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這些知青們吃完自己帶來的一點乾糧,商討一番就早早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這些知青們直接往公社跑。

錢淑蘭剛把早飯端上桌就聽到大門被人拍得叮噹響。

小敏跑過去開門,瞅見是王守泉立刻扭頭朝屋裡喊,“奶奶,是三堂伯。”

錢淑蘭探頭從屋裡出來,“我們正吃早飯呢,你要不要過來吃啊?”

王守泉哪還有心思吃早飯吶,急得一腦子汗,“三嬸子,他們真的去公社告狀了。”

瞧着他急成這樣,錢淑蘭拍他的肩膀,一臉嫌棄,“你瞅瞅你這樣兒,如果他們來找你,我跟你一起去,行了吧?”

王守泉被她嫌棄也不介意,聽到她這麼一說,心中的大石總算是放下了。

他口才算是好的了,可那些人真是太厲害了。

他突然想起來,“三嬸子,公社裡又新來了一個部門叫‘革委會’,聽說是專門負責這些知青的。你可要小心點。別被他們抓住把柄,陳主任跟我說,那些是全是。。。”他手指了指上面,那意思不用說了。

錢淑蘭笑着點頭,“行,我知道了。”又招呼他進來吃飯。

王守泉忙擺手,“不用了,我們家一大早就做好飯了。待會兒公社來人,我再過來叫您。”

“行!我吃完飯就到養雞場。”

“好!”

吃完飯,錢淑蘭把昨晚整齊好的報紙統統放進垮包裡。

小敏睜着大眼睛,好奇極了,“奶奶,您也要上學嗎?”

“奶奶不上學,奶奶這是有用。”

小敏‘哦’了一聲,背上自己的書包,握着錢淑蘭的手往外走。

錢淑蘭到養雞場忙活了大概一個多小時,終於等到王守泉過來找。

他騎着自行車,“三嬸子,快來吧,我帶你。”

錢淑蘭坐到他後座上,兩人到了公社。

剛進公社大門,就被門衛叫住,“你們直接叫一樓會議室吧,領導們都在等你們呢。”

王守泉跟他道謝。

王守泉把自行車停到院子裡,然後跟在錢淑蘭後面進了公議室。

十五個知青分成兩隊,並排站立在靠牆的地方。

坐下來的有三人。

其是兩個是錢淑蘭比較熟悉的周社長和陳書記。

另一個男人大概四十來歲,面白無鬚,有點微胖,體形有點腫,有點啤酒肚。

他的眼睛非常小,眯起來的時候,跟一條線似的。雖然長得一副彌勒佛的臉,可面上的表情非常嚴肅,不像佛,倒像是地獄來勾人的惡鬼。

他揮退站在他面前的魏建設,眯起眼睛打量錢淑蘭和王守泉,“我聽知青們說,你們生產隊給他們潑糞,是真的嗎?”

王守泉剛想回答,錢淑蘭卻開口道,“是他們先污衊我們生產隊的貧下中農是資本主義壞分子,我們的成份已經定了二十年了,憑什麼他們空口白牙就來污衊我們?”

那男人有點不高興,視線掃向魏建設。

一排知青全低下了頭,魏建設臉皮倒是挺厚,還走過來解釋,“雷主任,我們是聽說他們生產隊養了很多知雞纔想教育他們的。”

錢淑蘭據理力爭,“你也知道我們是養雞,而不是吃雞啊。那你憑什麼說我們是資本主義?我看你思想纔有問題。怪不得m主席說,要讓我們貧下中農教育你們呢。”

雷主任愣住了,皺眉道,“這位女同志,這些知青下鄉是爲了支援農村建設。不是。。。”

錢淑蘭眼睛睜得大大的,“雷主任,你可別跟我開玩笑了,明明去年12月,m主席就說了,‘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似乎是怕他不信,錢淑蘭還從挎包裡翻出報紙,指出這行大字給他看,“瞧見沒,這還有m主席頭像呢。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讓我們這些貧下中農好好教育這些無組織無紀律的學生。雷主任,您說是吧?”

雷主任輕咳一聲,裝模作樣地道,“我當然知道。”

這話是這個意思嗎?雷主任也就上過掃盲班,勉強到了識字的程度,對這種政策根本就是一知半解的,上面說要他們好好支持上山下鄉運動,要不他們就是反革命壞分子。他還以爲是要好好招待這些知青。怎麼這個老太太說的意思跟他理解的居然是反的,雷主任有些糊塗了。可他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問出來。太丟人了。

他側頭看了一眼魏建設,“可m主席也說了‘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到那裡是可以大有作爲的。’這些知青是過來幫助我們建設農村的。你們得好生照顧啊。”

錢淑蘭攤了攤手,“我們給他們蓋新房,這不算照顧嗎?”

她朝另外兩個領導看去,周社長忙道,“算!新房不算咋樣纔算。”

陳書記也點頭,“對,對,不錯了,住新房已經很好了。”

雷主任有點懵,擡眼去看魏建設,“新房?”

其他人低下頭,魏建設急了,“那是泥土房,裡面連張牀都沒有。”

王守泉緊跟一句,“我們這是北方,都是炕。”

雷主任有點生氣了,何着人家給你們蓋新屋,盤新坑,就這你們還嫌棄?

有個知青大聲嚷嚷起來,“可連口鍋也沒有。”

這話都不等錢淑蘭和王守泉回答,陳書記飛快地道,“別說你們沒有,我丈母孃家都沒有鍋呢。”

想到雷主任是新來了,陳主任好心給他科普,“下面的生產隊每年也就發十來張工業券,多數是用來買農具的,底下的社員長年都見不到工業券,哪有能力給這些人買鍋。”

雷主任驚訝地張了張嘴,“那他們都用什麼炒菜的?”

陳主任笑着道,“以前是十斤糧食換一張鍋,這幾年就沒了。”

王守泉飛快道,“我們給他們準備了砂鍋,一樣能煮紅薯的。”

周社長從椅子上站起來,“這不很好嘛!”他掰着手指頭,一條條說,“新房,新坑,砂吶。衣食住行,也就差食了。很不錯了。”

陳主任也站起來,朝那一排排的知青道,語重心長地道,“我知道你們是從大城市來的知識分子,可到了咱們這鄉下就得入鄉隨俗。上面讓你們下來就是爲了讓農村這些貧下中農教育你們,你們可不能拖後腿。不要染上那些資本主義的壞毛病,好逸惡勞。”

雷主任氣得瞪了這些人一眼,都他孃的不知足。告狀居然還藏着掖着,害他這麼丟臉。

有人不甘心嚷嚷起來,“可他們連糧食都不給我們。”

錢淑蘭:“三位領導,我們鄉下口糧都是收下來,交完公糧,才能分給底下社員,他們這些人一來就要分糧食,我們哪裡有多餘的口糧分給他們。而且他們連地都沒下,就想到我們養雞場搗亂。我覺得應該調他們到工分多的地方,讓他們多多爲咱們生產隊做貢獻,到夏收的時候,他們也能多分點口糧,你們覺得呢?”

雷主任下意識點下頭,“以後你們要聽從生產隊的安排,以後不許再沒有原由就過來告狀。公社不是給你們這些人過家家的。好好回去接受他們的教育吧。”說完直接揮人讓這些人離開。

一行人全都蔫頭噠腦地出了辦公室。

錢淑蘭和王守泉也想跟在這些人後頭離開。

周社長卻叫住了他們,“你們生產隊的養雞場今年準備養多少隻雞啊?”

錢淑蘭笑着道,“還跟去年一樣,再孵四萬只。”

周社長笑眯了眼,一拍巴掌,“那加起來就是八萬多只了吧?”

雷主任微微皺眉,聲音有點嚴厲,“你們拿啥養的呀?”

周社長側頭安撫他,“他們是用蚯蚓,不花糧食。”

雷主任點了下頭,臉色好看不少。

周社長又問了些問題,錢淑蘭都一一回答。

等兩人出了辦公室,周社長對雷主任道,“咱們公社的工資全靠他們生產隊交的稅,您要是搞事兒,可千萬別到他們生產隊,要不然大家沒錢吃飯,全都找你。”

雷主任陰沉的臉上有一瞬間的呆愣。

出了公社,那些知青們渾身就像被人抽了精神氣似的。

回想去年年底,他們從廣播和電視上聽到了m主席的最新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說服城裡幹部和其他人,把自已初中、高中、大學畢業的子女,送到鄉下去,來一個動員。各地農村的同志應當歡迎他們去。”

最新最高指示一發表,全國上下全都沸騰,兩百多萬革命的師生連夜上街遊行,鑼鼓聲直響到深夜。不少同學當場寫出了決心書、保證書,刷出了大幅標語,有人還咬破手指,寫下了血書,紛紛豪情滿懷地表達:“m主席揮手我前進,插隊落戶鬧革命!”的雄心壯志。

他們懷踹着支援農村建設的夢想,立志發奮圖強,大辦農業,爲祖國增磚添瓦。

可誰成想,事實讓他們這麼絕望。他們來這邊不是鬧革命的,而是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這些鄉下泥腿子能教會他們什麼。

“你們有什麼資格教育我們?”一行人把錢淑蘭兩人圍住,就在廣場上鬧起來了。

錢淑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還看不起我們農村人。你們城裡人吃的糧食,不都是我們農民種出來的?我們別的不能教會你們,倒是可以教會你們,吃苦耐勞的好品德,還有不朝別人伸手的惡習。”

一行人全都朝她怒目而視。

錢淑蘭無視他們的黑臉,“我再奉勸你們一句,在我們農村鄉下,勤勞幹活纔有飯吃的。有錢也買不到糧食!不信你們就等着瞧!”說完催促王守泉騎車。

王守泉推着自行車作勢要朝站在他車頭的人身上撞,“趕緊讓開,不讓我就撞了!”

那人嚇得趕緊躲開。

王守泉騎着自行車,錢淑蘭跑了兩步,跳上後座位。

氣得這羣人咬牙切齒。

王守泉走了好一段路,突然開口問,“三嬸子,你說這些人是不是傻呀?強龍不壓地頭蛇,這麼淺顯的道理,他們都不懂嗎?”

錢淑蘭呵呵笑,他們不懂!他們是衝昏了頭腦。

自從革命開始,這兩年間,全國各個領域一片大亂,政府機構癱瘓,工廠停工,學校停課,領導成了敵人,人與人之間充滿了對立,派別之間的分歧發展成了武鬥,用上了真槍實彈。

這場革命是從學校發動起來的,學生相對單純,在被作爲發動文革的工具後,無所事事的紅衛兵已經成了被利用的破壞力量。當權者必須儘快對紅衛兵做出處理。再加上城市已經無法安置連續三屆2000來萬畢業生就業。如果讓他們仍然滯留在城市,又無法繼續學業,後果肯定是嚴重的。

於是上山下鄉就是這些人最好的去處。這些無法無天的學生,以爲來鄉下還可以繼續鬧革命,簡直荒謬。

錢淑蘭撇嘴,“他們連m主席的文件都沒有好好解讀,明明他們纔是被教育的一方,還想教育咱們,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