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淑蘭覺得自己好累,爲了給鄧興明洗清冤屈,她居然那麼做了。
小敏守在奶奶身旁,看着奶奶一直咳嗽,她眼睛緊緊地盯着,“奶奶,你怎麼了?”
小孩子軟懦的聲音中透着擔憂,錢淑蘭卻顧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當中。
小敏嚇壞了,立刻從牀上爬下來,蹬蹬蹬地往外面跑。
她跑到隔壁找七叔,沒等多久鄧興明就開門了。
“七叔,我奶奶病了。”
鄧興明驚了一下,娘病了?他立刻跑到隔壁,看到錢淑蘭躺在牀上,眼皮耷拉着,面色如土,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十歲,整個人沒精打彩的。
他心裡一緊,一種恐慌到無以復加的情緒席捲了他的全身,他拍了拍他孃的手,擔憂又害怕,“娘,你怎麼了?”
可惜他娘一點反應也沒有。
鄧興明這會子是真的怕了,他娘該不會得了老年癡呆了吧,他握着他孃的肩膀使勁晃了晃,“娘,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
依舊沒有反應,鄧興明立刻抱起他娘,催促旁邊的小敏,“快去叫你表舅!”
小敏立刻跑了出去。
鄧興明抱着錢淑蘭出院門的時候,錢明華正好被小敏叫了過來。
兩人一起到了衛生站。
這時錢淑蘭才反應過來。
正軍上前探着她的額頭,“奶奶,你生病了。”
錢淑蘭已經好多年沒生病了,這一病可把大傢伙嚇了一大跳。
孫大琴聽到小敏說娘病了,立刻跑了過來。
只是沒想到等她到的時候,衛生站亂成了一鍋粥。
外面圍了好多人,兩邊更是有民兵拿着槍守在門口。
馬主任略帶嚴苛的聲音傳來,“錢同志,我是來調查杜蘭秋同志失蹤案的。”
錢淑蘭捂着嘴,不停地咳嗽,她的鼻音特別重,應該是感冒了,“我也想報案呢。前天蘭秋不知道怎麼回事,掛完水就不見人影了。”
馬主任緊盯着她瞧,“你不知道她爲什麼會失蹤?”
錢淑蘭搖了搖頭,“我看她情緒有些不對勁兒,擔心她會自殺,所以就一直讓人看着她。可誰成想她居然不見了。”
馬主任哼了一聲,“如果不是你挾恩圖報,她怎麼可能會失蹤?”
錢淑蘭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總之,我兒子沒有殺人,杜蘭秋失蹤的時候,我兒子正在大隊倉庫上工呢,有錢月濤同志可以證明。”
馬主任看了一眼鄧興明,“別以爲我不知道錢月濤和你兒子是什麼關係。他們本身就是親戚。”
錢淑蘭咳了兩聲,有氣無力地看着他,“咱們生產隊的人跟我家都是親戚關係。”
鄧興明拍拍她的背,“娘,你這麼難受就別說了,我自己來。”他直了直身體,“馬主任,杜蘭秋失蹤跟我真的沒有關係。”他走到門口,朝大傢伙道,“我是在昨天早上九點左右見過杜蘭秋的,請問有誰還見過她?”
圍觀的人紛紛議論起來,其中有個大嬸,“我昨天在村口遇到過她。”
鄧興明忙把人請過來,“大嬸,請你過來給我證明吧。”
那大嬸瞅了瞅四周拿槍的民兵還有些猶豫,但她似乎想到什麼,在人羣裡找了找,指了指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婦人,“大壯娘,我昨天是和你一起看到的。咱們一起去做證吧。”
大壯娘見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她,硬着頭皮跟大嬸一起走進來。
馬主任聽到兩人的話,“你的意思是說,她朝村外走了?”
“是啊。我們遇到她之後,就直接回家了,後來養雞場的人到處找她,我才告訴他們,那姑娘早就出村了。”
馬主任面色沉了下來,離開了村子?
兩位大嬸瞅着他的神色有些不對勁兒,趕緊溜了。
正在這時,一個身穿綠色衣服的民兵拿着一封信走了進來,附手在馬主任耳邊說了幾句話。
馬主任先是驚了一下,而後又有點欣喜,“真的?”
綠衣民兵點了點頭,把手裡的信遞給他。
馬主任直接把信打開,這是一封匿名舉報信。
“我要舉報錢淑蘭同志,她收留壞分子杜大梅,併爲其更名杜蘭秋,讓其留在王家村生產隊。”
馬主任拍了拍信,有些得意洋洋地看着錢淑蘭,“你收留了杜大梅?”
錢淑蘭捂着嘴,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你說什麼?”
她的表情十分無辜,馬主任把信拿給她看,點了點上面的名字,“你看到沒?她本名叫杜大梅,而且還是個壞份子。”
錢淑蘭似乎是受了刺激一般,咳得更加厲害了,皺眉冷斥,“你亂說,她怎麼可能是壞份子?她在我們生產隊生活了好幾年,一直扮醜,什麼作風都沒有。她怎麼可能是壞份子?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爲我攪了你辦案的思路,所以纔拿這種子虛烏有的東西來糊弄我。但是你也不能這麼冤枉人,我都六十多歲了,我只是不想讓我兒子成了強姦犯,我有錯嗎?”她越說越激動,那雙佈滿皺紋如老樹皮一樣的手捂住了她那張飽經風霜的臉。
她嗚嗚的哭着,彷彿在發泄心中的委屈,“我纔不信她會是個壞份子,除非你拿出證據給我看。”
其他人全都怒目而視,馬主任覺得非常憋屈,在屋子裡轉了幾圈,“好,好,好,你不是讓我拿證據給你看嘛,我去查。我還不信了,這有名有姓,我會查不到。”
說着他臉色鐵青,大步離開了衛生站。
等這些人都走了,錢淑蘭靠在牀頭,撫着胸口,一直舒氣。
孫大琴終於有機會從外面擠了進來,看到婆婆上氣不接下氣,立刻慌了,“娘,你怎麼了?”
其他人也全都圍了過來。
錢淑蘭鼻子有些不透氣,頭也有點暈,無力地擺了擺手,“我累了,讓我睡會兒。”
鄧興明忙道,“你們都回去吧,我在這邊看着娘。”
孫大琴卻搖頭,“七弟,你還要上工呢,還是我看着吧。”
鄧興明心裡愧疚難安,他娘成了這樣全都怪他,別人都以爲他是倒黴才碰上這事兒,只有他自己知道真相,他立刻搖頭,“大嫂,娘病成這樣,我哪裡還有精神上工。還是我來吧。你還要照顧小敏呢。咱娘最疼她了,要是她瘦了,咱娘一定會心疼的。”
孫大琴扭頭去看小敏,見她正兩眼泡着淚花,顯然也是擔心極了。
正軍朝孫大琴道,“娘,你把小敏送到學校吧。她還要上學呢。我和七叔看着奶奶就行。”
孫大琴想了想,朝兩人道,“那你們先看着,等我回家做完早飯,送小敏上學,就過來送飯給你們。”
兩人都點頭答應了。
可小敏卻死活都不肯走,拽着牀框一個勁兒地哭。
孫大琴小小聲在她耳邊說,“你奶奶需要休息,你這樣鬧她,她的病情會加重的。”
小敏抹着眼睛的手頓住,“真的嗎?”
孫大琴很肯定地點頭,“真的。”說着牽起小敏的手往外走。
這次,小敏倒沒有掙脫開,乖乖跟着她走了,只是小敏依舊是一步三回頭地看着牀上的錢淑蘭。
話說馬主任離開衛生站,綠衣民兵便湊過來,“姐夫,咱去哪呀?”
回鎮上不應該往左走嗎?他怎麼還往前走了呢?
馬主任哼了一聲,回頭看了眼王家村的方向,“她居然說我污衊她,我這次一定要她好看。”
“姐夫,你的意思是說,她把杜蘭秋給害了?”
馬主任拍了他腦袋一下,叱責道,“你豬腦子呀,那兩個大嬸都說了她是自己出村的,誰會害她?我看八成是她又跑了。”
綠衣民兵有些懵了,“可她不是壞份子嗎?真的有人敢收留她?”
馬主任不是個愛色的,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色膽包天這個詞,他想也不想就道,“那姑娘長得那麼漂亮,說不準還真有人會收留。”
綠衣民兵‘哦’了一聲,想到那姑娘確實長得很美,心裡也癢癢的,“那咱這去哪呀?”
“去縣城。”
綠衣民兵覺得他姐夫一定是腦子壞掉了,“姐夫,她是壞份子,怎麼可能會自投羅網呢?”
馬主任擺了擺手,“我已經向上面請求幫忙留意她的蹤影了。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綠衣民兵撓了撓頭,對他的做法更不解了,“那咱爲啥還要去縣城?”
馬主任想到那老太婆那麼囂張,哼了一聲,“我去給那老太婆找證據去。省得她說我污衊她!”
綠衣民兵感覺他姐夫有點傻,作爲好妻弟他覺得應該給姐夫掰扯道理,“姐夫,你管她一個老太太做什麼?就算你能證明那老太太幫過壞份子,頂多也就是讓她寫份檢討書,她又不是故意收留壞份子的。也算是無心之失。你就爲了她一份檢討書,你就這麼勞師動衆的,值……”得嗎?
他話還沒講完,就見前面走得氣勢洶洶的姐夫停下了腳步,回頭瞪他,“你懂什麼?這叫不爭饅頭爭口氣。她在公社裡那麼拽,妨礙我辦案,而且連犯人都給我整走了。我這第二把火遲遲沒燒,以後我還怎麼開展工作?誰還能服我?聽我指揮?一個個全讓我不要得罪她!她不就是蔣縣長的親家嗎?有什麼了不起的。哼!”
綠衣民兵雖然不認同他的話,可到底不敢回嘴,只能乖乖跟在他身後。
這行人到了縣城,很快就找到杜大梅的家,主要是舉報信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杜大梅是位中學老師。
縣城總共就只有兩所中學,有名有姓,長得還這麼漂亮,一問就知道。
馬主任到了杜大梅家,先是確認了照片。
像杜大梅這麼愛美的姑娘,怎麼可能會沒有照片。
只是他的父母算是比較重男輕女的,自從她被打倒之後,家裡人就把她的東西全都賣了。照片自然也不可能留下。
馬主任有些失望,可到底還是讓他弄到了照片,街道辦室處那邊有各個壞份子的批鬥照片。
這些留下來是爲了應付革委會的檢查。這些都是他們按章辦事的證據。
馬主任要她的照片,街道辦自然不敢不給。
馬主任又讓對方寫了份證明。
等他拿着這封信回到鎮上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綠衣民兵跟着他忙了一天了,早就累得腿疼腳疼擔心他現在就去鄉下就勸他,“姐夫,咱明天再去吧。這黑燈瞎火的,也沒什麼人看熱鬧,咱們又不急這一時半刻。”
馬主任點了下頭,“行!”
第二日一大早,馬主任到公社,正準備帶領民兵們出發。
卻再次接到一份包裹,打開一看,居然是一份日記本。
綠衣民兵翻開日記本驚呼起來,“姐夫,這是杜大梅男人的日記本,你看看第一頁,這兩人似乎處過對象呢。”
馬主任接過來,看到日記本的封皮上居然寫着三個字“薛志軍”。
他翻開一看,發現裡面確實有杜大梅的名字,立刻坐下來仔細看了一遍。
等他全部看完,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了。爲了不錯過全部的細節,他把所有內容都仔仔細細讀了一遍。
綠衣民兵站在他身後跟他一起看的。
綠衣民兵有些難以置信,“姐夫,這上面寫的,明明是他把杜大梅給強姦了的?”
馬主任雙手交叉,揉了揉眉心,“何着那人還真不是犯人。”
綠衣民兵側頭看着他,“姐夫,咱還去王家村找老太太算賬嗎?”
馬主任正惱火呢,“找什麼找?當然是先找犯人吶!”
他點了點日記本,“這人跟杜大梅是青梅竹馬,還是個營長,前陣子,咱們這邊訓練新兵,他也回來過。”
綠衣民兵想了片刻,苦着臉,“姐夫,這犯人是軍人,可不好弄啊?咱們跟他們可不是一個系統的。”
馬主任也有些爲難。軍人強姦壞分子,說出去也不好聽啊。
“姐夫,你跟那老太太又不對付,幹嘛要替她兒子翻案吶?閒得發慌啊?”
馬主任瞪了他一眼,他現在要的是威信。儘管別人都知道那老太太挾恩圖報,可別人也會說他辦事不利,連個案子都查不出來。他的威信已經大大降低了。再不樹立起來,他遲早是別人的傀儡。
就在這時,周主任提着一籃子雞蛋進來,“這是這個月的福利,別客氣。”
綠衣民兵忙接了過來,朝他道謝。而後一臉羨慕地看着這籃子雞蛋,如果他也是主任就好了,就能有這麼多雞蛋吃了。
周社長正準備離開,馬主任卻在此時回過神來,看到他立刻眼前一亮,把人叫住,“周社長,我正想問問你呢。”
周社長愣了一下,回過頭來,笑得十分慈祥,“你能有什麼事要問我啊?你可是革委會的主任。”
馬主任忙擺擺手,“我也是新來的,對這邊一點也不熟悉。我想請問下,咱們公社有誰跟軍方是認識的呀?”
周社長走過來在他對面坐下,“那你還真是問對人了。就你那天見到的老太太,她親家,也就是咱們蔣縣長,他兩個哥哥都是軍方的。”
馬主任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