡的動作。如果她硬是咬牙堅持下來,他自己就會覺得沒意思,不再管。
可這一回不一樣,他沒有打她,可卻讓她從未有過的害怕。
她心中恐慌難安,身子僵坐在馬車上,雙手攥緊自己的布包任由他把自己帶離王家村。
馬車咔噠咔噠地往前行駛,直至成爲一個末點。
生產隊喜歡八卦的大娘大嬸們等人走了就熱鬧開了。
“哎!這兩口子還是離了。”
“不離能成嗎?鄭小花這麼會作妖,大隊長是懶得再管了。”
“我看鄭小花以後有的是苦頭吃。”
“怎麼說?”
。。。
錢淑蘭沒有聽這些人的話,轉身往養雞廠走。
柳月琴忙跟了上去,拉着她的胳膊小聲道,“三弟妹,你知道鄭小花娘家還有誰嗎?”
錢淑蘭仔細回想了下,“她父母早就沒了,好像還有一個哥哥。只是她這年紀回去,他應該會閒丟人吧?”
鄭小花今年都46歲了,他大哥比她還大,孫子都有好幾個了,一大家子本就不容易,鄭小花這一回去,不僅僅是離婚的名聲不好聽,還有個現實的問題,就是吃飯問題。
口糧,她得要自己掙。但是寄人籬下總得要付出點代價,所以本就不夠吃的糧食,估計只能吃個半飽。
當然這些都是錢淑蘭的猜測,也許對方有個好哥哥也說不定。
柳月琴沒怎麼跟鄭小花來往過,不屑地撇嘴,“閒丟人是肯定的。就衝鄭小花這性子,跟誰的關係都不可能好。要不然之前怎麼不見她孃家人來過呢?”
照理說王家村生產隊日子過得這麼紅火,鄭家應該會過來佔便宜纔對。可鄭家還真沒來過,一次也沒有,這可真有意思。
錢明華送完鄭小花,把她的戶籍和糧油關係都轉孃家。
鄭家看到鄭小花被送回來,還想鬧事。
可錢明華是誰啊?他可是王家村的大隊長,鄭家村生產隊的雞苗都是從王家村進的,他們大隊長哪敢得罪錢明華。
聽完錢明華的解釋之後,立刻站到錢明華這邊,作主把人給留下了。
鄭家就是再不樂意,也不能不給大隊面子,要不然他以後給他們穿小鞋怎麼辦?
鄭小花就這麼被留下來了,錢明華鬆了一口氣,很快就回來了。
錢明華把馬車還到大隊倉庫,立刻到養雞廠找錢淑蘭。
錢明華只要想到兒子還在公社受苦,他就心疼,一臉的萎靡,“小姑,我爹去送雞苗還沒回來。我現在能依賴的人只有您了,您幫幫月濤吧。”
錢淑蘭拍拍他的胳膊,安慰他,“我已經託郭三生好好照顧月濤了。只是這事你也急不來。畢竟雙方都有問題。現在就看誰能抗得住壓力了。”
錢明華依舊不死心地追問,“如果吳麗君死不承認呢?”
錢淑蘭攤了攤手,有些無奈,“那就耗着吧。反正本身就是證據不足,雙方各退一步。當然這是最壞打算。咱們還是讓吳麗君自食惡果爲好,要不然誰知道她下回還會咬誰。”
聽到小姑這話,錢明華心裡鬆了一口氣,只要兒子能回來就行
等錢明華走了,錢淑蘭覺得這事還是早點結束爲好。如果讓吳麗君得逞,豈不是給這些知青們開了一個好頭,那他們王家村還有太平日子可過嗎?
下午,孫大琴下班回來。看到錢淑蘭居然還沒回去。
孫大琴把自行車推到走廊底下,而後才坐過來,“娘,你是有什麼東西要我幫着買嗎?”
因爲孫大琴一直上班的緣故,她還真沒什麼時間八卦村裡的事。
錢淑蘭只好把這兩天發生的事簡單跟她說了一遍。
孫大琴覺得自己像是在聽大戲,“鄭小花的腦子被狗給吃了嗎?居然這麼坑自己兒子。”
錢淑蘭沒說話,在她看來蠢不是主要的,控制慾強和自以爲是纔是要命的缺陷。
錢淑蘭把自己的目的說出來,“你明天到供銷社幫着問問看賣頭花和紙筆的櫃檯還認不認得吳麗君。”
孫大琴略一思索就明白婆婆要幹啥了,不過她卻不怎麼看好,“最近買東西的人挺多,再加上學生又開學了,恐怕售貨員也記不住。”
錢淑蘭其實也沒報太大的希望,只是有希望總比沒有的好,“試試看吧。記不得就算了。”
孫大琴一想也是,反正只是問一下又沒什麼。
第二天,孫大琴下班回來,迫不及待地把好消息告訴婆婆。
孫大琴邊說邊筆畫,“紙筆的售貨員確實不記得了,不過賣頭花的售貨員卻還記得。因爲年後幾乎沒什麼生意,客人並不多,她說自己有印象。我聽她形容還挺像吳麗君的。”
那些讀書人從骨子裡就透着一股清高勁兒,看着人的時候並不自卑,跟鄉下姑娘畏畏縮縮或是矜持內斂有很大區別。
錢淑蘭放心了,把這事告訴錢明華,他二話沒說,騎着自行車就往公社跑。
回來後,錢明華心裡的喜意再也壓仰不住,到養雞廠把馬主任的話告訴了錢淑蘭,“小姑,馬主任說讓售貨員跟吳麗君對質的。因爲不是週末,有那比較閒的櫃檯說不準也看過吳麗君出現,所以月濤很快就能回來了。”
“那敢情好!”錢淑蘭非常高興,說起來月濤這孩子還真挺無辜。啥事也沒幹,差點就被前女友和親孃合夥給坑了。
又過了幾日,錢月濤終於被民兵們送回來了,並且還特地召開了全體社員大會。
吳麗君被一羣民兵捆成糉子似的站在臺子上。
馬主任這些日子忙得跟死狗似的,全是處理這些舉報信。十封有九封是假的,太浪費他的精力。
他沉着一張臉,“吳麗君寫信舉報錢月濤同志對她耍流氓,這事經過我們革委會調查,絕對是子虛烏有的。現在我把判決發下,吳麗君需要送往勞改農場改造五年。希望大家以此爲戒,不要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要不然她的今天就是你們的明天。”
知青們看着吳麗君低垂着頭,臉色慘白,身子被壓着,好不可憐。
沈豔紅站在孔秋雲身邊捂着嘴激動地哭起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孔秋雲朝站在臺子邊上的錢淑蘭掃了一眼,總覺得這事跟她脫不了關係。
“待會兒你別忘了跟錢廠長道謝。”孔秋雲微微在沈豔紅耳邊低語幾句。
沈豔紅微微一怔,擦了下眼淚,“爲什麼?”
“如果沒有錢廠長幫忙,你男人哪裡能這麼快出來。”大隊長連自己媳婦都管不好,更不用說幫兒子洗脫冤屈了。
沈豔紅也看向錢淑蘭,見公公正在跟她說着什麼話,兩人臉上都帶着笑,看來秋雲說的對。
錢月濤的迴歸讓村裡人都踏實下來。也讓鄧興明鬆快起來,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真不是那麼簡單的。
好在只是半個月,要是全年,他非得累虛脫不可。
到了晚上,錢月濤拎着他媳婦做的三斤糯米粑粑到錢淑蘭這邊。
“姑奶奶,這次要不是有你,我恐怕就遭罪了。這是我媳婦家鄉的特產,特地給您做的,您嚐嚐。”
這糯米粑粑是糯米做的,價格可不便宜,這小兩口也算是用心。
她夾了一個,發現兩面金黃,嚐了一口,外皮香脆,內裡軟懦,“很好吃!你媳婦的手藝真不錯,你這小子有口福了。”
錢月濤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還行。”
錢淑蘭又問了會兒,突然想到以前王守智被工會關的時候,差點掉了一層皮,便問起他在公社的事情。
錢月濤老老實實答了,“還挺好的,並沒有苛待我,每日三餐都有人按時送過來。”
“那就好。”
三人又閒聊一會兒,錢月濤帶着沈豔紅走了。
因爲鄭小花的離開,錢家的日子倒是消停了,錢明華也搬到原來的家住了。
只是誰也沒想到,在七月的時候,鄭家那邊居然過來給鄭小花報喪。
錢月濤當時就傻眼了,在他安然無事的時候,他還特地向隊裡借過自行車去過鄭家。
雖然他娘一再求他,讓他帶她回來,可錢月濤是真的怕她了,硬是咬緊牙關沒鬆口。臨走的時候,還是給她留了些錢。
只是這纔多久,怎麼人就沒了。
縱使對親孃有怨言,可錢月濤從來沒想親孃死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鄭大舅哭喪着臉,“我們家地方小,住不下,大隊長就把她安排到了村裡一戶空房子。可誰成想,村裡的二流子盯上了她,趁着她上工,偷偷溜進她家想偷錢。正好被提前回來的小花迎面撞見,二流子當時撒腿就跑,小花一直跟在後頭追。後來眼見要追上了,二流子情急之下往河裡跳,小花居然也跟着跳下去了。”說到這裡,他眼眶都紅了,猛拍大腿,一副恨鐵不成綱的樣子,“可她不會水啊,當時社員們都在地裡收糧食,周圍也沒什麼人,只有幾個半大孩子。二流子見她溺水,想要救她,她纏得太緊,二流子非旦沒把人給救回來,都淹死了。”
錢明華越聽越不是滋味。錢月濤的眼淚像斷線的風箏似的再也止不住。
哭過一陣之後,父子倆跟着鄭大舅一起回了鄭家村,幫鄭小花辦理了後事。
王家村生產隊的人知道這事之後,唏噓不已,前些日子還作天作地的人居然就這麼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