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是上回來的時候田大姐就交到她手上的。
宋恩禮開門進去,吧嗒一下掉地上。
當時她租傢俱後並沒收拾,只是胡亂擺放在宿舍裡,可眼下,裡邊的擺設完全煥然一新,桌椅板凳衣櫃牀她一樣也沒見過,全都是新的,一水的淺黃色,整齊的擺放在合適的位置,連鋪蓋都有。
牆應該重新刷過,白淨白淨看着比之前舒服許多,熱水瓶臉盆啥的也都置辦齊全,通往陽臺的門旁牆角還立着一隻矮小煤球爐,邊上是個矮櫃,估摸着鍋碗瓢盆啥的裡頭也不缺。
“親爹,指定是我親爹找人弄的。”除了嚴朝宗,她真想不出來還會有誰對她這麼好,蕭和平又不知道她到這兒來上班。
她把自己帶來的東西丟桌上,跑去打開矮櫃。
果然。
倆小碗一湯碗四菜碟還有倆筷子一湯匙,蛋米油鹽醬醋面,小鐵鍋砂鍋鏟子……一應俱全。
隔着玻璃窗往外看,結實的大砂布下蓋着的全是蜂窩煤,上下擱放着一塊大木板,防潮也能防止砂布被風颳跑。
要是夏天,宋恩禮一定把煤球爐弄陽臺上去,不然萬一不想在食堂吃想在屋裡燉點啥全是油煙味,不過這大冷天的,她還指望靠這個煤球爐取暖,便暫時作罷。
她放下窗簾,開始收拾東西。
從家裡來的時候她就沒帯多少行李,統共就身上穿的這套藏青色列寧裝、皮靴和王秀英給她做的棉衣棉褲和兩身內衣褲,所以到宿舍她也沒帶多少東西,就跟小院拿了一些日用品。
本來她是打算缺的東西從空間裡補足,不過眼下看來是沒必要。
她把衣裳啥的擱衣櫃裡放好,將之前穿過的那件軍大衣拿出來壓在被子上,又出去打了壺水坐到剛生的煤球爐上燒,這樣等她中午下班回來就能喝上熱水,而且屋子裡也會暖和。
做好這一切,她拿上搪瓷茶缸和鋁飯盒去廠委報道。
剛進辦公室,迎面走來一穿着華達呢套裝的年輕姑娘,脖子上繫着條紅紗巾,踩着豬皮高跟鞋,走路咵咵作響,挺高傲目光在宋恩禮身上停留數秒,突然變得憤恨,“砰”的一聲摔門而去。
“咋了這是,我來的不是時候?”宋恩禮莫名其妙收回視線,拉開自己位置的椅子。
苗大姐哼笑,“穿得比她好看了唄,甭搭理她,成天跟只花蝴蝶似的滿廠亂竄,還真以爲誰都得讓着她。”
宋恩禮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
得,待會兒還是回去換棉衣穿吧。
“那是咱廠文工隊的隊長魏英華,一心想進咱辦公室,以後你就知道了。”對面桌的老周拿着熱水瓶往茶缸裡倒水,問宋恩禮,“來點兒?”
宋恩禮忙把自己的茶缸遞過去,“謝謝老周,咱廠還有文工隊啊?”
“那是,咱廠人多的時候得有好幾千呢,楊廠長說得豐富工人的業餘生活,這不就組織了文工隊,逢年過節的表演個節目啥的,主要都是一些年輕姑娘……”
苗大姐呔了一聲,“快別提這些不三不四的人,本職工作做不好一天到晚就只會唱唱跳跳,還想進咱這兒,她能識幾個字,美得她!”
“魏同志不是挺好的嘛,爲人熱情工作積極。”苗大姐對面小章的小聲嘟囔,換來苗大姐一通批評,說他思想不端正又說他不會發現內在美,廠裡許多務實的姑娘都比魏英華好。
不過同事之間的爭辯歸爭辯,辦公室裡總的來說還是比較和氣,或許是因爲當小幹部的思想覺悟比普通工人高,他們並沒有因爲楊超英的事而排斥宋恩禮,跟之前來的時候一樣客氣,該給的面子還是給到。
當然了,作爲辦公室裡唯一的年長女性,苗大姐沒有放棄其八卦特權,拉着宋恩禮有意無意的打聽楊超英的後續。
宋恩禮從小挎包裡拿了一油包瓜子把她打發。
幹事的工作本來就比較清閒,四人便沒進行明確分工,誰有時間就誰幹,反正基本就是在辦公室暖烘烘的坐着裡,咋着都好。
一上午時間啥也沒幹,四人扎堆嗑光一斤瓜子,宋恩禮在瞭解肉聯廠各種複雜情況的同時還順帶着給家裡寫了封信,告訴王秀英她還有事,這幾天還不能回去,叫她別擔心。
等把信裝信封,隔壁辦公室的人已經在嚷嚷着該上食堂吃午飯了。
“走小宋,吃午飯去。”苗大姐率先拉開椅子站起來,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自己的飯盒筷子。
宋恩禮“唉”了聲,也拿上飯盒跟上。
宋恩禮之前來過肉聯廠兩回,有些工人見過她跟楊超英在一塊兒,不免在她背後指指點點,尤其她穿得又好,那些姑娘婦女們看向她的目光就更不友好,還有好事的故意問苗大姐,“這是誰啊,咋拿着飯盒上咱們食堂吃飯來了。”
“是誰,活雷鋒!當時人可是在咱廠門口救了一條人命,楊廠長說這樣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同志咱們必須學習,這不特別請她到廠委上班,給大家做個活榜樣。”
苗大姐這話,很好的堵住了那些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嘴。
誰要是欺負活雷鋒,這不是思想覺悟有問題嗎!
再說人是廠委裡的,到時候分東西分宿舍啥的都得從人手底下過,把她得罪了私底下給小鞋穿,誰受得了?
沒一會兒功夫,廠委裡新來了個活雷鋒女同志的事就傳遍了整個肉聯廠,當然,她跟楊超英是朋友的事也沒能落下。
一路上,各種好奇鄙夷的目光簡直要把她淹沒,好在宋恩禮早就有所準備,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該咋咋地。
糧食關係已經登記,意味着只要拿上糧票和錢就能上食堂吃飯,宋恩禮捧着飯盒排進隊伍裡,新奇的打量打菜窗口那兒排着的大鐵盆,一個豬血燉白菜幫子,一個清炒豆芽,還有半盆來自豬各個部位的碎肉,打的人還挺多,今天主食是貼餅子,沒有三合面饅頭……
拿着大勺正打菜的大廚李胖子一眼就從人羣中認出宋恩禮,熱情的朝她招手,“大妹子,你咋來了。”
“我到這兒上班呢,以後天天上你這兒吃飯。”宋恩禮朝他揚揚手上的飯盒。
“那敢情好,以後咱也算同事,有啥事跟哥說,指定不能叫人欺負你。”這年頭甭管在哪兒,當廚子的說話都好使,畢竟吃飯這種一等一的大事掌握在他手上,他要是打菜打飯的時候給你抖一抖手,這不就是比別人少吃了嗎?
所以誰都得客氣着。
排隊的工人以爲兩人是早就認識的朋友,對宋恩禮更是羨慕,卻不知兩人的交情完全是從那五十個雞蛋的交易開始。
宋恩禮同他道過謝,三個菜她一個也不愛吃,便只打了一個三分錢的豆芽,貼餅子兩分一個搭二兩糧票。
李胖子以爲她捨不得肉票,特地告訴她今天的碎肉不要票,每個月廠裡都能不要票吃兩回肉,
宋恩禮說自己不愛吃肉,於是所有人都跟看白癡一樣看着她,不過看到她飯盒裡明顯比別人多一倍的豆芽菜時,又羨慕上了。
等她打好菜出來,老周他們已經找好位置坐下,苗大姐卻端着飯盒在旁邊等她,“小宋你認識李胖子啊?”
“嗯,有點認識。”
“不是處對象吧?”
“……咋可能,我有對象。”得虧還沒開吃,不然宋恩禮覺得自己鐵定能被噎死,“苗大姐你不會看上李胖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