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琴抱着包袱和李春花並排往養雞廠裡走。
孫大琴朝着裡面大聲喊,“娘,你在嗎?”
李春花愣了一下,剛想說咱娘不是在家嗎?話還未說出口,她就明白大嫂的意思了。
李春花立刻住了嘴,一開始她還是站在養雞廠柵欄門邊幫着望風,可緊接着就發現有些不對勁兒了。
養豬場那邊是周社長弄到的磚蓋得豬圈,院牆也是土坯,上面一層還倒插了瓦片用來防賊。
這養雞廠就不如養豬場那麼好了,都是用竹子拉的網子,根本就沒有那麼密實。
李春花站在柵欄邊根本藏不住身,只好跟在孫大琴後面。
孫大琴喊了好幾聲,都沒人答應,有些納悶,“謝白英跑哪裡去了?”
李春花緊張地看着四周,“咱們趕緊找找吧。待會兒那些人該回來了。”
孫大琴一想也是。兩人便到處喊人。
只是養雞廠也就這麼大,找了一圈根本沒找到。
李春花便出主意道,“我直接把衣服丟到他住的地方吧。”
李春花也同意了。
謝白英住的泥草房子就在養雞廠的東南角。
孫大琴彎腰朝裡面掃了一眼,人也不在。
忙把手裡的包裹往角落裡一扔,然後對着望風的李春花道,“咱們走吧。”
兩人走後,從泥草房子後面走出一人,她的手裡正拿着幾個雞蛋。
陳萱萱原本是趁着大家不在的時候,偷幾個雞蛋吃。可誰成想居然會看到這一幕。
她皺緊眉頭,仔細回想這兩人,她們好像都是錢淑蘭的兒媳婦吧?
她脣角勾起,一臉詭異地看着兩人的背影,原來這兩人跟謝白英認識?
孫大琴和李春花回到自家院子裡,錢淑蘭朝她們看了一眼,看到兩人的是非值都加了一分,心裡很滿意。
“你們沒遇到人吧?”
兩人都搖頭。錢淑蘭鬆了一口氣。
已經到吃飯點了,錢淑蘭牽着小敏往自己家走去,剛到路口就看到陳萱萱站在那裡。
錢淑蘭微微皺眉,“你不在養雞場掃雞屎,跑這邊幹什麼?”
陳萱萱手裡提着一個包裹,有些得意,“錢廠長,你猜這包東西是誰放到那個壞分子屋裡的?”
錢淑蘭不動聲色地看着她,“我怎麼知道!”
陳萱萱抖了抖手上的包裹,“這衣服是你家大兒媳婦和三兒媳婦送給那個壞分子的。”
錢淑蘭朝她打量了幾眼,義正言辭地說:“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你真的確定這衣服是送給那個壞分子的?”
陳萱萱愣了一下,“當然。我親眼所見。”
錢淑蘭點了點頭,似是信了,只是緊接着話峰一轉,“這就奇怪了,她們要是送東西給壞分子,怎麼會當着你的面呢?”
陳萱萱哼一聲,“她們進來的時候,正好我去上茅房了。回來的時候,剛好看見了。”
錢淑蘭隨意地擺擺手,“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吧。”
“我想當養雞廠的會計。”當老師是不可能了,當會計就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可是聽那些餵雞的婦女們說了,錢淑蘭想要招個會計。
她識字,又是大學生,當個會計還不是小菜一碟。
錢淑蘭聽了她的話嗤笑起來,下巴朝她一擡,“有本事你就拿着東西去告她們啊!”
陳萱萱見她居然不管兩個兒媳的死活,頓時急了,“你這人怎麼這麼心狠?她們可是你的兒媳婦?”
錢淑蘭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只淡淡地笑着。
陳萱萱見她不接茬,氣得一跺腳,威脅地道,“你等着,我去大隊書記那邊告你!”
錢淑蘭撇了撇嘴,一臉地無所謂,“行!你去吧!”
陳萱萱眉頭緊皺在一起,這一段日子接觸下來,陳萱萱發現這個老太婆還算是個聰明人,可現在她卻不接茬。難道她有後招?
可話已經放出去了,陳萱萱自然不可能收回來,反正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她乾脆舉報,“好,你等着!”
說着拿着包裹氣勢洶洶地走了。
等人走了,錢淑蘭立刻拉着小敏往回走。這兩人還真是不小心,送東西居然還被陳萱萱看到了。
她去而復返,把堂屋裡的孫大琴和李春花嚇了一大跳,“娘,你咋回來了?”
錢淑蘭把遇到陳萱萱的事情說了一遍。
兩人嚇得臉色煞白,孫大琴還好一些,李春花卻直接慌了神,腦門都快急出汗來了。
錢淑蘭見兩人這樣,問兩人去送東西時的情況。
聽到李春花進了養雞廠喊的人是她,錢淑蘭眼裡冒了精光,“這事咬死不承認就行了。”
她又跟兩人叮囑了一番,兩人忐忑不安的心終於安定下來。
錢淑蘭商量好計策之後,就直接回了家。
錢淑蘭和麪之後,擀了些麪條,煮了兩碗牛肉麪。她和小敏吃飽之後,就在院子裡消食。
王守泉就在這時候上門了。
他把事情原委向錢淑蘭解釋一遍,而後苦着臉道,“三嬸子,這事恐怕要麻煩您走一趟了。我要是不秉公處理,那個知青就要鬧到公社去。”
錢淑蘭笑着安撫他,“你放心吧!這事我會給她一個結果的。”
王守泉有些呆愣,不明白這話什麼意思。
這次是召開全體會員大會的。
大家聽到陳萱萱居然要舉報有人給壞分子送東西。
那些給盧民生送過東西的人心裡都開始七上八下的,一個勁兒地搓手指。
待聽到陳萱萱舉報的居然是孫大琴和李春花,都是一愣。
然後大家都面面相覷起來。
錢淑蘭到的時候,大家看她的目光都帶着點同情。
錢淑蘭朝大夥微微一笑,誰都沒想到都到這時候了,她居然還能笑出來,紛紛訝異。
就連齊大花都覺得錢淑蘭這人心太狠了。兒媳婦都出事了,她居然還能笑,真是蛇血心腸。那些捧她的人都瞎了眼了。
很快,通知大家開會的王守泉也趕了過來。
他剛站到臺子上正想講話,就聽後面有人喊了一聲,“周社長來了”
王守泉下意識地看向陳萱萱,卻見她也是一臉懵逼。
這是誰啊?居然把周社長都請來了。
等他擡眼去看,發現旁邊居然跟着錢明華,王守泉頓時搞不懂了。
這什麼情況?
周社長看着大夥都搬着小板凳,有些滿意,他站到臺子上,就開始講文化大革命的重要性,以及階級鬥爭的重要性。
大傢伙都聽得糊里糊塗,不是舉報孫大琴和李春花嗎?怎麼還開起大會來了?
大傢伙全都看向王守泉,他卻在跟錢明華聊天,王守泉用眼神點了點臺上問,“他怎麼來了?”
錢明華眼睛掃過錢淑蘭,“是小姑讓我去喊人的。”
王守泉有些納悶,正想再問,就聽上面周社長大着嗓門喊,“要破除一切舊思想,舊風俗!王守泉,你們生產隊收的那些黃符紙呢?”
正在思考的王守泉聽人叫他的名字,立刻條件反射地舉起手,“在這兒呢!”
衆人一陣轟笑,王守泉尷尬地臉都紅了,但還是笑着補充,“在倉庫裡呢!”
周社長大手一揮,“去把它們全都擡過來!”
王守泉立刻應是,朝坐着的人羣裡點了十幾個壯勞力去擡東西了。
沒過一會兒,一筐筐的黃符紙就擡過來了,周社長讓他們把黃符紙都倒到地上,然後他擦了一根火柴,從地上撿了一張,把它點燃然後往那黃符紙上一扔。
堆成小山一樣的黃符紙瞬間燃燒起來,他高舉雙手,開始高聲吶喊,“打倒舊習慣!打倒舊風俗!打倒舊思想!打倒舊文化!”
衆人也跟着他一起舉起拳頭高聲呼喊。
一千多口人,無論大人小孩全都喊着這四句口號,那聲音震徹洞天,顯些等把人耳朵都給震聾了!
跟隨周社長一起來的幾個人對着正在燃燒的黃符紙一個勁兒地拍照。
當然周社長才是這照片裡的主要人物。
拍好之後,周社長一行人剛準備走,就聽陳萱萱從凳子上站起來,上前攔住了他,“我要舉報!”
周社長一愣,笑眯眯地道,“好!你要舉報什麼?”
陳萱萱指着孫大琴和李春花大聲道,“我要舉報他們跟壞分子來往,有思想作風問題!”
然後把手裡的包袱還拿給周社長看。
周社長微微皺眉,接過手裡的包袱。
孫大琴卻氣得臉色鐵青也從凳子上站起來,“你誣賴我!我明明是把衣服送給婆婆的。”
陳萱萱反脣相譏,“你明明是把包袱扔到那壞分子住的屋裡,我親眼所見。”
周社長聽了腦殼疼。兩方說法都不一臻,可偏偏又都沒有證人。於是周社長就把另外兩人也喊過來。
謝白英什麼都不知道,自然是一問三不知。
錢淑蘭聽到有人叫她,走了過來。周社長看到她,忙打斷正在爭論的兩人,大步上前跟錢淑蘭握手,“錢淑蘭同志,你那養雞廠幹得還好吧?”
錢淑蘭眉眼帶笑,“託周社長的福,很順利!”
周社長眼睛一亮,“那今年工分值能翻倍嗎?”
錢淑蘭略微思索了下,“努努力應該能行的!”
這話讓周社長心情大好,仰着脖子哈哈大笑起來。
饑荒的時候,要不是因爲王家村那些糧食,周社長的位子恐怕不保。
所以等那之後他就緊抓糧食和副業這塊,爭取在這方面撥頭籌。至於思想教育這塊,他全都丟給陳書記了。
本來陳書記就是負責政治思想的,以前因爲周社長總是越權,陳書記就對周社長很不滿。現在見他改邪歸正,兩人倒是化干戈爲玉帛。
不過陳書記這人很會爲人處事。
就比如這次黃符紙的事情,陳書記也給周社長出風頭的機會。
讓他帶人過來燒符紙,然後拍點照片,到時候發在報紙,滿足了周社長的虛榮心。
周社長也因此對陳書記心服口服,只要是陳書記負責的事情,周社長就不管。
所以他根本不願意搭理這事。
這事如果是找陳書記過來處理,說不定他還會立個典型啥的。可偏偏是找的周社長。
再大的事,他都給往小了圓。
陳萱萱看到兩人這麼熟,整個人都呆住了。
錢淑蘭便指着孫大琴笑着道,“我中午讓她給我送衣服的。”
周社長臉上笑容一收,指着孫大琴道,“她是你兒媳婦?”
錢淑蘭點了下頭。
周社長微微皺眉,看着陳萱萱,厲聲問,“人家兒媳婦給婆婆送衣服,你摻和什麼!”
陳萱萱還沒來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就聽周社長叱責她。
她張嘴想解釋,周社長卻冷哼一聲,“下不爲例!”
說完這話之後朝王守泉喊了一聲,“這事由你負責!”
王守泉立刻響亮地應了一聲。
等人走了,王守泉就開始批評陳萱萱,“下次再敢栽贓陷害,就罰你口糧,這次就扣一百個工分吧。”
陳萱萱氣紅了眼,“憑什麼!”
王守泉哼一聲,一把奪過她手裡的包裹,“你下次要栽贓別人,起碼也找個證人。當我們都是傻子呢,由着你糊弄!”
然後大步站到講臺上,朝大夥高聲喊了一聲,“都散會!下次舉報別人的時候,必須證據確鑿,要不然跟她一樣都要扣工分。”
那些心裡有鬼的人頓時鬆了一口氣。
其他人都有些發愣。
這事就這麼完了?說好的撕逼呢?說好的舉報呢?說好的批鬥呢?
把一千兩百口子全都召集過來,就這麼沒了!這是拿他們尋開心呢!
大家拿起板凳都朝陳萱萱瞪,“你這個思想纔有問題!有這功夫,我們能編多少筐子!”
“就是!我今天連半畝地都沒鋤完呢!”
“這些大城市來的知青就這麼不靠譜!”
。。。
呼啦啦全走了,每個人臨走前都不忘朝陳萱萱瞪一眼。
就連鄧興明都有些不滿,“萱萱,你就算再想當會計,也不能憑白無故誣陷人吶。”
陳萱萱氣得半死,“我纔沒有!”
說完,她再也承認不了別人異樣的目光扭頭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