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安比劃着說了半天,把王臘梅和王家所有人都告了一狀。
非常理直氣壯。
這事兒周閱海比誰都有知情權,他這些年辛辛苦苦養着侄子侄女,把他們這些孩子當成自己的責任扛着,他們就這麼讓外人給欺負了,那也是無視他,甚至是看不起他呀!
而且他的錢去哪了,都被誰花了,他更應該知道。
周閱海看着周小安冒火的眼睛和翹得高高的小下巴,眼裡忽然閃過一絲自己都沒發現的笑意。
他能感受到周小安毫無保留地信任着自己,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看見家長就撲過來告狀,幾乎要把受傷的手指戳到他下巴上了,就怕他看不到。
估計她是想戳到他眼前的,可惜身高差距太大,只能舉到下巴。
明明已經是結了婚的大人了,卻不知道爲什麼,看着她就覺得她還是個小孩子。
周閱海下意識地彎了彎腰,湊近了仔細看了兩眼周小安包得圓滾滾的手指,果然在她眼裡看到了孩子氣的喜悅。
在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自己是眼前這個孩子的叔叔,被她依賴信任,幫她達成願望,給她撐腰,他也會跟着高興起來。
以前他是長輩,哥哥留下的孩子是他的責任,他盡力供給他們衣食,但也僅止於此。從未產生過這種類似於滿足感的情緒。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周小安最明白這個道理。
她從小被寵着長大,家裡她最小,長輩和兄姐還把她當孩子。她一點都不覺得告狀有什麼問題,信手拈來,喝水一樣容易。
一旦她把周閱海帶入到長輩的模式裡,告起狀來是一點障礙沒有,連剛剛面對他的緊張都給暫時忘記了。
“挺嚴重,應該挺疼。”周閱海認真看了兩眼周小安的手指,在她希冀的目光下給出結論。
這話聽着乾巴巴的,可對於在戰場上見慣生死的鐵血軍人來說,已經是非常非常難得且違心的安慰了。
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人,上一刻還談笑風生的戰友下一刻就在自己眼前被炸得血肉橫飛,臉上的血都沒時間擦就得端槍射擊,哪會把掉了幾片指甲放在眼裡。
看周小安滿意地收回手指,周閱海才又加了一句,“我都知道了,王家的事我會處理。”
周小安見好就收,周閱海這種帶兵打仗的人,肯定不喜歡別人太多幹涉他的決定,他說會處理,那就是變相地告訴你,都交給我吧!我會給你一個結果的,至於過程,你就不要管了!
周小安乖乖地點頭,一個字都不多說,又跟周閱海說起了周小玲的事,把她被打後怎麼覺得事情不對,又怎麼調查,怎麼利用葛大姑收拾周小玲和王老太的事都說了出來。
唯一的出入就是把給葛大姑的三斤玉米麪換成了三斤糧票。玉米麪限量供應,可不是有糧票就能買來的。
這是她對周閱海的試探,也是坦白。她現在確實需要這位小叔叔的幫助,可也不想爲了獲得幫助騙他,更不想一直要在他面前掩飾自己。
如果小叔能接受她這個真實的周小安,她以後會盡量好好跟他相處,如果不能,還是趁早不要浪費彼此的精力和感情,還是像以前一樣做陌生的親戚就好。
周小安說完,不等周閱海表態,又握着拳頭揮了兩下,氣得兩頰鼓鼓,“小叔,等我手好了,我得揍她一頓!我肯定得好好揍她一頓!”
對此周閱海沒發表任何意見,只是掃了一眼周小安細瘦的小身板兒。瘦成這樣,誰揍誰還真不好說。
周小安敏感地摸摸自己都是骨頭的手腕,不服氣地揚起小下巴,“我很快就會長胖的!”
周閱海咳嗽了一下,“嗯”的那聲語調有點奇怪,要不是知道他這人嚴肅得過分,自己的話又沒什麼可笑的,周小安肯定得懷疑他是在忍笑。
不過她顧不上這些了,馬上明白過來,小叔沒反對她的話!也就是說小叔也覺得周小玲該揍!
周小安一下跳起來,“小叔!您真是個大英雄!辦起事來就是爽快!”
周閱海沉默了一下,這些年來他立功受獎無數,表彰會、報告會也參加了不少,還真沒見過當面這麼直白地恭維的。
關鍵是還這麼真誠熱情,毫不作僞。雖然話說得前言不搭後語,沒一點邏輯性,可他還是能感受到,這孩子是真的欣喜而真誠地崇拜他,信任她。
生平第一次,他不知道怎麼接別人的話。
看着侄女清澈眼睛裡滿滿的崇拜和純粹單純的喜悅,周閱海把反駁、教育她的話嚥了下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算是迴應了她。
然後趕緊轉移話題,“頭髮怎麼弄的?”是被打的嗎?剪了辮子也不可能剪得缺這麼大一塊。
周小安受了重大打擊一般後退一步,側過身捂住自己右邊的頭髮,不甘心地試探,“您能看見?!”
她都這麼注意地擋着了,小叔還是能看見?那她以前豈不是怎麼擋着都沒用,誰都能看見?
周閱海奇怪,他又不是眼睛不好,怎麼會看不見?不過看周小安一直側身躲着的樣子,馬上明白她問的是什麼了。
周閱海這次沒忍住,以手做拳,抵在嘴邊又咳嗽一聲,擋住上翹的脣角,“能看見。”
然後還很客觀地給一臉倍受打擊的周小安比劃了一個俯視角,一副把她三百六十度盡收眼底的樣子。
周小安覺得剛剛籠罩着她的那塊黑雨雲又回來了,開始腦補她在別人眼裡是什麼樣子,應該是漫畫版西瓜小妹(西瓜太郎的妹妹,鍋蓋頭,齊劉海上有個豁口)的翻版吧?
她比西瓜小妹還不如,她頭髮的豁口比較大,還在一邊……
嗚……沒臉見人了……醜死了……
周閱海根本不明白小女孩兒在乎外貌的執拗心理,可還是知道自己的話把侄女給打擊了。
剛纔還兩眼冒光精力充沛的小孩兒,現在蔫蔫巴巴地站着,一腦袋黃毛被風吹得東翻西翹,鼻子和眼角都隱約地紅了起來,可憐兮兮的又讓人看了莫名地想笑。
“唐慧蘭是你朋友吧?是她告訴我你受傷的事。”破天荒頭一次,周閱海主動說了一句他自認爲的廢話,就爲了轉移小侄女的注意力,不讓她被自己打擊得哭出來。
周小安情緒低落,但還是不忘介紹朋友對自己的好,“多虧小蘭和唐嬸兒幫我,要不我都回不了家,那時候眼睛被血糊住了,眼前都是小星星……”
說了幾句,周小安又進入告狀狀態,也忘了煩惱髮型的事了,捂着腦袋的手也放下了,“……倒出去三大盆血水!小蘭都嚇哭了……”
周閱海認真地聽着,眸光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