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興明一直到很晚纔回來,他之前一個人坐在河渠邊上,看着河水,百思不得其解。
爲什麼錢嬸子不認他?難道他真得這麼差勁嗎?
可無論他怎麼想,都想不透。
他擡頭看了眼天色,摸了摸已經餓得打鼓的肚皮,只好泱泱的回來了。
看到他兩手空空,陳萱萱直接炸了,“雞呢?你不是說你娘答應給你了嗎?”
鄧興明眉頭緊皺,斬釘截鐵地道,“她纔不是我娘。”她都不認我。
陳萱萱有些懵了,“你還沒跟她相認?”
鄧興明頓時臉一僵,尷尬的別開臉側頭朝外面看了一眼,“天已經黑了,我去給你煮紅薯。”
陳萱萱哪還有心思吃紅薯,她猛地拉住他的胳膊,眼睛裡冒着火,“你給我說清楚嘍。到底咋回事?”
鄧興明有些尷尬地搓着手心,根本不敢擡眼看陳萱萱,在她的一再逼問下,他才破罐子破摔悶聲道,“她不肯認我!”
這下輪到陳萱萱傻眼了,她怎麼也沒想到那個老太婆會這麼心狠,居然連兒子也不肯認。
她臉色蒼白,連退了好幾步,等腿彎處碰到炕沿,她直接一屁股坐在炕上,整個人都愣住了。
瞧着她有點不對勁兒,鄧興明已經顧不上羞恥了,趕緊坐到她旁邊,握住她的手,一臉擔憂,“萱萱,你沒事吧?”
怎麼會沒事?她費勁心思好不容易想到的法子,卻沒想到對方根本不接茬。
那個老太婆爲什麼會不在意鄧興明呢?
鄧興明忙道,“萱萱,她不認就不認吧。你放心,我能養活你和孩子的。隊裡發的紅薯有很多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起紅薯,陳萱萱就反胃,她赤紅着雙眼瞪他,“難道你想讓咱們的兒子也吃紅薯長大嗎?”
鄧興明搖頭,“不會的。我聽說這個生產隊每年分紅都會有一百多塊錢的。肯定能養活孩子的。”
陳萱萱沒想到他會這麼天真。生產隊是會分紅,可怎麼會分給他們這些知青呢。
就像這次分糧食,雖然都是180斤,可他們只能分粗糧,其他人卻能分到細糧。
這就是差別,在社員們眼裡,他們這些知青就是外人。
鄧興明見她臉色越來越差,心情也格外複雜,“我也不知道她爲什麼不肯認我,可能是因爲她兒子多吧,不稀罕我。”
聽到這個猜測,陳萱萱整個人都呆住了,她千算萬算都沒想到還有人會閒兒子多的。
“不過好像也不是,她對雲萍就特別好。還給雲萍做衣服呢。”他悶聲,“她可能真的看不上我吧。”
陳萱萱捂着臉的手頓時放下,“那你去找雲萍,讓她去跟她娘要。”
鄧興明猛的擡頭看着她,兩隻眼睛瞪成銅鈴一樣大,“你還要不要臉?雲萍又不欠咱們的。你好意思說,我都不好意思聽。”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陳萱萱本就窩着火,氣得從炕上站起來,劈頭蓋臉地就朝他打去。
鄧興明反應夠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睛緊緊盯着她,“紅薯一樣能吃,你不愛吃你就餓着。”說完,直接走到牆根去拿紅薯。
這下輪到陳萱萱傻眼了,眼見着他要走出門,情急之下喊了一聲,“你就這麼苛待你的兒子?”
鄧興明身體僵了僵,卻什麼話也沒說,一頭扎進夜色裡。
陳萱萱氣得半死,心裡暗罵,真是窩囊廢。
半個小時之後,鄧興明端着煮熟的紅薯進來了。
看了一眼側躺在牀上的陳萱萱,他也沒叫她,拿起一個紅薯剝了皮就塞進自己嘴裡。
一直等着他服軟的陳萱萱閉着眼睛豎着耳朵聽動靜,見他根本不搭理她,心裡又氣又恨,面上還泛起一股委屈,她猛得從炕上爬起來,睜大眼睛瞪他,“你就這麼自私,連吃飯也不知道叫我?”
鄧興明面無表情地吃着紅薯,連頭也不擡,淡淡地道,“你再怎麼鬧也沒用,在這裡只能有這個條件。”
聽他這麼說,陳萱萱那個氣哦,你就不能去求你親孃嗎?她就不信了,你跪在她面前,她能不心軟?
可惜她也只能想想,鄧興明這人自持是讀書人,絕對做不出這種死皮賴臉的事情。
她重重嘆了口氣,蔫巴巴地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竹簍裡的紅薯,邊吃邊氣。
鄧興明是死心了,陳萱萱卻沒有。
她知道錢淑蘭有多不待見她,所以她就趁着錢淑蘭不在的時候,瞅準機會跟鄧雲萍套近乎。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可憐巴巴看着鄧雲萍,“小妹啊,你看我這肚子已經大了,你能不能給你的小侄子弄點好吃的?”
鄧雲萍從來沒見過這麼死皮賴臉的人,明知道自己有多不待見她,她還上趕子往自己跟前湊,虧她還是個讀書人,臉都不要了。
鄧雲萍涼涼地盯着她,嗤笑一聲,“你有本事就自己去弄啊?”說着低頭看了一眼她的肚子,“你放心,你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說都是我侄子,等它生下來,我一定會盡自己應盡的責任的。”
陳萱萱氣得牙癢癢,偏生拿對方沒辦法。
她嘆了口氣,突然聽到後面有汽車的聲音,她立刻高興起來。
轉身去看,果然看到許文厚從汽車上走了下來,她眼珠子轉了轉,轉身朝鄧雲萍跺腳,恨聲道,“你不給我買,我請人幫我買。”
鄧雲萍也沒搭理她,繼續餵雞去了。
陳萱萱大踏步往許文厚面前湊,“許科長,我想請你幫忙買點東西,你看成嗎?”
許文厚看她摸着肚子,心裡一陣激盪,他下意識地瞅了瞅四周,陳萱萱揹着別人,拼命給他使眼色。
許文厚立刻收斂,大聲道,“行啊,你要什麼?”
“有肉嗎?”
許文厚愣了一下,有些苦惱地搖頭,“現在,咱們縣城供應的肉越來越少,我沒法子弄到。”
自從上面天天下來割資本主義尾巴,社員家裡都不能養超過三隻以上的雞,數量變少了,家家戶戶都留着下蛋,哪會捨得賣。
至於豬,那就更不可能了,任務豬要等到年底才能養夠重量,現在纔不到九月,哪能殺了來吃。
所以縣城現在每人每月只能有二兩肉票,就這還有人買不到,到了下個月就作廢了。
不過許文厚作爲科長,自然不可能買不到肉,肉票一發下來,他就請人幫着換成肉。只是天氣這麼熱,哪裡還能留得住。
可惜陳萱萱不知道這個,她現在饞得不行,見許文厚弄不來,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餅乾呢?”
許文厚倒是一口答應了,“行,我下次過來幫你帶!”
陳萱萱這才鬆了一口氣。
只是當她拿到餅乾,當着別人的面付錢時,她心疼得不行,可爲了跟許文厚撇清關係,她只能硬着頭皮把錢給了。當然這都是後話。
鄧雲萍回家吃飯的時候,把陳萱萱找她的事情說了一遍。
錢淑蘭聽了直搖頭,這才哪跟哪呀,她就受不了了。
“娘,你爲什麼不認哥哥?”鄧雲萍怎麼都想不通,以她娘這麼疼愛孩子的性子,爲什麼會不想認她哥呢。
錢淑蘭放下筷子,看着她,“你哥這人毛病有點多,如果現在娘認他,估計他會依賴我。他已經二十五歲了,該學着長大了,他又不是太陽,怎麼可能所有人都圍着他轉。”
這話說得太對了!她哥這人就是這樣,打小就是家裡的太陽,總覺得自己在照射別人,給別人光和熱,享受着別人對他的好,卻從來沒有思考過別人爲什麼要對他好,說句不好聽的,他有點自以爲是。對親孃的做法,鄧雲萍再也沒有了疑惑。
錢淑蘭又跟鄧雲萍講陳萱萱破壞她乾女兒的婚事說了一遍,末了重重嘆了口氣,“我瞅着你哥眼神也有點不太好,那陳萱萱那麼惡毒,他居然還能喜歡上。哎!”
鄧雲萍驚訝地張了張嘴,沒想到陳萱萱居然還幹過這麼惡毒的事情。毀人姻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爲了讓你哥早點成長起來,我看你以後還是離他們遠點。”
“娘,你說得對!”原本還想着等小侄子生下來給它買點東西啥的,現在也打消了。
錢淑蘭不僅叮囑鄧雲萍不要理會鄧興明和陳萱萱,還叮囑家裡人,“我暫時不想認他們,你們也不許湊上前去。”
孫大琴有些詫異,“爲啥呀?”
李春花也是一臉不解。
周雪梅腦子要活一點,猜到可能是因爲陳萱萱出軌的事情。不過婆婆不讓說,她只好乖乖閉嘴聽話就是了。
錢淑蘭隨口扯了個理由,“他以前對雲萍不怎麼好,老是欺負雲萍,我想讓他長長記性!”
聽到婆婆這麼說,大家都點頭答應了。
於是在陳萱萱過來跟她們套近乎的時候,一個個全都一臉冷漠得對着她,縱使陳萱萱臉皮夠厚也崩不住了。
她回來略微想了想都能猜到一定是那個老太婆搞得鬼,氣得陳萱萱差點吐血。
時間眨眼即過,很快進入了一九六八年春天。
陳萱萱的預產期過了七天。
可她的肚子卻遲遲沒有動靜。
沒辦法,鄧興明只好找王守泉幫忙開介紹信,送陳萱萱到醫院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