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黑夜中繼續向前行駛着,離田家村還有一段路,翡翠拿起手機找起了直播看。
今天雖然是大年初一,不過網絡的直播平臺還是有着不少的人存在,越是這種熱鬧的時候,孤獨的人更是想要尋找一份慰藉。
“大過年的,送個禮吧!”翡翠在平板上面點點戳戳的,一個價值五百塊錢的新年禮花就這麼送了出去。
接下來直播間便響起了“老闆大氣”等等諸多稱讚的話,翡翠看在眼中,很是自得。
不過,翡翠很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沒有再繼續一擲千金。
“有這個錢難道吃火鍋它就不香嘛?”王小亞靠着翡翠的肩膀,望着翡翠行雲流水般的操作。
“反正又不是我的平板。”翡翠無所謂地道,又點開了下一個直播間,“我是從你的包裡面拿的。”
“那也不是我的平板。”王小亞瞅了一眼自己的包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平板因爲昨晚打遊戲沒電,還放在家裡面充電呢。
“那是誰的?”葉易好奇地道。
“冬青的,我的平板沒電,就帶了冬青的出來。”王小亞玩味地瞥了一眼前排被車搖晃得昏昏欲睡的夏冬青道。
“什麼!”夏冬青一聲驚呼,爲什麼受傷的總是自己。
在衆人的嬉笑之中,離田家村是越來越近,再轉一個彎就差不多到了。
忽然,趙吏緩緩地剎住了車,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怎麼了?好像還沒到地方呢。”夏冬青看了一下導航,不解地問。
趙吏下車,衆人也跟着下車。
趙吏指着近前的一個高坡,光禿禿的土坡之上站着一道詭異身影,身着一聲黑色皁服,頭戴高高的陰司帽,上書“時辰到了”四個篆文,一手持着引魂幡,一手拖着鎖魂鏈,渾身陰氣四溢。
“是冥界最古老的陰吏,相傳是土伯之氣化成,連冥王都調動不了它們,它們只會出現在大規模死亡的現場。”
“看來田家村的劫數還不小。”王小亞遙望着田家村的方向。
當汽車開過這個彎路之後,夏冬青立刻感受到似乎有一道聲音在呼喚着自己。
“往這邊開。”夏冬青指了一條路邊三四米寬的水泥小路,看樣子應該是直通村子的。
葉易也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力量籠罩着四周,彷彿要將這裡隔絕開來。
織女的殘念有這麼大的力量嗎?如果有的話,恐怕早就衝破迷宮封印了。
“停車。”石頭迷宮就在前方數百米的地方,葉易突然喊了一聲,把身邊的翡翠都嚇得一激靈。
下了車,葉易看到昏暗的夜空之下,一個龐然大物籠罩在迷宮上方,有點像是龜。
“好大的一隻烏龜啊!”翡翠驚歎着。
“那不是龜,那是鰲。”王小亞糾正着。
鰲是古代傳說中海里的大龜或大鱉,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葉易眉頭深鎖,注視着前方的大物龐然。
禁忌一戰,女媧大戰一尊禁忌之王,斷其四足,毀其獸身,正是眼前這物的本體,又被稱爲癡愚與盲目之神,隨流者。
沒想到如今織女的怨念竟然將它也引了過來。
事情這下子就變得複雜了起來。
“早知道就不應該大年初一給你們拜年,我現在真是想抽自己一個大耳光,好好的在冥界和鬼嘮嘮嗑不好嘛!”趙吏揚了一下手道。
這時,一羣披麻之人從村中走出,沿路撒着紙錢開路,最中間的一個姑娘手捧着黑白遺像。
“是出殯嗎?”夏冬青小聲嘀咕着。
趙吏向他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夏冬青瞥了黑白遺像一眼,忽然腦海中閃過一段片段,一個年輕人套着麻袋,七竅流血的死在了迷宮巷道之中。
“夏冬青。”忽然人羣最後方,一個年輕小夥子看到夏冬青驚訝地喊道。
“周影。”夏冬青也一眼認出了他。
這是夏冬青在孤兒院的好朋友,說是在這個村子做項目考察,打算在這兒開發一個旅遊項目。
趙吏眼珠一轉,頓時有了藉口,拍了拍車子,說是車壞了,要在這借住一晚,這個周影倒是很熱心,二話不說就帶着大家往村子裡面去了。
第二天
“嗯,真香。”翡翠吃着家常的飯菜,胃口倍好,一連吃下去了兩碗大米飯。
“香就多吃一點,鍋裡還有。”周影笑着道。
“不用了,不用了,我夠了。”翡翠擺了擺手,好像吃得有點撐。
“這大過年的你還在這裡做考察啊?”夏冬青問道。
“我又沒有家人,在哪裡不都是一樣,等吃過飯我帶你們去這附近的溫泉泡一泡,可以去去寒氣。”周影面色如常地說。
“好呀,我想泡溫泉已經好些天了,是那種一人一個坑的嘛,我可不想下水餃。”翡翠饒有興趣地問。
“有的。”周影點了點頭。
昨晚周影帶着葉易他們來到村中這家人借宿,他平日裡也借宿在這家。主人家特地換了新的被褥,讓翡翠和王小亞睡在牀上,趙吏和葉易則在堂屋裡面打坐了一晚,夏冬青堅持不了這樣,在堂屋打了一個地鋪。
“剁死短命鬼,邪祟不進門。”院落中,一個婦人正拿刀有些癲狂地剁着砧板。
“媽,你幹什麼呢?”葉易他們借住的這家人的女兒回到院落中,看着她媽不悅地道,“有客人在呢。”
婦人充耳不聞,有些機械地重複着手上的動作,嘴中還碎碎念着:“剁死短命鬼,邪祟不進門。”
屋中的幾人聽着外面聲音的不對勁,也紛紛走了出來。
雖然有着外人在,可是婦人還是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她的女兒看了看,覺得很是丟人,一言不發地回到自己的屋中。
“這不是說你們,一直都這樣。”周影忙解釋着。
並不是什麼髒東西纏身,應該是受了什麼刺激才導致的精神失常,很可能和織女有關,葉易想着。
大家的心中也都這麼想着。
“走吧,我帶你們去溫泉那邊轉轉。”周影看這情況,也不想帶着大家留在這裡。
“外面的邪祟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中的惡魔。”臨走的時候,葉易在婦人的跟前別有深意地道了一句。
婦人拿刀的手立刻停滯在了半空。
“好舒服啊,顏色還是牛奶色的,趙吏,葉易,別繃着了,快過來泡泡。”夏冬青和周影泡在溫泉中,夏冬青向兩人招呼着。
“看男人洗澡我沒問題,可是和男人一塊兒洗澡還是算了。”趙吏抗拒地道。
“我是南方人,不泡澡。”葉易道。
“你又不是人。”夏冬青隨口地道,下一秒忽然意識自己說漏了嘴,瞥了周影一下,不過周影自顧自地泡澡,沒什麼反應,看來是以爲朋友之間正常的開玩笑。
他哪裡能想到,他面前坐着一個鬼差,一尊可化有無的神明。
“怎麼樣?溫泉不錯吧,四十二度的水溫,有時候可以達到四十五度,毛孔都打開了,這個村子啊,男女老少每天都要在這兒泡一泡,就用這一個池子。”周影介紹道。
“啊,不是吧,你們這麼開放?”夏冬青很是詫異。
“會錯開時間的。”周影笑了笑道。
翡翠中午飯吃得太多,所以拉着王小亞去村子裡轉悠了,並沒有來泡溫泉,要是她知道這池子還有男人泡過,一會兒肯定也不想泡了。
畢竟男人都是泥巴做的。
周影和夏冬青邊泡澡邊聊天,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往鬼魂和迷宮上面引,還說起了昨晚出殯的那個人。
“迷宮的傳聞到底是什麼?”趙吏問道,雖然已經從葉易那裡聽過一遍了。
“村裡面的人相信迷宮裡住着織女,誰要是擅闖迷宮,就會惹怒織女,那是村子的禁忌。”周影道。
“織女!哈哈。”趙吏不屑地笑着,“我看是什麼妖魔鬼怪吧。”
“根據村志所記載的歷史,織女出現的那年是大災年,顆粒無收,某一天,織女墜落到村外,墜落的過程中,她受了很多的傷,後來村民們發現了她,就把她帶回了村子裡面,織女被帶回了村莊,得到了精心的照顧和治療,很快便恢復了健康,她爲了報答這些幫助過她的人,便讓那年本來荒蕪的村莊獲得了大豐收。”
“那織女和迷宮又有什麼關係呢?”葉易故意問道。
“織女因爲運用了神力,讓神靈知道了,神靈要抓織女迴天界,村民們爲了保護織女,所以才用石頭建起了這巨大的迷宮,他們始終相信,織女現在依然住在迷宮裡。”
“神靈是沒有心思管這屁事的。”趙吏嗤之以鼻,瞥了一眼葉易,“葉易你說對吧。”
“我這裡有一個差不多的故事,不過結局卻是很不一樣。”葉易手指在腿上敲了敲,說道。
這個故事的名字叫做陷巢州,講得是在很久以前,龍王的一個兒子受了重傷,掉落在一個叫做巢州的地方。
一條龍出現在眼前,還奄奄一息的,瞬間被好事之人圍得水泄不通,忽然有個人說,龍肉是什麼味道。
這個問題一出,瞬間獲得了絕大多數人的附和,大家都想要嘗一嘗龍肉的滋味,在人羣之中有一個書生,他覺得這樣做並不好,人家畢竟是龍啊!
可是他微弱的反對之聲幾乎被淹沒在洶涌的羣情之下,人們將這頭受了重傷的龍給分解了,書生也分得了一塊肉,他本來是不想要的,可是看着周圍那些人奇怪的目光,他覺得要是不和他們同流合污的話,說不好自己的下場就和這頭龍一樣。
回到家之後,這個書生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將這塊龍肉煮而食之,而是虔誠地供奉了起來。
不久的一天晚上,龍王終於找了過來,他感激書生沒有向其他人一樣吃了龍子的肉,而是供奉龍子。
他告訴書生,自己要報復這裡的人,如果有一天衙門的石獅子眼睛紅了,就趕緊帶着家人逃離此地。
於是書生每天都三番兩次地往衙門口跑,看看那石獅子有沒有變化。
在衙門旁邊有一個屠夫,一天他手上沾染了豬血,就故意往衙門口的石獅子上面抹了一把。
當初正是他最先提議要嘗一嘗龍肉是什麼滋味的。
書生看到之後,連夜帶着家人逃離巢州,等書生逃離到巢州外的山上時,看到身後,整個大地開始往地下面開始陷,最終巢州變成了一片湖泊。
“人真的可以和神靈和平相處嗎?”葉易有些嘲諷地笑了一下,“只有在一種情況下,那就是神靈遠遠地強大於他們,神靈根本不關注渺小的人類的存在,而人類也根本無膽去挑戰至高的權威。”
聽了這話之後,周影沉默了下來,臉色變得有些沉重,好像想起了什麼。
翡翠和王小亞兩人手挽着手,再一次走到了昨晚見到石頭迷宮的地方,兩人站在一處高坡,俯視着下方映射着人心黑暗的迷宮。
那盤旋在迷宮上方的大物似乎比昨晚見到的時候更要茁壯了。
“隨流之獸到底是什麼意思?”翡翠有些不解地問,葉易提起這尊過去的禁忌之王時,曾這麼稱呼過它。
“隨流,隨波逐流嘛!”王小亞解釋道。
當一個人看到身邊的集體都在做着一件事情的時候,他的心中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他們能做,我爲什麼不能做,反正大家都錯了。
於是在這種情況下,一種淹沒個人道德的集體暴力形式就出現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個人不再把自己當作是有着獨立思想的個體,而是當成集體中的一部分,個人的思想也籠罩上了一層集體的影子。
一切合法的,不合法的行爲,由個人施行,最後由集體來承擔責任。
爲什麼那些田家村逼死織女的人頭上要戴着布袋,因爲戴上布袋之後,他們看到就不再是自己,而是一個可怕的陌生人。
因爲一個人戴上面具之後,他就擺脫了自我意識和羞恥感,他就認爲自己可以爲所欲爲了。
這就像是制服一樣,你穿上它你就不是你自己了,你就是這個集體中的一部分了,所有的身份個性都會被抹殺掉,只剩下一個高度一致的集體。
而你穿上制服後乾的事情都是這個集體去負責,你個人就不用去負責了。
喊口號也是一個道理,它強調是一種感性的東西,作用就是用來抹殺個別人理性的自我意識。
隨流者隨後成爲了集體的一部分,也成爲了集體暴力的一部分,每個人心中的惡被釋放出來,一頭隨流之獸便出現了。
所以就連女媧都不能徹底殺死這尊禁忌之王,因爲它不僅以強大形體的方式存在着,還寄居在人們的心中,化作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