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快到家門,錢淑蘭心情格外複雜。每次回來,家裡總會有許多事情要等她處理。真是累得慌。
她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口,一副要上戰場的架勢。
王守仁瞅了見,笑道,“娘,這是咱家,你幹啥要一直端着。”
錢淑蘭白了他一眼,“我是長輩,得要有威嚴,當然得要端着些。”
到了家門口,屋裡人似乎聽到拖拉機的聲音,忙迎了出來。
今天是週末,不僅僅只是上學的孩子出來迎接了,還有王丹娜和小梅也回來了。
錢淑蘭指揮着孫大琴和李春花把一麻袋的大米搬回去。
錢淑蘭從挎包裡把衣服的條子拿出來,讓王守仁把衣服鞋子和柴油送到倉庫那邊,去找會計王立貴領錢。之前買衣服和鞋子的錢是由她先墊付的,當然要領回來。
錢淑蘭跟着其他人進門,給孩子們分了些糖果,就轟他們出去玩了。
她擡頭瞅了一眼發現周雪梅居然沒出來。
“雪梅呢?”
她話音剛落,小桃就從門外衝進來,一進屋就聽到錢淑蘭的問話,忙滿臉喜色地報喜,“奶,我有兩個小弟弟了。我娘生了雙胞胎。”
錢淑蘭‘啊’的一聲,從凳子上站起來,“真的啊?”
小桃與有榮焉地笑眯眯地回道,“是啊,奶,我娘正在給小弟弟餵奶沒法過來,她讓我過來跟你說一聲。”
錢淑蘭一迭聲地應,“好,好!”
說着,也不管其他人,忙走了出去。
瞅着婆婆急切的小身影,孫大琴和李春花面面相覷,皆是嘆氣,看來她們要失寵了。
王丹娜跑上前扶着錢淑蘭的胳膊陪她一起去。
到了隔壁,小桃在前面忙把側面房子的院門打開。
周雪梅住的這間屋子是半敞着的,所以她一擡眼就看到婆婆進來了。
“孩子呢?”
周雪梅忙把正在吃奶的孩子遞到錢淑蘭面前。
小傢伙裹着□□,大口大口地吃着,瘦弱的紅黑的臉蛋上還嫩嫩的,值得一提的是小傢伙頭髮烏黑髮亮,緊緊貼着頭皮。
而另一個小傢伙,正睡得香香的,像只小奶狗蜷縮在牀上。
“好!不錯!”錢淑蘭生怕吵醒另一個孩子,壓低聲音笑道。
周雪梅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
“你繼續喂吧!有啥想吃的就跟娘說,千萬別虧着自己和孩子。女人做月子可是很重要的。”
聽着這麼暖心的話,周雪梅立刻點頭,笑得合不攏嘴,“謝謝娘!”
錢淑蘭帶着王丹娜從房間裡出來,心情格外的好。
這下子老四兩口子再也不會鬧啥幺蛾子了吧?光掙奶粉錢就讓兩口子無暇他想了。
回到家裡,孫大琴正在竈房做飯。李春花正在洗衣服,小梅在幫她壓水。
其他的小孩子全都跑出去玩了。
雖然現在還是吃大鍋飯,可依舊是一天只吃一頓,下午的那頓就是自己吃的。家家戶戶都藏了糧食,所以也沒人有什麼意見。
錢淑蘭坐下之後,王丹娜瞅見她娘臉上有些汗,便拿起蒲扇給她扇。
錢淑蘭問起兩個孩子的出生時間。
王丹娜也是昨天才回來的,聽到她娘問,便笑着回答,“聽說娘走的第二天,孩子就生了。大嫂和三嫂也是剛剛到家,正巧碰上四嫂生了。幸虧有大嫂三嫂去找產婆,大姐幫忙燒水,要不然還真是不好說。這孩子足足早產了半個月。生的時候可是遭了老大的罪了。”
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門關,錢淑蘭心有餘悸,“那就好。平安無事就是福。”
她又問,“給產婆送謝禮了嗎?”
“送了,娘你不是已經把房間的鑰匙給大嫂了嗎?她給拿了五斤紅薯,產婆高興得不得了,直誇咱們家大方呢。”
錢淑蘭點了點頭。
她側頭看向王丹娜,之前一直忙着收紅薯,種紅薯,然後忙秋交會的事情。她這纔想起自己似乎好久沒過問王丹娜的感情問題了。王丹娜今年都十八歲了,再不找婆家就成老姑娘了,“對了,你和郭明德怎樣了?”
王丹娜臉上笑容漸漸收起來了,打扇子的動作停住了,微微低着頭,用腳尖在地上划着圈圈,“娘,你上次跟我說的,我思來想去,覺得不能太過功利了。我可能真不願意跟郭明德吃苦。尤其是前段日子全縣領導都被關押起來,我就更加覺得好家庭,其實不能長遠。我還是要想想。”
錢淑蘭也沒說什麼,安撫道,“只要你別拿婚姻賭氣就行。你現在已經是臨時工了,馬上就能成爲正式工。肯定能找到好對象的。”
王丹娜點了下頭,只是面上有些遲疑了,“娘,你說我成爲了正式工,找到的好對象就會一輩子對我好嗎?如果有一天我工作沒了,他還會願意養我嗎?會不會嫌我是個拖累呢?”
錢淑蘭笑容窒了一下,這姑娘不會是恐婚了吧?她倒不是不能接受女人單身,只是現在的王丹娜似乎是鑽進牛角尖裡。這樣也不太好,忙安撫道,“婚姻不僅僅只是看雙方的條件,還有責任和義務。結了婚,兩人就要共同度過難關,有個人能長長久久陪你。如果對方嫌你是拖累,那他就是沒有責任沒有擔當的男人。這種男人畢竟只是少數。你瞅瞅你三哥你四哥都在縣城工作,可他們並沒有跟自己的媳婦離婚,依舊願意養家,這就是家庭的責任。”
王丹娜歪着腦袋想了半天,再次擡頭的時候,頗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娘,你說得對!是我想差了。”
“你好好找!對了,你在廠裡有人說要給你介紹對象嗎?”
王丹娜臉色微紅,神情有些扭捏起來,“娘,最近咱們廠子都在加班加點完成任務呢,我每天都要加班到十二點,早上五點鐘就起來。我哪裡還有時間去處對象。就這兩天的假期,也是我和小梅乾了一個多月纔好不容易才輪上的。”
錢淑蘭點了下頭,“行!那等你忙完這陣子再說。”想了想又問,“那你的正式工申請,什麼時候能通過?”
提起這個王丹娜倒是滿臉喜色,“我和小梅的戶口已經轉到城裡了。我們已經向行政科提交申請了。糧油關係也快轉過去了。只要糧油關係審覈成功,我們就能成爲正式工。”
錢淑蘭也非常高興,她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可不就是爲了讓他們成爲正式工麼。沒想到有了戶口這麼快就能辦成。這簡直太讓人意外了。
王丹娜有些好奇,“娘,咱家哪來的錢買房子的呀?”
錢淑蘭依舊是用之前的舊理由,“向你大舅借的呀。他的津貼高,要不然誰能有這個錢?等你們都成了正式工,工資翻了一番要不了一年就能還他。”
王丹娜也深覺有理。
正式工的工資比臨時工多一大半。她轉正後能拿三十二塊三毛錢的工資。小梅要高一些,能有三十四塊六毛錢的工資。
一年就是三四百塊錢。家裡有她,小梅,三哥和五哥四個人給家裡錢,攢上一年確實能還上。
王丹娜頓時覺得輕鬆了許多,也不再像以前一樣老爲這事擔心着。
提起大舅,她突然笑着道,“娘,大舅要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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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淑蘭張了張嘴,瞬間呆住了,“真的啊?”
“那可不?”王丹娜捂着嘴咯咯的笑,“我聽說的時候還嚇了一大跳。可大舅昨天親自過來通知我的。說一定讓我也出席,日子就定在下個星期天。”
錢淑蘭又是高興又憋悶。她不容易把人拐回來了,就是想當個媒婆的,可誰成想,她還沒出手呢,大哥就把媳婦娶到手了。
這就好像你要做一件事,明明你已經走了九十九步,就差最後一步,卻突然被人摘了果實。
她氣憋悶了一會兒,又樂起來。
“還是早點娶媳婦的好!”她總去錢家攪和,她都擔心錢明華也會對她有意見。畢竟怎麼說也是人家的事,管多了不好。
兩人正說着話,王守仁從外面進來了。
進屋之後,王守仁就把從會計那領回來的錢交給錢淑蘭,她數了一遍,數目無誤,便道,“你快點坐下歇歇吧。”
王守仁搬了凳子坐下來。
王丹娜見他熱得滿頭大汗,忙把扇子對準他扇了起來。
這時,孫大琴端着面從外面進來。
“娘,孩子他爹,趕緊吃吧。”
錢淑蘭點了點頭,這是一碗蔥花雞蛋麪。鄉下就喜歡這種油鹽炸湯的做法。
只是天氣太熱,她有點嫌油膩。
忙把上面的油部分倒給王守仁,“你喜歡吃油的,給你吃。”
王守仁就喜歡吃這種有油水的,自然不嫌多。
這面是剛出鍋的,非常滾燙。吃了一筷子熱得兩人滿頭大汗。
孫大琴就主動拿過蒲扇給婆婆扇。
錢淑蘭邊吃麪邊側頭問她,“正國和小毛驢沒回來啊?”
孫大琴想了想,猜測,“他們中專是在縣城,可能沒放假吧。”
錢淑蘭點了下頭,有些好奇,“丹枝呢?她怎麼不在家?”
孫大琴繼續搖着扇子,“她在食堂那邊編筐子呢,可能還不知道娘你回來了。”
錢淑蘭點了下頭。李春花和小梅走了進來,跟錢淑蘭說,“娘,我想帶小梅去編筐子,行嗎?”
“行啊!”
兩人立刻轉身往外走。
錢淑蘭瞅了一眼孫大琴,見她勾着頭往外看,“你要是想掙錢趕緊去吧。我這邊不用你扇了。”
孫大琴想了想,從凳子上站起來,“好!”
說着轉身出了堂屋。
瞅着她的背影,錢淑蘭總覺得孫大琴不如以前有底氣了,她側頭對王守仁道,“你以後多疼你媳婦一些。她現在已經改過自新了。你是個大男人,不能總揪着過去的事不放。”
可能是待得太久了,錢淑蘭發覺自己不能一直抓着以前的事不放。反正以孫大琴的性子,上輩子過得一定很慘。如果她一直討厭孫大琴,那她奶奶出生之後,會不會又得不到母愛呢。
只要一想到,她離開之後,她奶奶又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就覺得奶奶可憐。
王守仁忙點頭應好。
吃完飯,錢淑蘭帶着王丹娜和王守仁到了食堂那邊。
剛到這邊,王守仁就被王守泉叫過去忙活了。
錢淑蘭自覺自己手藝差,就沒湊上去。
她這手藝賣給周遭還行,賣到香港那邊就有點拿不出手了。
見大家幹得熱火朝天的,錢淑蘭心裡非常滿意。
賣豬肉的錢已經買了尿素磷肥和柴油。
這藤筐的錢這次總能發了吧?
老百姓手裡一點錢也沒有,總覺得心裡特別不踏實。
出了食堂,錢淑蘭獨自一人到了養豬場。
老遠就看到錢維漢和張招娣兩人在豬欄那邊講解着什麼。
他們這邊餵豬不是一直盯着豬瞧的。
而是一天三次準時準點過來喂。
其餘時間要麼由何翠蘭看着,要麼由錢維漢看着。
錢淑蘭躡手躡腳地走到兩人身後,偷聽兩人說話。
發現居然都是些養豬的事情,頓時覺得沒意思,“哎!”
這聲嘆,把一直專心說話的兩人嚇了大跳。
一回頭,瞅見是錢淑蘭回來了,都高興不已。
“幺妹,你可算是回來了!”
“淑蘭姐,你回來啦?!”
錢淑蘭噗嗤一聲樂出聲,真是有默契。
被她這一笑,兩人尷尬得臉都紅了。
“大哥,你可要對待招娣,要不是你把她丟下了,她也不至於吃了那麼多的苦。”
錢維漢重重地應了一聲。
張招娣臉色羞了一下,輕咳一聲,岔開話題,“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錢淑蘭湊過去瞅了一眼這些豬。
她發現這些豬長得真的挺快。
可能是因爲他們喂得豬草很足,所以吃得特別好。
“豬草最近沒有多久了,所以我都換成了糧食。可惜他們不肯吃麥麩,我只能餵你給的那些細糧。許多人都有意見呢。”
人都吃的是紅薯麥麩,可給豬卻吃細糧,沒有意見纔怪了。
可不給喂細糧不行啊。這些豬嘴巴太刁了。
嫌麥麩的靈氣太少,只肯吃糧食的。
“你就跟大家說,賣豬肉的錢就是爲了給大夥兒換糧食的。”
“嗯,我就是這麼說的。”
兩人漸漸偏離豬圈往旁邊走去,聊着她走了之後發生的事情。
張招娣見兩人聊得熱鬧也就沒有跟上去,反而專心致志地看着豬吃食。
錢淑蘭見張招娣沒有跟過來,小聲對錢維漢道,“哥,你要不要搬出去?”
錢維漢愣了一下,“爲什麼要搬出去?”
對這個大哥,錢淑蘭有時候真的很沒轍,他就像這年代大多數的男人一樣,覺得婆婆和兒媳婦都是人,不可能會有矛盾。“鄭小花那個性子,你難道忍心看着招娣受苦呀。”
錢維漢擺擺手,十分的不以爲然,“你想太多了。小花雖然有點小心眼,可她畢竟由明華管着呢。她不敢對着招娣撒氣的。”
錢淑蘭還能說什麼,她只想呵呵,是嗎?不敢嗎?她不想勸了,有些人就得撞南牆,等他撞得頭破血流的時候,他就悔不當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