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娃一愣,大概也覺得不好意思了,正要張嘴,身後已經響起道聲音:“方向陽,東西拿出來。”
方向陽渾身一僵,木頭似的轉過身,對上一張白皙俊朗,卻黑如鍋底的面孔,一隻手下意識的就捂住褲兜了。
“堂哥,你說啥呢,拿啥東西啊?”
“你自己知道。”他堂哥面色嚴肅,方向陽立馬打了個哆嗦,連連後退:“哥,我真沒拿家裡的藥!”
少年也不跟他廢話,慢悠悠的開口數數:“一……二……別讓我數三……”
剛說到這兒,突然聽到下面一聲輕呼:“哎呀!”
少年微一愣,順着聲音低頭,這纔看見完全被方向陽擋住的徐櫻。
他忙着往後退躲避自個人,顯然踩了人姑娘的腳,小姑娘正低頭盯着自個兒黑色布鞋鞋尖尖上的腳印皺眉呢!
少年頓時有點兒不知所措,皺着眉擡眼看方向陽。
方向陽還一副得了便宜賣乖的表情,雙手一攤說:“哥,這可不關我的事兒,你不逼我,我能把人踩了?人小姑娘的鞋一看就是新的,你完了,你賠人家吧!”說完朝後面一跳,兔子似的跑回家了。
少年被他氣得不輕,想追,看看徐櫻,又實在不好意思,只好壓着嗓子、漲紅着臉道歉:“不好意思啊?要,要不,我賠你?”
徐櫻擡頭看看他,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好,我住鎮上紀家餃子館兒。”
說完,她回頭看了眼院子方向。
正巧韓科長出來,一個面容和善的婦人出來送他,擡頭看向徐櫻的方向,看到少年,笑着招呼:“我就說那臭小子怎麼乖乖回來了,原來是你來了,快進來吧,你爺爺正念叨你嘞!”
少年答應一聲,回頭看徐櫻:“紀家餃子館兒是吧?”
徐櫻點頭。
他說:“我明天就送錢過去,還有,對不起!”
說完,一張白皙的臉膛又漲的通紅,快步朝裡面那家去。
這會兒那個叫方向陽的男娃正趴在門邊偷偷往出看,跟徐櫻的目光對上,他趕緊朝她眨眨眼,用嘴型跟她說:“明天見!”
徐櫻……
她眉頭一挑,大概,你沒看到你堂哥眼裡那不懷好意的笑吧?
她下意識把手揣進口袋,那裡面已經多了一包東西,正是剛剛方向陽踹在兜裡的“阿司匹林”。
韓科長跟上來,倒沒有像往常那樣介紹這是誰家,只帶着他們繼續往自家走。
韓家在另外一條豎着的巷子裡,一條巷子四家。
推開院門,裡面是三間挺寬敞的磚瓦房,門口有水井,一個面色有點兒憔悴的小個子婦人正努力往上打水。
韓科長趕緊扔了自行車,一邊低聲喊着:“秀英快放下,我來我來!”,一邊已經衝過去,接過打滿水的桶提到旁邊,倒進大水缸裡。
水缸裡只剩下半缸水,他一邊倒,一邊問:“我早上上班兒前剛打滿,咋就剩下這點兒了?”
婦人正是他媳婦張秀英,本來在縣裡教書,去年生了三胎以後,身體一直沒恢復,就暫時在家休息養着。
張秀英一邊笑着招呼徐櫻她們進來坐,一邊抽空回答韓科長:“娘早晨又弄褲子裡了。”
韓科長一愣,這纔看見院子裡一大盆衣服。
如今還是春天,怕倒春寒的老人們都還穿着棉褲,洗起來不知道多費勁。
韓科長又是心疼,又是沒辦法,擦擦手低聲說:“你甭管了,一會兒我洗。”
話剛說完,裡面突然傳出個老太太嘹亮的聲音:“這麼心疼你媳婦兒,怕她累着,你就把我送回鄉下,讓我自個兒死去,還把我這把老骨頭留在這兒幹嘛?”
韓科長一愣,大概萬沒料到他老孃居然能聽到,頓時滿臉尷尬,他看向徐櫻,抱歉的解釋:“自打過年時候,老太太給老爺子上了柱香,守了一夜,就變成這樣了,從前老太太不這樣的。徐大廚,你可別跟她生氣,咱只要您能想想辦法,讓她多吃兩口飯就行!她這一直不吃不喝的,我們兩口子怕她撐不住。”
仍舊是怕老太太聽到,聲音壓得很低。
張秀英這才知道徐櫻是誰,驚訝的瞪大眼睛看着她,不敢肯定的問:“您,您就是紀家餃子館兒那個從京裡大飯店來的大廚?”
徐櫻無奈:“不是,我就是會做幾道京裡的菜。”
“您多大?”張秀英忍不住問。
“十三。”
“這,這可太了不起了!哎,要不說,自古英雄出少年。”
她顯然沒料到徐櫻這麼小,還是個娃娃,心裡多多少少有點兒發虛,只是不好說出來,誇的挺敷衍。
徐櫻倒沒理會,只問了下韓科長老太太吃飯的頻率、飯量和睡眠情況,得知她不僅吃的不好、吃得少,而且睡眠也不好,常常整宿整宿自言自語,就點點頭,要求進去看看。
中醫講究個望聞問切,韓科長懂,立馬帶着徐櫻進去。
“我不敢跟老孃說您是大夫,就說,您是方家的遠房親戚,聽說她病了,過來看看,方家老爺子是我師傅。”他邊走邊叮囑。
徐櫻點了點頭。
老太太住的是兩間一套的屋子,臥室前面還有個小客廳,可剛推門進去,徐櫻就聞到股陳舊的腥臊味,連韓科長都稍微適應了下,又跟她道歉,才帶着進去。
進到臥室,那味道就更分明瞭,是從老太太身上散發出來的。
可只要觀察就能看得出來,老太太身上乾淨,其實被照顧的很好。只是剛剛還罵人,此時看起來卻像是把精神耗盡了,半靠在一疊被子上,目光呆滯的望着對面一堵牆出神。
徐櫻順着她目光看過去,牆上有幅黑白照,照片上年輕的中山裝男人跟韓科長有五六分相似,女人卻跟眼前臉色青黑、瘦骨嶙峋、眼窩深陷、目光渾濁的老太太找不到多少相似之處了。
“娘,這是方家遠房親戚家的小孩子,過來看看您!”韓科長主動介紹。
徐櫻回過頭,看向老太太,她卻跟沒聽見似的,依舊盯着照片,神神叨叨的唸叨着:“那不是筱筱,你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