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陽光暖暖灑下,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射下來,在地上投射出斑駁的樹影,暖洋洋的。樹影中,有一個小點,一直在閃閃爍爍。

一個小小的人兒慢慢爬過來,小點照到她的眼睛上,她下意識用手臂遮擋。她挪了挪身子想讓自己舒服一點。

調整好坐姿之後,她掏出自己的本子,靜靜地等待。

突然一個略帶嚴厲的女聲傳來,“你爹怎麼說?”

小敏嚇得趕緊捂住小嘴,眼睛滴溜溜地轉,見對方沒有聽到,她直了直小身體,發現亞麻太高了,她只好跪坐起來,慢慢站起身。

眼前是一大片綠色,根本沒有發現人影,她又重新坐下。

只聽一個略顯遲疑的男聲傳來,“我爹說他也沒法子,部隊自己過來選人的,他插不上。”

“你就不能讓你爹想法子?你爺爺不是老紅軍嗎?他跟部隊的人應該認識的吧?”

又是一陣沉默,那姑娘似乎急了,“你到底有沒有幫我問,還是說你之前說喜歡我,都是假的,哄我玩的?”

“沒,我沒哄你!”

“錢月濤!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扭捏,你又不是大姑娘,能辦就辦,不能辦就拉倒!”

“麗君,你相信我,我對你是真心的,但是這事兒。。。”

“但是,但是,你除了會說但是,你還會說什麼?你能不能像個真正的男子漢一樣保護我,幫我鋪路?”

“麗君,我回去問我爹!你別生氣了!”

“那你還不快去!”

緊接着就是亞麻被人趴開的聲響,有人急速奔跑遠去。

“真是沒用!要不是看你還有點用,誰稀罕跟你個愣頭青處對象,真是又蠢又呆!”

一直躲在暗處的小敏氣得臉都白了,這個大姐姐說話也太毒了。雖然月濤表哥是傻了點,可她也不能這麼說他!

她張嘴就想反駁,突然小嘴被人捂住,“噓!”

是小陽哥哥!小敏被嚇得砰砰直跳的心瞬間轉化爲喜悅。

一直等吳麗君走了,元澤陽才放下一直捂着小敏的手。

“小陽哥哥,你怎麼纔來?”

“剛纔路上人太多了,我擔心被別人看到。”

“哦!”小敏撅起小嘴,“你剛剛爲什麼要捂住我的嘴,那個大姐姐在罵月濤表哥。”

“你太小了,她會打你的。”

小敏驚了一下,“她還會打人?”她捏着小拳頭,臉上憤憤的,“我去告訴舅爺爺!”

元澤陽想了一會兒,“那行,你一定要把剛剛她最後一句話說給你舅爺爺聽。不要當着別人的面說。”

“爲什麼呀?”

“你表舅媽可能會打你。”

想到鄭小花,小敏哦了一聲,“我知道了,小陽哥哥。”

她撿起地上的書包,有些歉意地看着元澤陽,“小陽哥哥,下回我再來找你玩吧。”

“好,你快去吧!”

王家村大隊辦公室。

錢明華正在統計這次部隊招收人選。此次招生人數算是比較多的,全縣有五十個名額。

他們王家村生產隊這次有兩個名額。

凡事十八歲以上,二十二歲以下,政治成份良好的都可以報名。

王守泉湊過來看名單,“這次報名有四十來個,我家孩子要選上還真不容易。”

錢明華搖了搖頭,“聽天由命吧。”

“你說我能不能託你家老爺子幫着問問。”

錢明華愣住了,收了筆,“也不是不行,只是被別人知道會不會影響不太好?

王守泉揉了揉腦袋,“你說得也對!咱們生產隊只有兩個名額,要是我還走歪門邪道,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你能想得開就好。”

“哎,我家孩子太調皮了,跟他一起上學的,人家要麼當老師要麼當會計,你瞅瞅他,只能下地。累成那樣,我瞅着就心疼。”

“可至少他聽你話啊。像我家這個當會計又有什麼用?不聽話,就知道跟我犟。我這個爹說得話一點威嚴都沒有。”

“孩子慢慢教育,光打也洗,如果這次他能選上,不用你拆兩人也能斷了。”

“但願如此吧!”提筆繼續寫。

“爹,我找你有事兒!”一直趴在門外偷聽的錢月濤再也忍不住了跑了進來。

錢明華頭也不擡,冷聲道,“說吧!”

錢月濤擡頭看了一眼王守泉,對方挑了挑眉,朝着錢明華道,“得,我不打擾你們父子說話了,我先回家吃飯去了。下午咱們一起去交名單。”

“好!”

等王守泉走了,錢月濤才期期艾艾地開口,“爹,你能不能想想法子,幫吳麗君被選上啊。”

“滾!”錢明華把筆一撂,擡眼不善地盯着他。

錢月濤瞪時被他嚇住,屁股下意識緊了下,“爹,她是你未來兒媳婦,你就幫幫她吧。”

這糟心玩意是想把他氣死嗎?錢明華指着他的鼻子,“你把她送到部隊,你以爲她還會跟你處對象嗎?”

錢月濤不死心,“我可以先跟她結婚!等結了婚,她就是我媳婦了,跑不了的。”

錢明華恨不得扇得一耳光,這個蠢貨,“你才十九,又不到結婚年齡,哪裡領得了結婚證。”

錢月濤想到他娘說的,只要破了女人的身子,她一輩子就是你的人了,心裡想得都是你。

錢月濤頓時有了勇氣,“爹,我們可以先辦酒席。等年齡到了,再補辦結婚證。”

錢明華已經被他氣得沒脾氣了。他收起桌上的本子,大踏步往外走。

迎面就遇到錢維漢牽着小敏往這邊走。

錢明華滿腹愁絲。

“爹,你怎麼來了?找我嗎?”即使被親兒子氣成這樣,在看到親爹的時候,錢明華也能恢復平靜。

錢維漢側頭看了一眼跟出來的錢月濤,臉色沉了幾分,“你跟我到養豬場一趟,我跟你說點事。”

“好!”

小敏沒有跟去養豬場,而是回了老房這邊。

她娘只讓她出來一會兒,她該回去了。

到了養豬場,錢維漢跟錢明華聊了兩個多小時。出來的時候,兩人臉上都有些疲憊。

“爹,你說的話,我會好好想想的。”

“明華啊,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現在不把月濤掰正,將來,等你老了可咋整?”

錢明華低着點頭,悶悶地嗯了一聲。

等錢明華回到家的時候,鄭小花把飯菜端上桌。

錢明華吃着飯,臉色已經黑如鍋底,一直沉默着。

鄭小花有點惴惴不安,可想到兒子,她還是硬着頭皮道,“孩子他爹,要不你就幫幫月濤吧,總是自家孩子,兒媳婦混得好了,咱家也有光不是。”

錢明華沒說話,涼涼地看了他一眼。

鄭小花被他看得頭皮發麻,額頭上冒出許多細密的汗珠。

錢明華繼續低頭吃飯。

“月濤回來之後,就一直絕食呢。”

自殘?好樣的,這是逼他在做選擇呢。錢明華飯也不吃了,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放,“你去把咱家存款都拿來。”

這是想走關係了?鄭小花頓時喜上眉稍,忙不迭地慶了。

看着她眉飛色舞的樣子,錢明華只覺得糟心。

錢盒子很快拿過來,錢明華數了數,這麼多年,存款一共有五百七十三塊錢。

錢明華從中拿了一百七十三塊錢,剩下的錢給鄭小花,“其中一百塊錢是月秋置辦嫁妝。兩百是給月濤娶媳婦。剩下一百你拿着吧。”

鄭小花直接懵了,這是什麼意思?

“我拿這一百七十三塊錢,重新起房子,這房子和所有的東西都是你們娘仨的,咱們以後分家吧。”說完他直接回屋收拾東西。

鄭小花驚得半晌沒說話,等她反應過來之後,立刻進屋。

她急得不行,一個勁兒地拉他的手,“孩子他爹,你這是幹啥?這是你家,你去哪啊?”

“我家?”錢明華自嘲一笑,他揉了揉眉心,“我現在想通了。趁着我還能走能幹,我先給自己留條後路,否則等我老了再走這一遭,得多受罪啊。”

鄭小花沒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這些年,我忙着生產隊的事情,孩子已經被你慣成這樣了。左右他們已經長大成人了。我的責任也盡了,以後咱們分開就好。”

不知怎地,鄭小花眼淚嘩嘩流下,怎麼都流不盡似的。

她拽,她哭,她跪,可他依舊鐵了心,拎着自己的衣服轉身就出了房門。

錢月濤站在門邊,看傻眼了。他剛剛一直在鬧絕食,卻遲遲沒能等來他爹。

聽到主屋裡有些不對勁,他趕緊跑過來看,卻發現他爹拎着麻袋,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往外走。

“爹,你去哪?”

錢明華回頭瞅了一眼錢月濤,見他眼神躲閃,“呵,你知道我爲啥同意你跟那知青處對象嗎?”

錢月濤一愣,顯然沒明白他爹話題轉得這麼快。

錢明華丟下一顆炸彈,“因爲老子不指望你了。這才哪跟哪你就這麼不孝!”

錢月濤嚇傻眼了,“爹,你可就我一個兒子。”

錢明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涼涼地道,“兒子?不孝的兒子只會給我添堵,以後你就跟你媳婦和你娘住吧。爹會搬出去住的。宅子我都選好了。就選在你村尾,跟你姑奶奶當鄰居。”

這是他跟錢維漢想到的法子。兩個孩子都被鄭小花教壞了。如果他還繼續當他們的後盾,那他們保會越走越偏。

倒不如讓他們自利更生,讓他們看清楚自己的斤兩,離了他這棵大樹,看看他們還能不能過得這麼輕鬆。

錢月濤嚥了口唾沫,顯然不願相信,“爹,你說假的吧?”

“愛信不信!”錢明華拎起麻袋就往身上扛,“等你啥時候結婚,過來通知我就行。我會參加的。”

錢月濤也顧不上吳麗君的事情了,他現在滿腦子只知道一件事:他爹不要他了。

他抖着嘴脣,像是要哭出來似的,“爹,你去哪?”

錢明華卻對他的反應視若無睹,“我去你表舅家住,順便監督蓋房子。”說完他扛着麻袋往外走。

錢月濤嚇得臉色大變,追出院子,錢明華已經走到巷子口了,他卯足了勁兒想拉住他爹的胳膊,卻被他爹狠狠甩開。

等他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他爹早就跑遠了。

錢月濤揉着腰,立刻調頭往家跑。

“娘,娘,我爹走了。”

錢月濤推開房門的時候,看到他娘坐在炕上抹眼淚,她的眼眶紅得嚇人。

“娘,你怎麼了?”

鄭小花揉揉眼睛,抹乾淨臉上的淚珠,“娘沒事。”

錢月濤指着外面,“娘,爹搬走了。咱們一起把他勸回來吧。”

鄭小花苦着臉,低下了頭。

錢明濤不明白,“娘,爲什麼?爹爲什麼要搬走?”

鄭小花揉着眼眶,“你爹,他早就不滿意我了。要不是爲了你們姐弟,他說不定早就跟我離婚了。”

對於男人的心思,鄭小花自然也是知道的,前幾天他喝醉的時候,一直在嚷嚷不該娶她。鄭小花當時聽了,只覺得晴天霹靂,可經過這幾天緩和,她早就知道,丈夫靠不上,那就靠兒子。所以對錢明華離家,她也算接受得很快。

錢月濤卻接受不了,他轉了轉眼珠子,揣測起來,“爹是不是在外面有相好的了?”

鄭小花愣住,她仔細回想了下,“沒有!你爹,他就是想自己過。”

錢月濤鬆了一口氣,只要沒有別的女人就好,他急了,“可他是我爹啊。我不能沒爹!”

鄭小花摸摸他的頭,“月濤,等你出息了,你爹會回來的。”

錢月濤抹了把眼淚,淚眼婆娑,用充滿希望的眼睛看着他娘,“會嗎?”

“會的!”他還要靠兒子養呢。一個人多寂寞啊。

錢明華把包裹放到鄧興明這邊,然後在生產隊找交好的壯勞力們一起幫着起房子。

大傢伙都對他的決定有點摸不着頭腦,只有一個兒子還分家?

錢明華只是搖頭苦笑,對於月濤跟知青處對象的事兒,全生產隊都傳遍了。

現在見他如此疲憊,黑眼圈都出來了,大家還是很同情他的。

遇到這種不聽話的兒子,也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了。

人手很快就找好了。

錢明華安排好之後,就跟王守泉一起往公社走。

在村口的時候,兩人被魏建設攔住了,“我也要報名參加徵兵。”

錢明華現在對知青已經是相當反感了,尤其是這個魏建設。

錢明華冷着一張臉,眼睛化作最尖利的刀子直往他身上扎,“就你這樣陷害別人,幹活不認真,還想當兵?你就別費心思了。”

魏建設呆若木雞,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王守泉和錢明華已經騎遠了。

公社裡,錢明華和王守泉把名單交上去。

負責徵兵的軍官接過名單,仔仔細細看了一眼,“你們生產隊的條件很不錯。明天你們帶上面的人過來吧。我親自面試。”

“好!”兩人轉身就想離開,門卻在此時被人打開了。

雷主任端着搪瓷缸走了進來,向兩人點了下頭,直接走到軍官面前,“都有哪些人呀?”

軍官擡頭瞅了他一眼,經過思量還是把名單遞給他看了,雷主任掃了一眼,然後回頭看向錢明華和王守泉,“這上面怎麼沒有魏建設呀?你們不能因爲他是知青,不是你們生產隊的人,就剝奪他當兵入伍的資格呀?”

錢明華卻看也不看他,朝軍官解釋,“魏建設同志自從插隊到我們生產隊就一直無故曠工。我們開會討論過後,一致認爲他這樣幹活不積極的同志,到了部隊,也是拖大家的後腿,所以不予推薦,許排長,您看?”

許排長低頭想了想,“你說得也有道理。連生產隊的活都不能好好幹,哪裡能吃得消部隊那種高強度的訓練。”

錢明華朝許排長敬了個禮,轉身走出了房門。

雷主任拿着搪瓷缸的手指都發青了,他跟着兩人一起出了房門。在門口看着兩人的背影,眼神陰冷,射在人身上的時候如寒風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