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1月29日,國·務院向全國發出了關於1967年春節不放假的通知。
革命化的春節主題是“抓革命、促生產”。不但不休息,還要求大家以 “革命加拼命”的精神,加班加點。很多廠礦都組織春節大會戰,開門紅獻大禮,除夕不回家,初一連軸轉。
城市如此,農村也不例外。在“農業學大寨”的口號下,大修水利、大造梯田,工地上紅旗招展,人流如潮,成爲報紙廣播大肆宣傳的革命“農家樂”。
王家村生產隊今年大豐收,原本幾個幹部想好好慶祝一下。組織社員開大會,要每家每戶都出一個節目。可誰成想來這麼一出,大家的打算立刻落了空。大家一時之間都提不起興致來。
寒冬臘月,狂風呼嘯,大樹在狂風中搖晃,早就落完葉的枯樹枝在大風的搖曳下紛紛落了地。
樹枝上的積雪被風吹過紛紛落下,砸到人的腦袋上,讓人抖了一個機靈。
河渠上,許多男人裹着厚厚的破舊棉襖挖一會兒泥就會停下來搓手跺腳。
老王家的男人們都留在縣城加班沒能回來。
錢淑蘭一大早就帶着小敏到老房子這邊,指揮幾個兒媳婦和麪包餃子。
面引子是昨天晚上就泡好的。在竈上用溫水蒸了一晚上,早就泡發了。
餃子餡是豬肉白菜的,這豬肉是隊裡養的豬殺子之後發給底下的社員的,每人都有兩斤,錢淑蘭便讓她們每人拿出三分之一。剩下的就留給她們平時吃。
錢淑蘭自己拿出來的肉是空間裡的,味道要好一些。混在一起,倒也不顯眼。
堂屋裡幾個小孩子在打打鬧鬧地玩,錢淑蘭偶爾瞅一眼他們,見他們沒有打起來,又繼續扭頭開始包。
錢淑蘭邊包邊催促她們,“咱們抓緊包,下好了之後,趕緊給他們送去。這可是過年,哪能不吃頓好的呢。”
孫大琴忙應了,“是,娘!”
說着把自己手裡包好的餃子往灑了一層面粉的圓簸箕放。
李春花從竈房裡出來,端着一個圓簸箕就往竈房走。
沒一會兒,餃子就出了鍋。
李春花把撈出來的餃子放在竹篩子上涼涼。過個幾分鐘翻一次,務必不讓餃子粘在竹篩子上。
幾個人一直忙活了三個多小時,才把餃子包好。
錢淑蘭看了一眼被冷風吹得嗚嗚作響的樹梢,“我和雪梅,春花去縣城送餃子,大琴你去鎮上給正康送吧。”
孫大琴點了點頭。
四人開始把餃子用鋁製飯盒盛起來,錢淑蘭臨走之前叮囑王丹枝,“一定要照顧好幾個孩子,千萬別讓他們打起來。”
王丹枝忙應了。
外面道路上有不少積雪,根本沒辦法開拖拉機,錢淑蘭只能借隊裡的馬車。
原本兩個小時的路程,因爲積雪的緣故,走了接近四個小時。
到了縣城已經下午兩點多了。
她們還要趕回來的,鄉下也要幹活,錢淑蘭擔心回來天會黑,所以決定兵分三路。
周雪梅去給王守禮和姜玉瑛送餃子,李春花去給王守義和劉芳名送,錢淑蘭負責給王守智和小毛驢送。
錢淑蘭先去了離得比較近的鋼鐵廠,小毛驢倒是很清閒。
因爲他是個會計,盤賬都是年底都算好了,大年三十纔是第一天,上面強制加班,可他根本沒活可加,只能把舊帳本拿出來重新再算一次。
聽門衛說,他姥姥來了,小毛驢直接從屋裡衝出來。
他眼睛亮晶晶地,“姥姥,你咋來了?”
錢淑蘭還把馬車停在外面呢,自然沒時間跟他嘮嗑,把自己帶來的餃子遞給他,“回去用熱水燙一下再吃。”
小毛驢看着姥姥冒着寒風就爲了給他送頓餃子,又是感動又是心疼,拉着錢淑蘭的手就要她進來歇息。
錢淑蘭忙擺手拒絕,指了指後面的馬車,“我得趕緊給你五舅送去,待會兒還要趕回去呢,雪積得太厚,晃眼睛,馬未必能認得清回去的路。”
聽了這話小毛驢不好再留她,但還是道,“姥姥,你等我一下。”
說完他就抱着鋁製飯盒就往自己住的宿舍跑。
沒一會兒人就回來了,手裡還提着東西,“這是過年發的一點福利,姥姥,你帶回去吃吧。”
錢淑蘭看着這小半口袋的東西,“你自己呢?”
小毛驢笑着道,“我留着了。”
錢淑蘭點了點頭,“行!”
說着把口袋背起來,估計這小半袋子是紅薯。
現在農村的自留地不給種紅薯,所以大家只能種些黃豆和蔬菜之類的。
小毛驢應該是擔心王丹枝不夠吃吧,所以才讓她帶的。
錢淑蘭趕着馬車到了水利局。
王守智的工作比小毛驢還要輕快。
他是個打井的,這寒冬臘月的,根本鑽不了冰窟窿,所以他只能待在辦公室裡乾點文職工作。
比如說統計各個生產隊的打井情況。這個活其實都是開春那十天做的。現在提前做了,那就是十天的活要用二十天完成。
所以大家都是幹一會兒,就停下來歇一會兒,怎麼慢怎麼來,總不能現在幹完了,之後就閒着吧。
錢淑蘭過來的時候,王守智的速度和小毛驢差不多。
他跟其他人打聲招呼之後就帶着她娘去了姜家院子。
王守智回到家裡,聽到他娘說是來送餃子的,激動的不行。
雖然今年過年百貨大樓不用放假,可他們供應的東西並沒有增多,肉依舊是緊俏產品,根本買不到多少。
錢淑蘭停好馬車,在堂屋裡喊了兩聲都沒看到人,她有些奇怪,到了竈房問王守智,“小蝶呢?”
王守智笑着道,“她應該是跟玉瑛去上班了吧?”
錢淑蘭靠在門旁,小蝶一直就非常喜歡玉瑛,她倒是不奇怪,只是沒想到十三四歲的年紀居然不喜歡賴牀,反而要跟着一起去賣貨。
王守智笑着回頭,“她現在又不上學,天天閒着在家也沒事。就想跟去城北糧油店玩玩,陳主任的孩子也會去,她剛好可以跟他們一起玩。”
小蝶也是初中生,從去年開始,學校就停課了,所以她一直呆在在家。
錢淑蘭點了點頭,笑着問,“你和玉瑛處得怎麼樣啊?”
提起這個王守智臉上的笑容有點淡,他緊緊地抿着嘴,把手裡的柴掰成兩半,然後往竈肚裡塞。
又拿着燒火棍挑了下火,讓火燒得更旺,纔回頭朝錢淑蘭道,“娘,你說怎麼才能讓玉瑛喜歡我呢?”
雖然玉瑛答應試着接受他,可他總感覺玉瑛還是拿他當外人。每次他給玉瑛盛個飯啊,洗個衣服啥的,玉瑛都要跟他道謝。
沒接受他纔會跟他道謝吧。真正的兩口子纔不會這麼生疏客氣呢。
他想表達自己的好,可每次都有一種無力的感覺。
提起這事兒,錢淑蘭就有一肚子的話想說。
上次她教了正國撩妹神技,那小子一開始聽了還挺上心。可講到甜言蜜語這塊,兩句話沒說就直呼受不了,還說什麼辣眼睛。可把她給鬱悶的。
這會子見王守智虛心求教,錢淑蘭頓時來了興致。
她先是跑去把大門關上,纔開始跟王守智講撂妹神技。
哪知道,王守智聽了之後,臉色爆紅,連竈肚裡的柴都忘了填,一臉呆滯地看着錢淑蘭,“娘,這不就是耍流氓嗎?”
也不知道是他羞得還是被柴火反襯的,王守智的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連耳朵都不例外。
錢淑蘭撇撇嘴,“你關上門在自己家,怎麼就是耍流氓了?”她頓了頓又道,“再說了,是你喜歡人家,又不是人家喜歡你,難道你還指望玉瑛先跟表白啊?”
話雖如此,可王守智還是訥訥地,“可這也太不要臉了!”
錢淑蘭朝他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是要臉還是要媳婦呀?”
這話成功把王守智激起來了,“當然是要媳婦!”
“你要媳婦就聽我的!”接着她又講了甜言蜜語的重要性。
錢淑蘭發現這娃居然比正國還要羞澀!好歹他也是個二手男,怎麼能這麼害羞?
錢淑蘭都無語了,最後她居然語出驚人,“最後一點,男人嘴上要討女人歡心,牀上也要討女人歡心。後者比前者更重要。”
王守智差點從板凳上跌下來,“娘,你,你。。。”
錢淑蘭見他都結巴了,心裡暗笑,“我又沒說讓你把玉瑛怎麼樣,你急啥!我的意思是說,等你們真的在一起,你一定要在牀上也討她歡心。要讓她從心到身全都舒服了,她纔會死心踏地跟着你。”
雖然她這麼說了,可她前世就是個單身狗,根本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傳授給他。不過即使她知道,也拉不下臉來教這麼大的兒子吧!好羞恥好尷尬!
聽到這話,王守智長舒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差點把他嚇死。
不經過玉瑛同意就幹那事,惹惱了玉瑛,她以後都未必肯理他。他哪裡敢!
見他一直低着頭想事情,錢淑蘭忙提醒他,“趕緊添柴,火要滅了。”
王守智也顧不上多想,又開始燒火。
水開了,王守智卻只下了一半餃子。錢淑蘭猜想他可能是想分成兩頓吃,倒也沒有說什麼。
沒一會兒就把餃子熱好了。錢淑蘭見他沒有盛到碗裡,反而往鋁製飯盒裡裝,頓時明白他的心思,他這是想給玉瑛和小蝶送呢。
錢淑蘭忙道,“你四嫂已經去送了。你趕緊吃吧。一會兒該涼了。”
王守智有些失落,但也不好說什麼。
等他吃完餃子,錢淑蘭把自己帶來的肉拿給他,“我們生產隊發的,你也吃些。”
王守智忙推辭,“娘,我們縣城每個月都有供應的,你自己吃吧。”
錢淑蘭擺手,“不用!我們吃雞肉也行!”
他們生產隊現在不僅賣公雞也賣母雞。
一般來說,母雞到了第四年,下蛋量就會逐年減少。
每隔一段時間錢淑蘭就會出一批母雞。
新舊輪着來,倒是讓收益增加不少。
王守智把自己發下來的福利拿給錢淑蘭,看他捆得好好的樣子。
這應該是他老早就打算帶回去的。可惜因爲不放假而落空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王守智就回去上班了。
錢淑蘭就留在姜家繼續等周雪梅和李春花。
一直等到四點多鐘,兩人才趕過來。看着兩人跑得氣喘吁吁的樣子,就知道這兩人爲了省車費跑過來的。
天色已經非常暗了,看天上飄得厚厚的雲,說不定一會兒就要下雨下雪。
所以錢淑蘭把姜家大門鎖上,就帶着兩人趕了回去。
走了半個小時,天上飄起了雪,他們的速度又慢了許多,走到一大半的時候,天徹底黑了下來。
錢淑蘭只好把手電筒拿出來打着。
一直到了晚上八點多鐘,他們纔到生產隊。
第二天一大早,家裡的幾個兒媳婦就開始貼對聯。
別以爲對聯是幾千年流傳下來的傳統,也是屬於四舊之一,上面就會批鬥,其實並不是。
因爲這年代的對聯是標語,是宣傳,可以給大家起警示作用。
所以公社還特地爲了貼對聯這事,專門把各個生產隊書記叫過去開會。
讓他們貼得對聯要時刻貼合現在的政治氛圍,要破舊迎新。
王守泉回來之後,就召開全體隊員開會,讓大家集思廣益,最後倒是讓大家想出了好幾副對聯。
比如:“鬥私批修新年新思想;破舊立新大幹大革命“,“三十不停戰,初一堅持幹”,““移風易俗過春節,大年三十腳不歇”,“幹到臘月二十九,初一早上再動手”。
跟以往的對聯相比,這對聯除了用的紙都是紅色,錢淑蘭真心沒覺得這對聯有哪一點有辭舊迎新的味道,怎麼看都透着一股子苦味兒。
大年初一這天,公社還專門召開萬人大會,讓他們大年初二就正式幹活。
最最讓人無語的是:趙家村生產大隊爲了向上面表達反四舊的決心,別出心裁地要求隊員大年初一挑大糞,以顯示與舊傳統“對着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