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芳名不傻,相反她算是個比較有心機的姑娘。當她還是工人的時候,正康只是個鄉下刨食吃的農家小夥子。可她依舊選擇正康,一方面是因爲她很感激正康對她的照顧,另一方面也是因爲正康的性子。有誰能像正康一樣事事都聽她的呢!
她側頭去看正康,卻見他臉上露出猶豫之色。劉芳名心裡一緊,他以前可是爲了她連命都可以不要,現在卻在猶豫。難道他也想離婚?
劉芳名和正康一直分隔兩地。結婚後,再濃烈的感情也會變淡。再加上兩人已經有了孩子,生活如此艱難,壓在兩人身上的負擔又很重。只是一個豐產,就把兩人搞得焦頭爛額。再深的感情最終都會敗給瑣碎的生活。
劉芳名對豐產的事事不問已經讓正康很不滿。後來見她把豐產接到縣城來,他才放下心中的芥蒂。
只是這才幾個月呀,她就把自己弄成這樣了。想想以前他娘把豐產帶得那麼好,小芳卻一直責怪她娘。正康心裡特別不是滋味。
人家都說,當了父母之後,子女就能體會到父母的苦心,這句話絕不是妄言。
正康一直沉默不語,劉芳名在邊上看着十分驚慌,她幾步走上前跪到錢淑蘭面前,“奶,我錯了,我沒有那麼想,我只是想攢點錢好好過日子,把豐產培養成才。我不是爲自己。奶,你別讓正康和我離婚。我真的錯了,你原諒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會罵正康了。”
錢淑蘭擡頭去看正康,見他低頭不語,微微搖頭,“還有呢?”
劉芳名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錢淑蘭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她,語氣十分冰冷,“小芳,你要知道,這世上的事情從來就沒有完美的。你想專心工作,就沒法帶孩子。你就必須得接受孩子跟你不親。你想帶孩子,讓他全身心信賴你,你就得放棄你的工作,總要有選擇。豐產跟你一直不親近,這幾個月,你只把他往育紅班裡扔,他怎麼可能親近你呢?原先他怎麼排斥你,現在還怎麼排斥,你一點都沒有努力。我想問你,你到底想要什麼?”
劉芳名低着頭,對豐產十分挫敗。事實上,不是從小就帶的孩子,真的親近不起來。這幾個月,她不僅要上班,還要照顧豐產,真的非常累了。
錢淑蘭看了眼她的胳膊,上面已經滲出血來,心中微微有些憐憫,“你也不用埋怨你娘。原本她還想去省城看看正國家的孩子,可惜家裡接二連三的出事,前陣子我又病了一場。她根本走不開。”
劉芳名瞬間崩潰,她未受傷的那隻手捂住自己的半邊臉,“奶,豐產真的是太難帶了。我受不了了。”
正康心中有些氣憤,上個星期,他到縣城看孩子,豐產這孩子瘦了好多。也沒以前那種活潑勁兒。可爲了能讓孩子跟小芳親近,他硬是咬牙忍了。
現在聽她這麼說,正康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氣,“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娘帶的時候,你說豐產跟你不親近。你自己帶了,又說孩子難搞。這日子你還要不要過?”
劉芳名也爆發了,誰都可以說她,就是正康不能說。如果他和她住在一起,她也不至於這麼累了,她淚眼婆娑,恨恨地看着他,“你還說我,你有沒有想過我的痛苦。我每天上班累得要死,給豐產做飯,他卻這也不吃,那也不吃。三更半夜,也不睡覺,只知道哭。一個勁兒問我要奶奶,我根本就睡不好。所以纔會出事的。”
錢淑蘭一巴掌拍到牀頭櫃上,“吵什麼吵!能不能好好說話?吵架能解決問題嗎?”
劉芳名氣得把頭埋到被子裡嗚嗚地哭。
錢淑蘭揉了揉眉心,“你累了,請假就好了。你逞什麼能?現在還怪到豐產頭上了。你就只會怨別人嗎?還有勝男幫你談了一百塊錢,你不說感謝,居然還埋怨她。你還有沒有良心?”
她說完之後,見劉芳名沒反應,又擡頭瞅了一眼正康,見他一直低着頭。真是越看越頭疼,這副窩囊樣,要是讓他離婚再娶一個,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成後爹,到時候苦得還不是豐產?真是糟心玩意,一個比一個難搞。
得!就讓這兩人繼續湊和過吧。她哪有那麼多精力管這兩人。
“小芳,我給你三個選擇,要麼趕緊把工作找人接手了。回家給我老老實實帶孩子。要麼我把豐產帶到鄉下,讓你婆婆照顧,以後不許再說什麼孩子不跟你親這種話。你現在就給我選。”錢淑蘭頓了頓又擡頭看了眼把頭扭向一邊的正康,“要麼你就跟正康離婚,過你自己的日子去。”
劉芳名躲在被子裡哭了好一會兒,直到錢淑蘭不耐煩,再次提醒她時,她才擡起頭,紅着眼眶,小聲回答,“我先回去養傷,等傷口養好了,我再回來工作。”
錢淑蘭敷衍地點點頭,“行。這是你自己選的。以後別再給我整幺蛾子。”
正康對她的選擇有些生氣,“你就不能回鄉下,好好帶豐產嗎?他纔是我們的兒子呀。”
劉芳名抿着嘴不肯改口。正康氣得半死,卻拿她沒辦法。
錢淑蘭也不勸,直接朝正康道,“趕緊帶我去找豐產,這都幾點了,他該放學了。”
正康這纔想起來,擡頭看了眼外面,天都要黑了。育紅班早就放學了。
兩人急急忙忙往外走,拉開房門一看,許多人正趴在門邊偷聽。
錢淑蘭眉頭緊皺在一起,似笑非笑地看着這些人,“熱鬧挺好看的吧?”
大娘大嬸們瞅着她這張帶笑的老臉,嚇得渾身一哆嗦,一窩蜂似的全跑了。
兩人到了育紅班,發現豐產蹲在門邊拿着狗尾巴草晃來晃去,這可憐巴巴的樣子好像一隻被人遺棄的小狗,他的身邊站着一個女老師,邊跟他說話邊注意周遭的環境,突然她眼前一亮,指着前面的人,“豐產小朋友,你快看看,那人是不是你爹?”
豐產立刻順着老師的視線去看,只見他爹跟在一個老太太身邊,正往這邊跑,等兩人走近了,他把手裡的狗尾巴草一扔,張開雙臂就往這邊衝,“太奶奶,太奶奶。”
他邊跑邊哭,一頭撞進錢淑蘭的懷裡。
比起正康,顯然這個見了四年的太奶奶更讓他有安全感。
正康見兒子沒有撲向自己有些失落,摸摸兒子的小腦袋,轉頭朝女老師走去,“老師,謝謝您幫我們照顧孩子。”
女老師臉色十分難看,語氣也有些硬,“我都跟你們說過很多次了,要早點來接孩子。你們怎麼答應得好好的,可下一次依舊我行我素呢?你說我要是把孩子丟在門邊不管,他要是被那心思壞的人騙走了,你們找誰算賬去?次次都晚一個多小時,你們真的有那麼忙嗎?以前我就不說了,這次居然晚了兩個多小時。太沒有時間觀念了。”
正康面上有些訕訕的,一個勁兒地給女老師賠禮道歉。
然後又把正康母親受傷的事情說了一遍,女老師一聽差點嚇壞了,紅着一張臉,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不知道你們家出事了。”
這老師還是十分盡責的,正康擺了擺手,“沒事兒,老師說得也對。我們是該按時接孩子。”
女老師見他聽進去了,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錢淑蘭輕拍豐產的脊背,朝正康道,“我先帶豐產回去,你自己留在這邊陪小芳吧。別忘了我跟你說的事兒。”
總是教訓劉芳名也沒用,正康得自己立起來。
正康看了眼一直安靜趴在他奶背上的兒子,心裡揪得厲害。這兒子跟他也不是很親近呢。
他重重嘆了口氣,“奶,我知道的。”
錢淑蘭帶着豐產離開,從自己挎包裡拿出一個雞蛋給他吃。
都到這個點了,國營飯店早就關門了,豐產的肚子餓得咕咕叫。吃完一個雞蛋,錢淑蘭便站在邊上等。
她算是比較幸運的。剛好有個人趕着馬車往鄉下去。
錢淑蘭帶着豐產坐到車上。
看着這大包小包的東西,錢淑蘭笑着跟車上的人打招呼,“您這是到縣城採辦年貨的吧?”
坐在車上的是個大約五十來的歲的中年婦女,因爲天氣乾冷的緣故,她用粗布裹着自己的頭,兩手插在衣兜裡,說話的時候呼出熱氣,“是啊,我們家兒子還有兩天就從部隊回來了。這次好不容易請到一個月的探親假。”
錢淑蘭把豐產摟得嚴嚴實實的,笑着回他,“那可真不錯。”
中年婦女面上嫌棄地得不行,“哎,不錯啥呀。好幾年沒見,不聲不響連媳婦都娶了,娃都生了,我們還沒見過,真是糟心。”
錢淑蘭瞅着她這副言不由衷的樣子還挺逗,“如果他不娶媳婦,估計你更操心。”
中年婦女一想也是,“你還別說,真是這個理兒。好歹我家這個還知道娶媳婦。有的忙起來,連媳婦都顧不上娶,回來之後就四處託人相親。”
錢淑蘭笑着誇了兩句,無非是對方有孝心,不讓父母操心之類的。
中年婦女越聽越美,還間或誇了幾句豐產。
豐產歪着小腦袋,已經呼呼地睡着了。
“你家這娃真乖呀。”
錢淑蘭無奈搖頭,“昨晚上鬧了一宿沒睡。可皮了。”
“孩子都這樣。”中年婦女探頭看向錢淑蘭,突然想到什麼,驚呼起來,“大姐,你剛纔說你家住在王家村生產大隊?”
這一驚一乍得,差點讓錢淑蘭嚇死,她低頭去看豐產,卻發現他睡得噴香,絲毫沒有被對方驚醒。
中年婦女訕訕地,不好意思地道,“不好意思啊,大姐,我剛纔就是突然想起來問您,你們生產隊今年的工分真的是五塊三毛錢嗎?”
錢淑蘭微微有些詫異,她剛纔問路的時候,聽說這兩人可是要到長風公社的,離他們生產隊相當遠,差不多有八九十里呢。
也就是前幾年乾旱的時候,她和錢維漢去那邊運水去過幾回。真的是相當遠。
可他們居然知道他們生產隊的工分值,太奇怪了吧?
見她一直不答話,反而呆呆地看着她,中年婦女笑着解釋,“我們生產隊大隊幹部到縣城開會,上面的領導說你們生產隊工分值是五塊三毛錢,是真的嗎?還說你們養了十萬只雞,是真的嗎?”
錢淑蘭心裡要把蔣縣長給打敗了。不僅上報紙,還開會宣傳。把他們生產隊當明星一樣到處捧。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她幽幽嘆了口氣,重重點頭,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當然是真的,咱們生產隊工分值已經連續十年都是第一。養雞場現在養了五萬只雞。之前的老雞賣了一部分。明年再孵五萬只小雞。”
中年婦女有些不信,“真的假的?你們有那麼多糧食嗎?”
錢淑蘭又跟她講養蚯蚓。
中年婦女大着嗓門朝在前面趕車的老頭嚷起來,“老頭子,你聽到了吧,這是真的。人家真的養了十萬只雞。”
老頭回頭瞅了一眼錢淑蘭,眼裡有些懷疑,可到底沒說什麼。
錢淑蘭看了眼天色,“要不你們到我們生產隊住一晚吧。明天我帶你們去我們生產隊看看。實地參觀,再回去宣傳宣傳。讓大傢伙全都過上好日子。”
中年婦女十分心動。只是她下意識看了眼車上的東西。
錢淑蘭秒懂,這是擔心她是搶劫的。
她原本也只是想幫蔣縣長,老是開會有啥用,得讓羣衆親自來看。
見對方有所懷疑,錢淑蘭也不生氣,改口道,“要不等下你記住我們生產隊的位置,回去多找幾個人一起過來參觀參觀。養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還是要謹慎的好。雞苗也要選好了,一定要選我們王家村生產隊的,保管不生雞瘟。”
她也算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了吧?
中年婦女眼睛亮得驚人,“你們是不是有什麼秘訣呀?”
錢淑蘭笑笑,“也不算秘訣,誰都能孵小雞,可只有我們王家村孵出來的小雞不會生病,估計跟我們生產隊的水有關係吧。我們生產隊有口老井,裡面的水特別好喝。別的地方都沒有。”
錢淑蘭對外的說辭就是他們生產隊的老井很不凡。如果真有那壞心眼的人讓她貢獻秘方,她哪裡拿得出來,所以只能用這老井當藉口。畢竟雞也是需要喝水的。
中年婦女聽了十分遺憾。
到了目的地,錢淑蘭抱着豐產下來。原想跟兩人道謝之後就告辭。
誰成想對方居然說留下來,明天參觀參觀。
錢淑蘭立刻邀請兩人到老房這邊。
孫大琴看到已經熟睡的豐產,忙把孩子放到自己炕上。然後又給這兩人安排房間。
天色已經很晚了,錢淑蘭抱着小敏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