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淑蘭重新站在這個院子外,對於齊惠美能帶她來這邊,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剛纔她在這個巷子裡走了好幾圈,只有這一家是空的。
“這房子以前是一個資本家住的,自從人被抓走之後,這房子就空下來了。”說着掏鑰匙開鎖。
映入眼簾的是一塊塊長方形的青磚,然後是空曠的客廳,幾個圓形柱子和一個長長的樓梯。
這房子半年沒住人,除了落一層灰,倒也沒有顯得很髒。
齊惠美帶着錢淑蘭在房子裡轉了一圈,裡面的傢俱很少,只有幾張不太名貴的桌子。
每面牆都掛了一張m主席頭像和一些m主席語錄。錢淑蘭微微有些詫異,不是說文革的時候纔會這麼誇張嗎?怎麼現在就這麼搞了。
現在每家每戶雖然也貼一張頭像,可也只是一張。這面面都貼就有點太恐怖了。
“以前這房子被劃得亂七八糟,我們給粉刷過,專門用來接待你們這些參加廣交會的人。怎麼樣,還不錯吧?”
錢淑蘭滿意地點點頭,朝齊惠美道,“這房子租一個月要多少錢吶?”
齊惠美這樣說肯定是要收錢的,要不然她爲什麼要花錢花心思粉刷。
“這裡面有一共有十四間房,你們是半租還是全租?”
錢淑蘭想了想道,“全租多少錢?我們帶了不少東西佔地方。”
齊惠美伸出三根手指,錢淑蘭挑眉猜測,“三十塊錢?”
齊惠美點頭,看她穿得這麼樸素,又補充一句,“這價格已經很划算了,去年我們可是租了五十塊錢呢。要不是看你這人實在,我肯定不會要這麼便宜。”
雖然這話好聽,錢淑蘭卻有些不太信,不過她還是拍板應了,“那行!我們全租了。”
齊惠美見她這麼爽快心裡也挺高興,把鑰匙交給她,至於房租過會兒去交就行,反正人也跑不了。
走的時候還叮囑錢淑蘭,“這屋子只是暫時租給你們的,臨走的時候,我會過來檢查的,可別拿走什麼貴重東西。”
錢淑蘭有些無語,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屋裡,這裡還能有啥丟的?又沒什麼貴重東西。
齊惠美見她一臉不解的樣子,直接朝那些m主席頭像上掃了一眼,“那可是我花了大價錢買來的。你們可不能弄髒弄壞了。”
錢淑蘭十分汗顏,原來那玩意是貴重東西,她好像太俗了哈!她忙不迭地保證,“一定會好好保護,絕不拿走。”
送走了齊惠美,錢淑蘭立刻關門出去找人。
到了約定地方,王守泉和錢維漢都已經回來了。只是錢維漢神情有些不太對勁。
錢淑蘭也不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問他,朝大夥道,“地方我找着了,咱們快走吧!”
大家紛紛問是什麼地方?多少錢之類的?
聽說只要三十塊錢,衆人都在心裡算賬,剛纔那招待所一間一晚上要兩塊二,要四間就是八塊八,三十天就得要兩百六十四,這個只要三十已經划算多了。
大多數人還是能接受這個價格的,十分高興。只除了極個別的,比如說會計王立貴,他也在此次隊伍當中,他的手藝也是村裡數得上號的。對於光住宿就花掉三十塊錢,他心疼不行,臉都皺起來了。只是大家都滿意,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到了地方,發現居然是這麼好的房子,大家都有些躊躇,何翠蘭有些不敢進,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四周,心驚膽戰地問錢淑蘭,“三弟妹,這地方我們能住嗎?這些可是壞分子住的地方吧?可別帶累了我們!”
錢淑蘭拍着胸脯保證,“放心吧,這是我從街道辦租過來的,絕對安全。他們允許的。”見大家還有點猶豫,錢淑蘭又補充一句,“去年春天和秋天的廣交會,他們也租給別人,並沒有出事。”
聽到這話,大家這纔好些了,只是依舊有些戰戰兢兢地。
錢淑蘭也知道他們是被前些年的那場運動嚇怕了,便主動走在前面,轉移他們的注意力,“這裡灰塵很多,我們先把東西放外面,先把這裡打掃乾淨,再搬進來。”
衆人也顧不上想太多,紛紛把肩膀上的東西卸下來放在外面。
大家開始打掃衛生。
這些在家裡當慣了大爺的男人們紛紛拿起了掃把掃地。
八個人很快就把這棟房子打掃得一乾二淨。
衆人開始選房間,錢淑蘭和何翠蘭一間,其他人也都是兩兩一間。剩下的幾間房子,錢淑蘭心裡還有別的打算。只是現在還不好跟衆人說。
天色已經暗下來,錢淑蘭擔心那個齊惠美下班回家,就讓王守泉帶着東西跟她去交錢。
兩人到街道辦的時候,齊惠美正在收拾東西,顯然也是在做下班準備。
“齊惠美同志,這是我們竹藝軒的廠長王守泉同志。”
王守泉有些汗顏,當初辦廠的時候,就是爲了早點辦好,他直接把自己的名字登記爲廠長,原以爲只是個掛名而已,誰知道他有一天居然成了名副其實的廠長。
齊惠美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年輕的廠長,以爲他是有什麼過人本事,忙熱情地招呼他進來,“王守泉同志,快進來坐。對了,我剛剛忘了問,你們廠生產什麼東西?”
錢淑蘭笑着道,“藤筐,籃子子,扇子之類的。”說着,把自己以前做的廣告扇拿出來,“送給你的,你看喜不喜歡。”
這扇子很小巧,塞在她的裡還挺合適。
齊惠美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好看的扇子,扇柄是竹子做的,圓圓的扇頭,直徑大概有女人的一隻手那麼長,我給是一條條竹絲編上去的,非常精緻。
上面還有一行紅色的小字,是竹藝軒。
她迫不及待地接過來,拿起來扇了兩下,“這東西可真好!你們這次一定能賣上錢。”
錢淑蘭也笑着道,“借你吉言啦!”
閒聊幾句之後,王守泉把自己的介紹信拿出來,齊惠美登記詳細信息,收了三十塊錢之後便給他們開了收據,蓋了章。像他們這些集體出來的,一定要有收據。
錢淑蘭便趁機向齊惠美打聽,“像咱們這樣沒糧沒票的人應該怎麼吃飯?”
既然以前有人住過,她應該知道的吧?
齊惠美收了禮物,心情大好,摸着扇柄笑着道,“有的人是先跟人換糧票然後到國營飯店吃,有的人是到隔壁人家搭夥吃飯。看你們自己了。”
錢淑蘭又向她打聽百貨大樓,齊惠美也不嫌她煩,很詳細地幫她指路,“你出門外右拐,走大概三四分鐘就能看到了。不過你得早點去,百貨大樓有許多東西是限量的,一大早就得去排隊。”
錢淑蘭再三表示感謝之後就帶着王守泉出來。
錢淑蘭想找個藉口把空間裡的東西拿出來,於是對王守泉道,“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人換點東西。”
王守泉知道她這是想要去換糧食的意思了。
這次因爲帶的東西太多,他們帶的糧食就沒法帶。但是去國營飯店買着吃又吃不起。所以只能換些糧食來吃。
王守泉擔心她一個人有危險,錢淑蘭卻無所謂地擺手道,“人太多,別人跟我交易也不會放心,你放心,我跑得比你快!”
聽到這話王守泉有些尷尬。誰知道他們吃的到底是啥玩意,居然這麼厲害。
錢淑蘭到百貨大樓門口,按照之前在劉關縣的那樣,到附近巷子裡看能不能找到黃牛。
很幸運,她還真的遇到了一個。
錢淑蘭跟黃牛要了四十斤細糧票。
這價格比在劉關縣的要貴一點,細糧每斤一毛二,粗糧票同樣買不到。
買完糧票之後,錢淑蘭就想去國營飯店買些吃的。她向別人打聽路的時候,有個人給她介紹一家老店做的紅燒肉特別好吃,那路人形容的時候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了,把錢淑蘭好奇地不行。
也不嫌地方遠,愣了多走了兩條街去買。到了那邊一看,好傢伙!這家公私合營的飯店怎麼這麼多人。
得有十個人吧?錢淑蘭本來不想等的。可她心裡隱隱有了主意。於是還是繼續等。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才輪到她。
錢淑蘭特地用鋁製飯盒裝上。等她快到巷子裡的時候,又從空間裡拿出五十斤大米出來。
爲什麼拿大米?是因爲廣東這邊幾乎全種水稻,一年兩季,早稻和晚稻。
這時候天已經黑了,道路兩旁已經亮起了路燈,巷子裡的人家大多數都打開了電燈,只有這戶人家沒有裝,只有一點微弱的燭光透過窗戶映照出來。
錢淑蘭拎着一袋糧食打開了房門,一張四方桌擺在空曠的客廳,上面一隻蠟燭點在一角,旁邊立着一個竹篾暖瓶,就着昏暗的燭光錢淑蘭才發現大家都在啃乾糧。
“這哪來的?”錢淑蘭有些好奇地看暖瓶。
王守仁看了一眼何翠蘭,“是大娘到隔壁租來的。”
“三嬸子,你手裡端的是啥玩意?這麼香?”王守泉吸吸鼻子。他左手拿着一個雜糧饅頭,右手拿着一個黑乎乎的鹹菜疙瘩,交錯着往嘴裡塞。
可能味道太差,他吃得很慢,其他人也是同樣的情況。
聽到王守泉的話,大家也都吸吸鼻子四處嗅。
錢淑蘭把飯盒放到屋裡唯一一張桌子上,笑罵道,“你小子,鼻子還挺靈!”說完,招呼大家過來吃飯,“咱們辛苦了三天,這是給大家加餐的。吃好了,咱們就要開工了。”
聽到這話,大家全都圍了過來。
“哇!居然是肉!還是紅燒肉!三嬸子,你太捨得了!”王守泉激動的差點哭出來。他們家過年都沒能吃這麼好的菜。
其他人也是一個勁兒地嚥唾沫。
錢淑蘭對大家的反應很滿意,“這是我剛從別人那兌到糧票,到國營飯店買的。奢侈咱也只奢這一次。大家一定要吃好喝好,爭取完成這次的任務,爲咱們劉關縣爭光。”
衆人爭相附合,“爲劉關縣爭光。爲我們王家村生產大隊創收!”
衆人發下豪言之後。一個個全轉過身從自己的行囊裡拿出工具。
錢淑蘭看着直愣神,不吃飯拿工具幹啥?很快她就知道了。
只見他們快速地從那豎起的一捆捆竹條裡抽出一根粗厚適中的竹條,給自己削了一雙筷子。用工具打磨之後,確認沒有刺,然後圍到桌邊等開飯。
王守仁多削了一雙給錢淑蘭。錢淑蘭試着用了一下,雖然有點簡陋,可這玩意還真不賴。
等每人手裡都拿了一雙筷子之後,王守泉立刻道,“開動!”
然後八個人紛紛開搶!
肉不多,一人也就兩塊。但大家已經好久沒吃過葷菜,吃得都很滿足。
吃完飯後,錢淑蘭把自己拎的五十斤大米拿出來。
錢淑蘭報的價格並不高,也就是一斤只要一毛八。黑市這樣的大米起碼要兩毛八一斤。
但這些鄉下人初次進城,覺得這也貴那也貴。如果她要報兩毛八一斤,估計這些人爲了省錢一天只肯喝一碗稀粥。到時候身體累垮了就不好了。
其他人對這個價格還是能接受的。畢竟這可是廣州,不是鄉下,得要票才能買到。
王立貴卻嫌貴,“你爲什麼不買紅薯?”
一直被找茬,錢淑蘭也來了火氣,沒好氣道,“不如你去換一下紅薯,看別人給不給你?”
王立貴有些不服氣,瞪了錢淑蘭一眼,“我偏不相信,我非要換給你看。”說完興沖沖地跑出去。
錢淑蘭抱着臂看着他的背影就等着看他的好戲。
結果王立貴一晚上沒睡,因爲語言不通,他邊說邊筆劃,跑了三條街都沒能找到人願意跟他換。
哪怕他用的是兩比一的比例,也換不到紅薯。
最後一問才知道,這邊幾乎種的全是水稻,很少種紅薯的。
分配給城市人口的口糧當中大米、玉米麪、地瓜幹有固定的比例是70:20:10。
其中玉米麪和地瓜幹都是糧油局從外省調過來的,十分少。
你想想自己家都不夠吃的,哪裡還能分給別人。
王立貴經此打擊再也不敢找錢淑蘭的茬,實在是太丟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