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淑蘭像往常一樣到家,她想了想,決定加餐。
人吃飽了,心情就會好了。說不定鄧雲萍真的會認她這個娘。
至於鄧興明,錢淑蘭決定先晾着。倒不是說她不想完成任務。
恰恰是因爲她想完成任務纔要晾着他。誰讓鄧興明天生長了個反骨呢,對他好覺得是應該的,對他不好,他纔會反思自己。
對付這種人,錢淑蘭已經是駕輕就熟了。
錢淑蘭在竈房裡忙個不停。
待在門邊玩石子的小敏突然感覺一股子香味直往鼻子裡竄,她四處吸了吸鼻子,終於確定是她家在燒菜。
她忙跑到竈房門口,想到奶奶不讓她進去,她只好趴在門邊一個勁兒地吸鼻子,“奶奶,好香呀,你弄了啥好吃的呀?”
肉香味把小敏肚子裡的饞蟲全都勾起來了。
錢淑蘭回頭一看發現居然是小敏,笑着道,“你別過來啊,你還太小了,這裡正燒着火呢。”
小敏乖乖應了,但仍舊站在門口不肯走,她現在絲毫沒了想要玩石子的興致。
鄧雲萍一進院門就看到小敏趴在竈房門口,她上前摸了摸小敏的腦袋,好奇地往裡瞅,“你看啥呢?”
小敏回頭,仰着腦袋看着鄧雲萍,高興地咧嘴笑,“鄧姨,你回來啦!”
錢淑蘭聽到這聲叫,下意識地看向竈房門口。
只是看了一眼,又繼續忙活了。
鄧雲萍推開門,看着錢淑蘭,笑着道,“錢嬸子,我來幫你吧。”
錢淑蘭看了她一眼,點了下頭。
兩人異常的沉默,直到菜都炒完了,兩人也沒說過一句話。
等飯菜都端上桌,錢淑蘭才輕聲道,“你哥收到信的事,我也知道了。”
她的異常,鄧雲萍自然猜到了,雖然錢嬸子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可有她在的地方絕吃飯不會冷場。她天生就會把控場面,從來不會讓人難堪。
今天她太反常了,看着自己的時候,臉上帶着點忐忑和尷尬。
鄧雲萍低着頭,兩隻手攥在一起,有些緊張。
錢嬸子之前已經把她丟了,她還會認她嗎?
錢淑蘭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你出生的那一年是1942年,河南發生乾旱,咱們臨陽省離河南這麼近,糧食都被上面的人調過去救災了。家裡孩子太多,原本我想把你送給你大舅養,可誰成想他已經收養明華了。沒辦法我只能把你們送給鄧家。我看他們是軍人,我想着你們跟着他們一定不會餓死。但我沒想到他們會那麼對你。”
這後面一句話純粹就是錢淑蘭自己說的。原身應該能夠看出來鄧家老兩口是個重男輕女的。
可她本人也是如此,所以她並不在意。
錢淑蘭看着鄧雲萍,輕聲問,“你恨我嗎?”
鄧雲萍搖搖頭,眼淚簌簌的往下掉,“我知道的,錢。。。娘一定是因爲沒辦法才把我送人的。”
以錢嬸子這麼愛孩子的性子,如果不是沒辦法養活這麼多孩子,她怎麼可能會捨得把她和哥哥送走。
她一定是沒法子了。
之前就聽她說那年月有多困難。這個生產隊也死了不少人。他們這一家能活下來,一定受了很大的罪。
錢淑蘭看着已經哭成淚人的鄧雲萍,忍不住紅了眼眶,多麼善解人意的孩子啊。
她上前擁住鄧雲萍,“孩子,你真的太讓人心疼了。”
她現在完全可以確信鄧雲萍會殺人一定是被逼無奈才做出的選擇。
錢淑蘭拍拍她的背,輕聲安撫她,“你以後有娘,有五個哥哥和兩個姐姐。你再也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
鄧雲萍趴在錢淑蘭懷裡淚眼婆娑地重重點頭。
錢淑蘭放開她,給她擦眼淚,破涕爲笑道,“快點吃菜吧。今天燒得都是你愛吃的。”
鄧雲萍抹了把眼淚,擡眼一看,桌子上的菜確實都是她愛吃的。
這邊是北方,炒的菜都比較重口味,可她自小長在上海,口味偏淡偏甜。
就比如炒青菜,她就喜歡青炒之後,再放點麻油和白糖。
錢淑蘭以往炒青菜都是放醬油放辣椒,今天卻是破天荒的沒放。
鄧雲萍夾了一筷子,裡面果然放了麻油和白糖。
她只覺得這味道甜美無比,她眨了眨眼裡的淚花,笑着看錢淑蘭,“娘,真好吃!”
錢淑蘭忍不住勾起嘴角,給她夾了一筷紅燒肉,笑着道,“這是孃的拿手菜,你嚐嚐。”
因爲擔心被鄧雲萍看出破綻,錢淑蘭已經很久沒用空間裡的食材了,紅燒肉自然也沒做過。
鄧雲萍嚐了一筷子,這塊肉肥瘦相間,肥而不膩,入口即化,香甜鬆軟,比她吃過的所有菜都要好吃。
她吃得心滿意足,忍不住讚道,“娘,你手藝真好!”
錢淑蘭又給她夾了幾塊,“那你多吃一點。”說話的時候還打量她的臉,“你還是太瘦了。”
鄧雲萍只覺得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一樣,分外地滿足。
小敏見她奶一個勁兒地給鄧姨夾菜,鄧姨還叫她奶奶孃,皺着腦袋想了半晌,“奶,你是不是認鄧姨爲乾女兒啦?”
鄧雲萍和錢淑蘭對視一眼,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錢淑蘭摸摸她的頭,柔聲給她解釋,“不是,鄧姨是孃的女兒,娘以前因爲養不起那麼多的孩子纔不得已把你鄧姨送給別人養。你鄧姨是孃親生的女兒,不是乾女兒。”
小敏先是聽得雲裡霧裡,但聽到後面一句,立刻就明白了,她眼前一亮,“那我以後是不是就叫鄧姨姑姑啦?”
“嗯,你要喊你小姑姑爲二姑姑,喊”她指了指鄧雲萍,“喊她小姑姑。”
小敏重重點了下頭,兩眼亮晶晶地看着鄧雲萍,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小姑姑。”
鄧雲萍滿臉笑意地‘嗯’了一聲。
錢淑蘭這邊吃得熱熱鬧鬧的,鄧興明卻是滿腹愁思。
他之前聽妹妹要認回親孃,氣得不輕。可到底還是顧忌兩人現在的關係,硬生生的忍下了。
只是他心裡還是責怪妹妹有點忘恩負義。怎麼說養父母也把他們養大成人了,怎麼能一找到親生爹孃,她就把養父母拋棄。這還是人嘛。
難道她忘了錢嬸子以前拋棄過他們嗎?
他鐵青着臉,憤憤不平地回了住的地方。
陳萱萱正坐在炕上等他回來做飯。
當她看到鄧興明面色難看,手裡還攥着一封信時,她的眼裡閃過一絲精光,如果仔細看的話,還能看出她很激動。
陳萱萱拍了拍胸口,壓下心裡的激動,儘量用平緩的語氣問,“你怎麼了?”
鄧興明聲音有點悶,“沒什麼!”
陳萱萱見他不高興,委屈得不得了,眼圈立刻就紅了,“還說沒什麼!你臉拉得那麼長,是不是我現在懷孕了?變醜了,你就看不上我了?”
鄧興明見她要哭,擔心她傷到孩子,忙道,“沒有,沒有。”
陳萱萱立刻追問,“那你到底怎麼了?”
被逼得毫無辦法的鄧興明只好把養母的信拿出來。
陳萱萱展開信紙,當她看到擡頭那兩句稱呼時,心裡頓時有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
還好還好!她小姨真的按照她的吩咐把信寄過來了。
沒錯!這一出是陳萱萱一手策劃的。早在她剛剛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她就開始思考自己接下來要走的路。
她想跟鄧興明離婚,跟許文厚在一起,可這並不容易。
她的戶口已經落在王家村生產大隊。如果她跟鄧興明離婚,那個老太婆一定會搞破壞,不肯讓她遷走戶口。
別問她爲什麼這麼篤定,因爲那個老太婆一直盯着她,就因爲要給姜玉瑛出氣,三不五時就給她難堪。
如果那個老太婆知道她攀上許文厚,一定會死死按住她的戶口,不肯放她走。
沒有戶口,她還怎麼跟許文厚結婚,怎麼農轉非,怎麼吃城裡的商品糧。
所以她只能退一步,先把孩子生下來,再來對付那個老太婆,順便還要挑撥老太婆跟鄧興明的關係,讓對方一輩子都別想跟兒子親近。
早在她離開上海的時候,小姨就把地址告訴她了,她特地寫了一封信讓許文厚幫她寄出去。
這封信終於如約而至,陳萱萱一直懸着的心終於踏實下來。
她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嘴裡發出陣陣驚呼,而後兩眼放光地盯着鄧興明看,“你打算怎麼辦?”
鄧興明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裡滿是頹喪。
在陳萱萱的一再催促下,他才終於說了實話,“跟親孃認親,我覺得對不起娘!”說話的時候,他還煩躁得抓了抓頭髮,把頭髮撓成一個蜂窩。
陳萱萱在心裡暗暗翻了個白眼。別太看得起自己,小姨都有兒子了,她哪裡還會在意你。
只不過陳萱萱也只能在心裡腹誹一下,並沒有說出來,鄧興明越念舊對她越有利。
她斟酌半天,才勸解道,“我覺得小姨不會在意的,要不然她也不會寫這封信。”
聽了這話,鄧興明明顯愣了一下,面上有些猶豫。
陳萱萱見此,在心裡嗤笑起來,原來他也沒那麼重情嘛,裝得還真好!
鄧興明重重嘆了口氣,十分沮喪,“你讓我想想吧!”說完直接倒在炕上,一手擋住胳膊,疲憊得不行。
陳萱萱摸摸肚子,不停地催促他,“你趕緊去做飯吧。我肚子還餓着呢。寶寶也餓着。”
聽到寶寶,鄧興明也顧不上糾結親孃養母的事了,立刻從炕上爬起來,穿上鞋,到那牆邊的簍子裡拿了兩個紅薯,想到陳萱萱還懷着小寶寶,他又拿了一個雞蛋。
等他把紅薯和雞蛋端上桌的時候,陳萱萱一陣反胃。
她扶着桌子,乾嘔個不停。
這副樣子嚇得鄧興明一大跳,忙走過來幫她順背,一迭聲地問,“你怎麼樣?你還好吧?”
陳萱萱嘔了好半天,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這也難怪,這幾天她吃的東西除了紅薯還是紅薯。
以往跟許文厚私會,他每次都會帶好吃的給她,可因爲上回被人撞見偷情,她已經好久沒跟許文厚見面了。
自然也就吃不到好東西。
陳萱萱可憐巴巴地看着鄧興明,眼裡滿是淚水,“興明,我想吃肉!”
見她饞成這樣,鄧興明心裡不是不愧疚的,可他到底還有些理智,無奈地道,“哪有啊?”
陳萱萱抹了抹眼淚,轉了轉眼睛子,抓着他的胳膊開始撒嬌,“你親孃家裡一定有的。她工分多,讓她到養雞廠拿一隻雞根本不算啥事。”
聽到這話,鄧興明有些猶豫。他還沒想好要不要認親孃呢。
“我想吃肉啊,興明!”似乎怕籌碼不夠,陳萱萱還摸了摸肚子,可憐巴巴地瞅着他,軟聲軟語地道,“寶寶也想吃肉!”
看着她平坦的小腹,鄧興明的猶豫立刻沒了,忙不迭地道,“好!我認她!”
陳萱萱立刻心滿意足的笑了,她摸着鄧興明的臉,十分感激的看着他,“興明,你對我真好!”
鄧興明又是高興又是惆悵,總覺得自己這麼做有點太功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