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後,空氣裡都帶着火星子,軍分區大院家屬區門口的兩棵大柳樹紙條蔫蔫吧吧地垂下來,一絲風沒有,聒噪的蟬鳴吵得人心煩意亂。
周小安戴着一個寬沿兒大草帽,捧着個大茶缸子從副食店出來,一溜煙兒地往家屬院兒跑。
昏昏欲睡的看門大爺看見她一下就來了精神,搖着大蒲扇老遠就喊,“小安吶,又來陪周政委下棋呀?”
周小安的臉熱得紅撲撲的,鼻尖兒上帶着汗珠,人卻非常有精神,笑眯眯地打開茶缸蓋兒,從裡面拿出一根冰棍兒塞到大爺手裡。
“是啊!王大爺!我小叔最近太忙了,我來陪他下下棋,換換腦子。天兒太熱了,您吃根冰棍兒涼快涼快!”
王大爺趕緊擺手,“不要不要!你留着自個兒吃!”
可週小安已經把冰棍兒塞到他手裡跑了。
王大爺拿着冰棍兒對着周小安擺手,“去吧!周政委剛下部隊回來,這會兒肯定等着你呢!”
周小安清脆地答應着已經跑遠了,王大爺把破蒲扇搭在頭上還看她呢,“溜邊兒走!挑有樹蔭的地方,涼快!”
路過的軍嫂也笑着看周小安,跟王大爺打招呼,“周政委這個小侄女可真喜興,哪回看見她都笑眯眯的!”
而已經跑到周閱海宿舍的周小安,打着“陪小叔下棋幫他放鬆精神”的幌子,正在心不在焉地挪着棋子,眼睛在屋子裡不住踅摸,“小叔,今天好熱啊!”
周閱海把她放歪了的棋子擺正,“嗯,是很熱。你剛吃了兩根冰棍兒,不能再吃了。”
周小安“哦”了一聲,又挪了一步棋,周閱海提醒她,“你確定要走這裡,我三步之內就能將軍了。”說着還給她演示了一遍。
周小安趕緊悔棋,“我不下這裡了!”
可要悔棋她都不太知道下面要落到哪裡,只好把手指頭放在棋子上慢慢挪,一邊挪一邊觀察小叔的表情,挪了好幾步,終於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來走這裡是對的,趕緊落子。
周閱海笑,繼續陪她玩兒走兩步悔一步的象棋。
周小安還是有些心不在焉,繼續把小叔拉回她剛纔的話題,“小叔,你渴不渴?”
周閱海搖頭,“剛吃了一根冰棍兒,不渴。”然後指指桌子,“給你晾了涼開水,去喝吧。”
周小安有點蔫吧,“哦。”
周閱海催她,“茶缸裡有涼茶,專門給你泡的,去嚐嚐。”
周小安起身,拖着步子往寫字檯邊走。
她其實想問的是汽水。小叔在隔壁冰棍兒廠的冷庫裡給她存了幾箱汽水,她每天中午過來吃完飯就能喝到一瓶冰冰涼還帶着冰碴的橘子汽水。
這已經成爲習慣了,可今天中午小叔下基層了,沒跟她一起吃飯,她還沒喝着汽水呢。
周小安覺得自己去問有點太孩子氣了,可是不問又惦記着……
拿起桌上的茶缸,周小安一掀開蓋爾,一股清甜冰涼的氣息撲面而來,周小安驚喜地回頭看小叔,“小叔!您騙人!這明明是冰汽水!”
周閱海朗聲笑了出來,“要不是冰汽水小饞貓就得急哭鼻子了!”
周小安有點懊惱,又有點不好意思,不過看到小叔笑得那麼暢快,她自己也跟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大大地喝下去一口,周小安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門口忽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老周!我們孃兒幾個可算找着你了!”
周小安手裡的茶缸子一抖,半缸汽水撒到了裙襬上。
而敞開的門外也衝進來一個婦女,手裡還拉着兩個孩子,直接就撲到周閱海面前,娘仨直接就往周閱海腿上撲。
周閱海一個閃身躲過他們,冷淡地看看這孃兒幾個,又看看跟着他們走進來的孔月蘭,“孫大嫂,這是你帶過來的?”
婦女三十歲左右的樣子,一塊打着補丁的破毛巾包頭,又黑又瘦,坐在地上低着頭,嗚嗚哭得悽慘無比。
兩個孩子都是男孩,一個七八歲,一個四五歲,都衣衫襤褸瘦骨伶仃,靠在母親身上扯開了嗓子嚎。
一時間家屬區寂靜的午後讓這娘仨給徹底攪和了。
孔月蘭一臉真誠,眼睛卻亮得驚人,一副發現了驚天秘聞的興奮難耐。
“周政委,我這不是在門口撞見了嘛!這位嫂子手裡拿着你寫得信,說是來找孩子他爹,我一想這也不能讓她們娘仨在咱軍區大門口吵吵出來,就趕緊給帶過來了!”
門口已經有被哭聲吸引過來的人圍了上來,孔月蘭趕緊趕人,“別看了!別看了!這有啥好看的!都該幹啥幹啥去,讓周政委處理家務事!”
她這麼一說,大家就更好奇了。
一個女人帶着兩個孩子過來哭,這是周政委什麼家務事?
已經有“熱心”的軍嫂過去勸地上的女人了,“妹子,快起來!這是咋回事?你是帶着孩子來尋親來了?你放心,到了部隊上就有組織給你做主呢!有啥委屈都別怕,說出來!”
礙於周閱海在,沒敢直接說女人要是來找孩子他爹,他爹要是敢不認,組織肯定得處分他!但大家也都知道她說得是什麼意思了。
那女人卻不肯起來,還一直推兩個孩子去找周閱海,“死娃子!去找你爸!那是你爸咧!咋見面還不叫人!”
周小安剩下那半茶缸子汽水也撒到裙子上了,爸?!小叔結婚了?都有倆孩子了?!
周閱海冷冷地掃了屋裡這些人一眼,除了被母親嚇壞了一直哭的兩個孩子,所有人都被他冰刀一樣的目光凍住,都不敢再說話了。
“孔月蘭,你帶過來的這個女人是誰?你先給我個交代。”
孔月蘭急了,“周政委,話可不能這麼說!人家手裡有你寫得親筆信,口口聲聲說你是孩子他爸,你還問我她是誰?她是誰你能不知道?”
現在不是掰扯這個的時候,周閱海又冷冷地看向地上的女人,“你到底是誰?站起來好好說話!”
女人被周閱海冷酷嚴厲的氣勢嚇得哆嗦了好幾下,趕緊站了起來,“老周,我是張苦菜呀!你咋就不認識我了?!咱倆十三年前成的親,你忘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