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淑蘭回到生產隊的時候,才知道王家村又來了三個下放人員。
錢淑蘭不顧天黑,直接去找錢明華,問了下三人的名字,得知就是她要的三位大師,心裡鬆了一口氣。
這三位勞改人員,其中兩位是書畫大家,還有一位是考古專家。一女兩男,年紀都很大。
錢淑蘭趁着天黑又去拜訪錢維漢。
錢維漢一直知道他這妹妹膽子大,但沒想到這麼大,跟壞份子這麼親密的接觸,“你是說讓小敏跟他們練字?你瘋啦?不怕被別人看見?”
錢淑蘭拍拍大哥的肩膀,“沒事兒。我小心點就是了。”
她晚上留在食品廠里加班,把老師帶過去,等教完了,再回家睡覺。
反正食品廠和養豬場之間也不遠,三分鐘路程就到了。
錢維漢見她如此堅持,“我真是拿你沒辦法。年紀這麼大了,也不知道咋這麼喜歡折騰呢。”
錢淑蘭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時間荏苒,轉眼又一個月過去了。
這一個月裡,錢淑蘭學了不少考古知識。而小敏也在老師的指導下進步飛快。
錢淑蘭也會時不時就給這三位老師帶些好吃的。
三位老人原本瘦弱的身體在錢淑蘭的調理下,倒是越來越好,臉色也紅潤許多。
七月是麥收的季節,到處是金黃的麥田,今年又是豐收之年,王家村從上至下全都忙起來了。
哪怕是最受不了辛苦的知青們也都乖乖下地,根本不用錢明華用隊裡新買的喇叭喊。一個個非常自覺。
按道理來說,他們這次孵了兩個多月的小雞掙得工分不錯,可他們再也不敢偷懶了,去年還嫌髒嫌累,今年一個個全都跑下地幹活。
蟲子咬人,太陽曬人,鐮刀會割到腿這些通通都是問題,可所有問題都加起來也比不過大冬天挖河渠,那纔是真的遭罪。
這一屆的新知青比上一屆明顯乖順許多,見老知青下地,他們雖然沒幹過,可也只能跟着。
就這樣辛辛苦苦搶收了大半個月,終於把糧食全都收上來了。
村裡的壯勞力們開始下田耕地。
錢淑蘭也能歇一陣子了,今年她下地的次數並不多,因爲要忙着出貨。
這一個半月以來,其他省又陸續過來定貨。她只安排那一小組的人負責加工。
不過孫大琴倒是被她給剔除出去了,主要是她的嘴太快了,錢淑蘭把正康和他媳婦叫過來幫忙。
每天定量生產,完成之後,就讓機器歇一歇。
大家見天色還亮就會到地裡幫忙幹活。
而錢淑蘭就負責整理賬目以及所需材料的補給情況。
吃飯的時候,孫大琴又在嘟噥着,“娘,那些人說你不幹活,你心裡就不怨嗎?”
錢淑蘭看了她一眼,“你該不會跟人家吵起來了吧?”
孫大琴有些心虛,吭哧半天才道,“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就跟人家吵了起來,不過我也沒敢大吵,你不是不讓嘛。”
錢淑蘭無奈搖頭,“你這性子也該改改。就算你吵贏了又能如何。”
說到底她還是喜歡打臉,不喜歡這種無意義爭吵。
孫大琴見婆婆一派悠然自得,一點也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心裡只能悶頭繼續吃飯。
她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人家正主都不着急,她急個什麼勁兒。
正康從外面大踏步走進來,“娘,我回來了。”
孫大琴看到兒子帶着孫子回來,立刻把碗放下,站起來,一把摟住豐產,心肝寶貝肉的叫着,“哎喲,我的豐產呀,奶的乖孫孫,想死奶奶了。”
這麼肉麻的話,讓錢淑蘭渾身起雞皮疙瘩。
三人進了屋,小敏立刻拿好吃的給豐產吃。顯然也很高興豐產能回來。
正康坐下來,錢淑蘭笑着道,“吃飯了嗎?”
正康捂了下自己的肚子,搖頭,“還沒有!”
錢淑蘭立刻起身給兩人盛飯。
吃完飯後,小敏帶着豐產到房間,拿出自己的新玩具跟他一起分享。孫大琴去洗碗筷。
正康似乎是有難言之隱似的,一直絞着自己的手指,坐立難安。
反反覆覆折騰了好幾分鐘,直到孫大琴的碗都洗好了,他也沒能開口,錢淑蘭有些不耐煩了,手支下巴看着他,“你有事你就說吧。我沒那麼多閒功夫看你表演。”
孫大琴雙手甩着水漬,“對啊,你有啥話就說。你奶又不是外人。”
正康抿了抿嘴,小聲道,“娘,奶,我也想上大學。”
孫大琴愣了一下,“你上大學了,你的工作咋辦呀?你傻呀,上了大學之後,不一樣還是要回來工作嘛。”
正康見他娘不懂,忙給她解釋,“只要上了大學,我將來的工作就能更好。說不定能升到二十級工呢。一個月能拿七十塊錢呢。”
七十塊錢?孫大琴被這數字驚呆了,她男人幹了這麼多年纔拿二十一級,六十二塊錢的工資呢,她兒子上完大學,居然能拿七十塊錢,也太牛了。
正康現在的工資是二十四級,每月四十三塊錢。白白得了這麼多。
她似乎依然大悟似的,猛拍自己的大腿一下,“哎喲,我說呢,咱們生產隊一個個爲了讓自家的孩子當大學生呢,到處拉票,原來還有這好事兒。”
錢淑蘭挑了挑眉,看向正康的眼睛,漸漸轉冷,“不行!”
孫大琴也愣住了,“娘,爲啥不行?”
她突然想起來了,婆婆說雲萍也想上大學的。這可怎麼是好?
她低頭想了好一會兒,才拉着正康的手道,“正康,你上回欠了雲萍,這次這機會就讓給雲萍吧。她孤家寡人的,到了學校裡,說不定能認識合適的男人結婚。你都已經結婚了,拖家帶口的,不合適。”
正康見親孃都不支持她,臉立刻垮下來了。
他想了一個多月,才終於鼓足勇氣回來的,他真的堅持不住了。邊上班邊帶孩子真的是太累了。
錢淑蘭對正康從來就沒有過好感,她用手指頭都能猜出他的意圖,因此這會她的臉色非常難看,“你的想法我知道,但是豐產是你兒子,別想丟給你娘帶。你要是看不慣小芳,大不了跟她離婚,再娶一個你認爲賢惠的媳婦。我可以接受一個離婚的孫子,但是不能接受不負責任的孫子。”
孫大琴和正康顯然都沒想到錢淑蘭會說這種話,齊齊看向她。
錢淑蘭也知道自己這想法有點太出人意表了。這年頭輕意是不會離婚,一旦有人離婚,那家裡人全部都會受到衝擊,可錢淑蘭卻覺得無所謂。反正,正康又不住在村裡,大家見不到他,八卦他的自然就少了許多。
至於劉芳名?小小年紀心眼就那麼多,離婚這種事情對她根本就夠不成打擊。
而且她覺得劉芳名根本就不適合結婚,她是一個事業心特別強的女人,而且非常貪心。從來不會顧忌別人的感受。正康之所以產生上大學的想法,就是要逃避責任。估計也是因爲他沒有跟劉芳名溝通好。無非是因爲他性子軟,另一方面是因爲劉芳名性子太強的緣故。
“娘?這樣豐產就有後娘了。不行,不行。”
雖然孫大琴也不喜歡劉芳名,兩人都有孩子子,而且她這兒子性子這麼軟,娶了後孃,孫子可就遭罪了,所以哪怕正康這麼不孝,她都從未想過讓兩人離婚,她拽着錢淑蘭的胳膊,想讓婆婆打消這個念頭。
錢淑蘭卻像看不到孫大琴似的,反而直直地看向正康,“你敢嗎?”
正康因爲太過震驚,嘴巴一直張着,此時聽到他孃的話纔回過神來,“奶?我從來沒想過。”
錢淑蘭受夠了他這窩囊樣,不允許他逃脫,聲音異常冰冷嚴厲,“你沒有別的選擇,要麼你就一個人把豐產帶大,要麼你就跟劉芳名離婚,重新娶個媳婦,然後一起撫養孩子。”
孫大琴這下子聽明白了,她猛地拽住正康,“你是說豐產到了縣城,劉芳名一次也沒帶過豐產?”
正康垂下頭。
這就是默認的意思了,孫大琴氣得臉色鐵青,騰地從凳子上站起來,因爲她的動作太快,把椅子還給帶倒了,“我去找她!這種兒媳婦,我們老王家要不起。”
錢淑蘭見她想要衝出房門,立刻高喊一聲,“回來!”
她的聲音帶着一種濃濃的威懾力,孫大琴咬着牙往外衝的時候,聽到這個聲音,也被駭得回過頭來。
見婆婆面色不善,保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回來了,“娘,我要去找她算賬。你攔着我幹什麼?”
孫大琴從凳子上站起來,指着正康道,“你就這麼喜歡摻和他們倆的事情嗎?你信不信,你前腳跟劉芳名吵了一架,你這寶貝兒子後腳就能把人哄回來。到時候你的臉還要不要?”
別說這事兒正康還真能幹出來。
孫大琴被婆婆這話氣得夠嗆,她狠狠瞪了正康一眼,彎腰把凳子扶起來,一屁股坐了下去。
見她不再鬧了,錢淑蘭才重新坐回去,直接正康,“正康,沒人可以替你選擇。你自己選。路是你的,婚姻是你的,兒子是你的,媳婦也是你的。我和你娘,甚至是你爹都不會再管你。你已經是大人了。該是你的責任你就要負起來。”
正康低着頭,禿嚕下自己的頭髮,“好,我回去跟她談談,如果不行,我們就離婚。”
錢淑蘭沒有反表任何意見,讓孫大琴到養雞場拿些雞蛋給他裝上,“讓豐產好好補補,可別餓壞他了。你可就這一個兒子。”
正康側頭看了眼屋裡,豐產和小敏玩得正歡,心裡暖洋洋的,“好!”
當天下午,正康就帶着豐產以及一籃子雞蛋回了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