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清寧木然地站着,忽然覺得十分疲憊,他慢慢地在離離的牀邊坐下。黃昏已經來臨,窗外的冰雪染着玫瑰紅的顏色,像錦緞一樣浮在豔紫色的天空中。
離離還在沉睡着,終於停止了夢囈,太陽落下去,天色越黑,初升的月光遍照在積雪上,世界銀白耀眼。
她安安靜靜,呼吸細微,蜷縮在被子裡,緊皺着眉頭。在他身邊,她似乎連在夢裡都不開心。
蔚清寧輕輕嘆了口氣,千萬年之前,窗外這輪明月的光輝也曾經這樣冷淡地照耀在他們的身上。當時爲了迫使她留在他的身邊,他曾經毀滅星辰無數。漫天的流星,就像天空墜淚,紛落在世界盡頭,整個大地動盪不已。
那個時候世界還荒涼,天地震盪時,青鸞、丹鳳、玄鶴驚飛不已,崑崙山上煙雲飄渺,琉璃與玉石築成的神宮毀於一旦,大地被撕裂,世間一切,面目皆非。
直到現在,唯一不變的,就是她依然不願意留在他的身邊。
窗外暗夜之中,冷月旁邊,有大片的流星墜落下來。
居然又是一次,星落如雨。
滿天的流星劃出耀眼軌跡,流逝在黑暗,像淚痕一樣一閃即逝。整個蒼穹都在流淚,似乎連上天也知道,他們再沒有緣分了。
一天隕落的星星,不留一點痕跡,無論曾經有過怎麼樣的光和熱,頭也不回地和天空離別,只剩下一瞬間的燦爛。
蔚清寧慢慢地轉頭,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落在離離的臉上。
離離……離開的離,離別的離。
她曾覺得自己的名字不好,離別疊加着離別。柯以律安慰她說,吳離離的意思,是沒有離別。
可其實,並不是這樣,在這個世界上,如今只剩下他,還記得這個名字的意義。
她出生的時候,他隱在半空中看着小小的、粉嫩一團的她。她的父母欣喜地給她取名字。她的父親要取一個有詩意點的,母親發現自己唯一還會背的一首詩是“離離原上草”,於是,她便有了一個青草茂盛的名字。
後來,她長成了一棵青青小草,普通、不起眼、到處皆是,卻生機勃勃。他看着她一天天地長大,一天天地變得和他要等的人越來越不像。
他曾很失望,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一直守候下去。
這麼多年來,爲了不讓神族和魔族的人察覺她的真實身份,爲了保護她的平靜生活,他所做的,只是在夜深的時候,在窗外看一看她熟睡的面容。他甚至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沒有和她目光接觸過,甚至連和她在人羣中擦肩而過,也從沒有發生過。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任何危險傷害,他過分謹慎地剋制自己,希望自己有一天會成爲她生命中的奇蹟。
他一直以爲他們會有一個最美麗的邂逅,在某一個黃昏或者是盛夏的午後;在開滿鮮花的山坡或者是落葉紛飛的林蔭小道;在她歡喜或者悲傷的時候,他們在人羣中看見彼此,然後自然而言地,朝對方綻放出微笑。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準備好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他們就相遇了。
她沒有愛上他,她喜歡的人,不是他。
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熟悉的人,可他是她的,陌生人。
悠長的風聲從窗外緩緩滑過。怕窗外的光線太過明亮,離離會睡不安,蔚清寧站起身,將窗簾拉上。
聽着她輕微的呼吸,他坐了一夜。在東方升起魚肚白的時候,他下了一個決心。
蔚清寧低頭,在隱隱晨曦微光之中,看着離離,看着自己熟悉的,其實也是最不熟悉的人。
他曾經這樣看了她幾千年,甚至上萬年。
她在中了闢異劍之後,沉睡了很久,好多個夜裡,他覺得孤單,就跑到她身邊,也是這樣坐在她身邊看着她,有時候說說話。雖然她不會迴應,但是他也覺得幸福。
她活過來之後,他反倒一點都不開心。
因爲,她有了知覺之後,就會明明白白地讓他知道,她不愛他。還不如,一直安安靜靜地睡着,至少還能讓他覺得她是喜歡他的。
很多年前,在崑崙神宮之中,她對他說出的那一句預言像一個刻在他魂魄上的烙印,永遠無法抹去。
“你可以得到所有一切,心想事成,無往不利;你凌駕於天,掌握整個乾坤,世間一切,無不歸屬於你一念之間——唯有你最珍視的,永遠不可屬於你。”
到底,她對他是有怎麼樣的怨恨,才讓給他定下這樣的命運?
她明明知道,他最珍愛的,就是她。
她一句話決定了所有一切,從此他永生永世,陷於暗黑,與她失之交臂。
蔚清寧凝視着離離在晨光中慢慢清晰的容顏,貼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好吧,既然你交給我的命運銳利如刀鋒,那麼就讓我的血,來領教它的威力吧。”
離離在沉睡中,總覺得,有人握着她的手,輕輕地跟她說着話,呢喃一樣溫柔纏綿。
可是,在她猛然睜開眼,想要看一看自己的身邊人時,卻發現房間內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春日的花朵被凍在冰雪裡,粉色與紫色的小花枯萎在花瓶中,她上次看到一半的書,還放在牀頭。
周圍安靜無比,耳邊是啼鳥的聲音,空氣中是積雪微微冰涼的氣息。
洗漱完畢,離離走下樓。吃完早餐,傭人遞給她一張紙條,說是蔚清寧給她的。
在白紙之上,黑色的字跡,清雋秀逸——“靜園十六號,伏羲。”
餐桌上的小小一盆綠色植物,在潔白的餐廳中,分外顯眼。
柯以律看着它,不自覺地又想起那個笑眯眯地捧着它說“因爲我覺得你家好冷清”的少女。
像是逃避一樣,他把目光移開,落到窗外。光禿禿的楓樹站立在窗外,無聲無息。
月湖邊的房子已經被離離摧毀殆盡,所以他現在住在楓樹林外。不過這樣也好,不會再常常想起那個曾經和他牽手在楓樹林中散步的人。
彷彿想從這種壓抑的回憶中掙脫出來,他轉身走出餐廳。
有人敲門,是韓溟秋。
“族長讓你過去……吳離離,就要到了。柯以律,你這次如果能殺了吳離離,就能將被女媧奪走的闢異劍收歸,不但體內的劍傷會痊癒,而且能真正轉爲蚩尤。以後說不定連上古三神也要忌憚你。”
柯以律沒有回答,沉默地隨他走出門。
冬日的湖邊,積了雪,水中沉積着很久以前的枯枝,一根根隨着水流招展,就像樹梢隨風擺動。
有時候,生和死,似乎也沒什麼區別。
韓溟秋忍不住對着他的背影說:“柯以律,你知道……你永遠不可能和吳離離在一起。”
“我知道,所以我現在對死亡一點恐懼也沒有。”柯以律低聲說。
他向前走去,踏着昨夜的積雪,頭也不回。
他們即將去往,靜園16號。
乾淨古舊的街道兩旁,靜立着大棵的香樟樹,常綠的樹葉在白雪之下鬱鬱蔥蔥,掩映着雕花的鐵門。
靜園16號,離離站在門口,看着門牌,深吸了一口氣。
等待她的是什麼,她完全不知道。
傳說中的伏羲,真的在等待她嗎?她走進這裡之後,還能出來嗎?
離離去推那扇門,緊鎖着的門紋絲不動。闢異劍從她掌心透出,門無聲無息地破開。
門內沒有庭院,沒有房屋,更沒有積雪,她面前是大片荒涼的平原,她身後有聲音響起:“喂,小妖魔,你擅闖神族之地,是要幹什麼?”
離離驀然轉頭,只覺得眼前一黑,面前是一個身材極其高大的人,她仰頭看他:“我是來找你們的族長盤古的,請你帶我去見他。”
“呵呵,族長是你想見就見的嗎?”他冷笑着,揮手向她拍去,離離頓時他帶起的遽風捲起,像一隻小蟲子,重重地摔倒在兩米開外。
有人從空中躍下來,攔住了巨人,拉起離離。
是楚沁承,他笑嘻嘻地說:“不好意思啊,擅闖族長居所都會被刑天收拾的,所以族長讓我來接你。”
蔚清寧不是說這裡是伏羲的居處嗎?爲什麼卻是盤古住的地方?
還沒等她問出口,楚沁承已經說:“伏羲在哪裡,只有族長知道,所以蔚清寧讓你來這裡也沒錯。”
離離愕然,他爲什麼會知道她的心思?
刑天看見她震驚的樣子,咔咔笑了兩聲:“小魔女你不知道吧?這個地方叫通明之境,你所有的心思,我們都能感覺到。所以,你還是回去吧,在這個地方,你所有行動都能被我們事先預料到,沒有贏過我們的機會。”
離離堅定地說:“可我一定要去找伏羲。”
楚沁承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別開玩笑了離離,看在我們也有那麼一點點交情的份上,我給你指條明路吧。你呢,現在立刻從這裡離開,回去找蔚清寧,跟他認個錯,對他說你喜歡他,我相信蔚清寧一定會緊緊抱住你,忘記你們以前所有的不愉快的。找到了他這樣的人,你這輩子是不是完美無缺了?你一定要去刺殺伏羲幹嗎?”
離離輕聲說:“楚沁承,連蔚清寧都攔不住我,你覺得你可以阻止我嗎?”
楚沁承一臉沒辦法的表情,轉頭看刑天。
刑天有點鬱悶:“和這麼個小女孩幹架,根本不是我的風格啊……”一邊說着,一邊隨意伸手去抓離離,離離此時也管不了什麼,擡手間闢異劍揮出,通明之境頓時劇烈震盪。
刑天連退數步,轉頭看楚沁承:“喂,她是誰?”
“聽說是女媧啊。”楚沁承慢悠悠地說,刑天頓時嘴角抽搐:“哈……有沒搞錯?”
離離手中握着闢異劍,靜靜地看着他們。
“不好意思啊,離離。”楚沁承笑眯眯地脫掉外套,“我聽說你的身體不怎麼樣,跑個八百米就會暈倒。車輪戰是有點過於卑鄙了,不過現在想來想去,要擊敗你,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話音未落,楚沁承身後出現了數道身影,毫無疑問全都是神族的人。
離離深吸了一口氣,手中闢異劍的劍光斜劈而出,向着刑天劃去。他感應到了她的攻擊方向,龐大身影立即消失。
離離站在原地不動,側耳傾聽。
在一片靜默中,忽然如閃電般,一隻手抓向她的後背,瞬間消失又瞬間出現的刑天,攻向她的後面。
但他卻不知道離離的闢異劍根本不需要心念,即使瞬移也避不開。驟然閃現的劍光突然像水銀瀉地,光芒大熾,刑天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身體被劍光刺入,頓時化成透明一片。
他低頭,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體迸出彩色熒光,有人在他的頭頂一拍,光華籠罩住他全身,他明亮晶瑩的身軀立即在瞬間縮爲一點,被那人握在掌心。
闢異劍的劍光呼嘯而過,流逝成一根根光線,就像煙花打散,無法收拾。
站立在離離的面前,將刑天的靈力在最後一刻收去的人,正是盤古。
離離不假思索,將闢異劍抵在他的胸前:“伏羲在哪裡?”
盤古淡淡地看着她:“吳離離,我早就跟你說過,你所有的一切努力,只會讓事情走向最壞的結局。”
這句話,在以前她試圖挽留柯以律的時候,他也曾經這樣對她說過。
離離怔了一下,只覺得心口猛然涌起巨大的恐懼。
通明之境猛然震盪起來,站在她面前的盤古,如同一片雪花,被風吹送着,退往後面。
看起來,是慢得可疑的速度,可她的闢異劍,卻根本無法控制住他,劍光閃出的速度,還趕不上他飄飛的身影。
離離腦中一片空白,闢異劍光華明亮,她向着攻擊她的人羣瘋狂地狠狠劈出一劍。
整個空間,完全被她擊破,荒原和天空瞬間破碎,糾纏在離離周身散的劍光,如銀白色的緞帶一般旋轉,化出一個個光環,凡是被絞進去的東西,全都粉碎落地,化做滿地光點。
神族們還未觸到她的身體,便被她的劍氣所傷,她瘋狂地衝到盤古的面前,闢異劍再度抵在盤古的胸前。
“伏羲……在哪裡?”
盤古靜靜地看着她,忽然浮起一絲笑意。
跑八百米都會暈倒的離離,體力早已耗盡,她眼前發黑,心跳得極其劇烈,連雙手都在發抖。那一縷抵在盤古胸前的利光,如同水波一樣,在他微笑的面容上隱隱流動,說不出的美麗與詭異。
盤古輕聲問:“吳離離,你覺得你現在,還有可能鬥得過伏羲嗎?”
離離咬住下脣,一言不發地瞪着他。
“雖然天底下能殺得了他的人,只有你一個。但你現在的狀態,我可以放心讓你去和他解決恩怨了……”他說着,輕輕擡手,空氣中忽然出現一個空洞。
洞口已經蔓延擴大,將離離一下子吞了進去。
離離猛地掉落在地上,一朵雪花從天而降,緩緩飄落在她的臉頰上,轉眼化成一顆水珠,順着她的肌膚,滑落至下巴,滴在地上的青草葉尖上。
離離艱難地站起來,眼前是一條積雪皚皚的溪流,周圍是肅殺的樹林,遠處是七條自山間落下的瀑布,在半山腰匯聚在一起,泄入谷中,流成七條小溪。
她認出來,這裡是七溪。
她順着溪水慢慢地走,橫斜的枝條錯雜地交叉着,積雪沉在樹梢,偶爾微風來的時候,就有一兩片緩緩下落。
一個人站在彷彿天上銀河傾落的瀑布前,聽到了她踏雪而來的腳步聲,慢慢回過頭,和她四目相對。
他身後的瀑布,如同細小的楊花飛濺,一片朦朧霧氣。
他是令人迷醉的四月春日,是繁花盛開的暖晴天,是天地初開的離合神光中,凝聚出來的一縷微光。
他看着她,就像之前無數次一樣,對着她微微綻放笑容。
離離站在漫天冰雪中,擡手按住冰涼的心口:“蔚清寧……”
他在離她不到兩米的地方,卻像隔了一整個不停動盪、恍惚而虛幻的世界。
她聽到他的聲音,輕輕響起:“我就是伏羲,現在……來殺了我吧。”
層層疊疊的水流鋪陳在山巒之間,千年萬年,日夜不息地奔流着,永不停歇。
就好像,他們的命運軌跡一樣,不能改變。
他慢慢地走向她,神情平靜,凝視着臉色灰白的她。
“從始至終,都是這樣。千萬年之前,我毀滅了萬千星辰、差一點將這個世界葬送,終於把你困在我身邊。那時,你也曾千方百計要逃離我,恨不得殺了我——就和現在,一模一樣。”
離離仰頭看着他,心口如同被人用刀狠狠地刺了進去,痛得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滄海桑田,世事變幻,只有你依然不愛我,而我依然得不到你。因爲這是掌控命運的你,親自給我定下的人生。”
“不,你騙我……你明明是東皇太一,你不是伏羲!”離離終於崩潰地吼出來,淚流滿面。
她心目中,最後一個會站在她身後,會永遠支持着她的人,也背離了她。
此生,她再沒有幸福可能。
“東皇太一,就是伏羲。”他緩緩地說着,輕輕伸手,幫她把眼淚擦掉,和以前一樣,溫柔無比,“一個是我在統領衆神時的帝號,一個是我的名字,很多人都不知道而已。”
離離眼中的淚光模糊了整個世界,七條瀑布飛流直下,水聲轟鳴,讓整個世界恍恍惚惚。
“黃帝和蚩尤大戰的時候,西王母請你去對付蚩尤,我以爲,蚩尤雖然身懷有闢異劍,但也終究不過是魔族的領袖,只需要一瞬間,你就會回來和我重逢。沒有想到,我和你,竟然就此成了永別。”
他懷着巨大的悔恨與悲慟,輕聲敘述,彷彿夢囈。
“你被闢異劍所傷之後,我看着你的氣息一點一點消失,害怕極了。怕你永遠離開我,形神俱滅,以後,在沒有盡頭的時間裡,我要陷入永遠的孤獨,沒有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沒有歡喜哀愁,還不如毀滅……後來,我用了數千年時間,將闢異劍一點點溶在你的魂魄之中,然而你還是沒有醒來,因爲你不是魔族,沒有辦法掌控闢異劍。我實在受不了這麼長久的等待,就算讓你淪落成魔,就算從此我們都萬劫不復,我也沒辦法再等下去了。於是我抱着你,從碧落天上跳下,墜落黃泉之水中,洗淨身上神性,陪你一起入魔,幻想你或許能因此醒來……可是,支撐天地力量的神性,怎麼可能徹底轉成魔性?我們都沒有成功……我變成半神半魔之體,從此之後,曼珠沙華纏身,永遠不得解脫,而你……終於睜開眼,對我說了一句話……”
幾千年時間悄然流轉,江山風雨,九州動亂,他守着她寸步不離,終於換得她睜開眼看着他,開口對他說了一句話。
她說:“你放過我吧,我……終於可以離開你了。”
她輕飄飄的聲音,散落在空蕩蕩的黃泉之畔,虛無縹緲。
他這麼久以來的等待和努力,全都沒有了意義。因爲,她不愛他。
然後,她支撐了五千年的身體,在由神入魔的巨大力量中潰散,化爲無數晶瑩塵埃,在他的懷中煙消雲散。
他瘋狂悲慟,幾乎讓碧落與黃泉崩塌,巨大的震盪中,崑崙神宮夷爲平地,天崩地裂的那一刻,盤古被迫甦醒,阻止了絕望得要整個世界陪葬的他。
盤古只來得及抓住了女媧的一縷力量,卻未能留住她的魂魄,所以她其實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死了,是真的死了,形神俱滅。
他永遠記得那一夜,長河之下,明月圓滿,整個天地澄澈如玉,冰川之外遍地雪光,整個世界,只剩下白色與黑色,只有盤古手中那一點女媧的元靈之力,晶瑩絢爛,變幻如極光。
那是她留存下來的,最後一點東西。
“我在人世間,隨便找了一個城市,又找了一家醫院,在看到的第一個*的身上,種下了女媧的靈力。後來,這個女孩子被她的父母取名爲吳離離。我看着你一天天長大,也曾經很失望,覺得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蔚清寧輕輕托起離離的下巴,凝視着她的面容。
“不過這樣也好,你不是她了,你就不會再恨我。可是,你給我定下的命運,卻永遠都不會失效。凡是我最想要的都無法得到,有人在我之前出現在了你的身邊,握住了你的手。”
“所以其實……我和柯以律變成這樣……是你一步步安排的?”
離離聲音顫抖。蔚清寧低聲說:“對,都是我。很簡單的,不是嗎?只需要小小几個動作,柯以紓給你下了勾陳,柯以律入魔,他身上留下了你的劍氣,你們從此不能共存。還有柯以紓的死……”
“蔚清寧……你好可怕……”離離終於失控,哽咽着吼了出來,“你真的好可怕……你明明是這麼溫柔,就像永遠不會走的春天……”
“那是假的。”他淡淡地說,“就像,魔族對我來說假的,神族對我而言也是假的,這個世界唯有你是真的。只是,我覺得不甘心。”
即使他拋棄自己的神族身份,轉入魔族,也依然無法和她在一起。
他入魔後,神族的盤古和魔族的軒轅都承認他的存在,他掌控着這對峙的局面,不幫任何一方。
然而,被他努力隱藏的離離,忽然之間,入魔了。
自此,他一手控制的局勢,脫離了他的掌控,到現在,終於走到她要將闢異劍刺入他心臟的這一刻。
他將手按在心口,輕聲說:“來殺了我吧,這樣,就能換回你的父母家人,你想要挽回的一切!”
所有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爲他。
他將女媧的靈力埋在她的身體裡,改變了她的命運,於是她遇到了柯以律,波及了她的父母家人,她的一生,徹底被他改變。
他是她所有痛苦的締造者,也是她所有痛苦的終結者。
闢異劍,光芒流轉,無比刺眼。可是,離離的手在微微顫抖,根本無法刺向他。
初次見面的時候,他在驟然轉爲明亮的燈光之下,全身散發出熾烈的光彩,驚心動魄。
暴風雨之後的海島,他們踏着沙灘,漫無目的地走在雜亂的花草中,面前是碧藍的海天,分不出分界線。
*的廣場邊,顏色鮮豔的花朵開開落落,走得最急的那些時光,那麼美。
暗夜之中,他輕輕地講着自己暗戀的那個女孩子,聲音溫柔。
這些情景,歷歷在目。
離離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涌了出來,手中的闢異劍不停顫抖,只要一下,她就可以將這劍刺進蔚清寧的胸口,改變自己的人生……可是,她慟哭着,卻始終無法動手。
天地之間,唯有素白。就在這一瞬,半空中忽然傳來尖銳的風聲,有人自她的身側出現,伸手抓住她的肩膀:“離離!”
離離在狂亂之中,卻也清楚地分辨出他的聲音,那曾經無數次在她耳邊低低響起的,冰涼卻動人的音質。
是柯以律。
心口驀然升起一陣冰涼的悲哀,離離掙扎着回手,闢異劍畫了一個圓弧,向他斬去。
碎雪被她的劍光激起,一片雪白的冰涼籠罩了整個世界。
如她所料,柯以律及時避開了她的攻擊,但爲了躲避,他也只能放開了抓住她的手。離離一路殺過來,本來就疲累至極,太陽穴狂跳,頓時眼前一黑,差點摔倒在地。
柯以律立即出現,避過她一閃即逝的闢異劍,手腕用力,將她整個人狠狠地壓倒在地上。
離離像一條跳上岸後瀕死的魚一樣,掙扎着想要反抗。柯以律抱着她,低聲在她耳邊叫:“離離,別動!”
離離的眼淚猛地決堤,涕泗滂沱,無法停止。她終於安靜下來,一動不動地,癱倒在雪地上。
蔚清寧站在瀑布下,看着眼前的一切,如同心死。
他真的不想管她了。所有的一切,都讓他們自己去好了,連這個世界,都不關他的事。
“以律,你沒有讓我失望,果然只有你,才能將她制住!”空中忽然傳來輕笑聲,盤古忽然出現在他們的身邊,將指尖點在了離離的眉心。
一點血珠,溶入離離的身體,她的身上,金光如火一般冒出。
離離拼命掙扎,闢異劍震出,在那種金色的火光中卻一閃即逝,全都落入不知名的去向。
盤古微笑着擡頭:“以律,殺了她吧。她身上已經有我的寂滅光,闢異劍被封住了。你殺了她,闢異劍就能重回你的體內,你的力量就完整了。”
柯以律將手按在離離的額上。只需稍一用力,無法抵抗的離離就會煙消雲散。
但是他凝視着離離,睫毛微微顫動,無法繼續。
盤古低聲說:“如果你不殺她的話,你身上的傷我也無法再幫你控制多久了,你真的要在那樣的痛苦中死去?”
離離身下的積雪一點點融化,冰冷滲進她的肌膚,她輕輕地伸出手,撫摸着柯以律的臉頰。彷彿在一瞬間,他們的周身一切都變成紫色,那個黃昏豔紫色的暈光,又籠罩在他們的身邊。
那個傍晚,雨下得那麼大,就好像,命運傾瀉在他們的身上。
從此,他們的故事,開始了。
離離像撫摸着一朵珍愛的花一樣,微笑着,凝視着他,輕輕地說:“柯以律,殺了我吧……好好地,忘掉一切不開心的事,活下去。”
柯以律看着她美麗的笑容,呼吸凝滯,手掌微微顫抖。
見他久久不下手,盤古有點惱怒,正要自己動手,蔚清寧卻忽然問:“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在女媧形神俱滅的那一天,你故意放棄了她的精魂,只抓住她的靈力。”
“是。”盤古毫不猶豫點了一下頭,“你已經是半魔之體了,神族不需要一個可能會入魔的女媧。”
離離在柯以律的懷中,驀然顫抖起來,身體也漸漸地在金光焚化之下開始透明。
柯以律緊緊地抱着離離,徒勞地抓着她的手,將自己的力量傳到她身體裡,想抵抗寂滅光的力量。
可是沒有用,離離的身體還是越來越晶瑩透明。
離離的目光中卻有一種奇異的欣慰,她鬆了一口氣,用一雙溼潤的眼睛凝視着柯以律,神情平靜極了。
盤古瞥了她一眼,微微皺眉:“不過,我沒想到你一味要留住女媧,固執地安排她重生。其實我抓回來的女媧那一縷靈力,在交給你的時候,早就已經碎了,留下來的只是闢異劍的力量。所以,吳離離不但沒有女媧的精魂,她連女媧的力量都沒有,她只是我留下來的,等待要和柯以律結合的闢異劍的容器!”
蔚清寧的臉,頓時轉爲蒼白。
即使十七年來,他一天天看着離離長大,越來越不像自己心中的那個人,可也從來沒有設想過,原來他,一直注視着的人,並不是他所愛的那個人。
這麼多年的期盼,全是假的。
“放棄她吧,她只是一個普通女生,湊巧成爲闢異劍的宿主,有什麼值得你爲了她背叛神族?女媧已經灰飛煙滅了,你還是回來吧。”盤古微笑着,向他伸手,“而且,女媧畢竟是平衡這個世界的力量,雖然很難,但只要假以時日,我還是能幫你尋回她的精魂。”
蔚清寧怔怔地看着離離,沒有說話。
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假的,他看了這麼幾千幾萬年,也看不清楚這個世界。
盤古見他的神情只是悲慟,並沒有狂怒,才稍微鬆了一口氣,轉而去看柯以律,溫聲說:“柯以律,你是我一手改造的承靈體,我最驕傲的作品——現在,時機終於成熟了。吳離離之前留在你身上的闢異劍的劍氣,雖然讓你痛苦萬分,但也漸漸幫你打通了承靈體和闢異劍不相容的地方,你終於可以和闢異劍融爲一體了。”
柯以律抱着離離,一動也不動,似乎沒聽到他的話一樣。
“就算你不殺吳離離,她也要死了,等你得到闢異劍之後,你的力量足以令衆神退避,天上天下,無人可及。”
柯以律擡頭看他:“然後,我會成爲至高無上的神祇,神族會大獲全勝,蔚清寧會重歸神族,女媧會重生……可是,離離呢?”
盤古淡淡地說:“她只是個不完全的殘缺品。”
只需要一句話,就將離離所有的一切,輕輕抹殺。在一剎那間,柯以律忽然明白了。對於他們來說,她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存在。
他們重視的,是創世三大神之一的女媧,離離對他們來說只是一隻朝生暮死的蜉蝣,一朵朝開暮落的小花,一片瞬間溶化的冰雪,無足輕重。
只有他,才知道她的意義,因爲她的氣息,曾經暈染在他的臉頰上;她曾經在他全身冰涼的時候,和他緊緊擁抱;她曾經在他的脣上,倉促地留下一個吻,就像蝴蝶的翅膀,擦過花朵。
她不是女媧,不是山鬼,她是吳離離,是他喜歡的,最普通的女孩子。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了她,那麼即使他在九重碧落天之上,又該怎樣活下去?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柯以律將離離放在雪地上,沉聲說:“你設想的都很好。只是請你別妄自決定我的人生!”
蔚清寧看着這樣的柯以律,忽然在心裡想,也許柯以律,真的比他更要愛離離。
柯以律俯下身,輕輕親吻了一下離離的臉頰。
她的氣息已經散了,淡薄得就像一朵小花在夏日清晨的微香,細微得幾乎無法覺察。
她已經即將步入死亡,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目光溫柔。她的雙脣微微張開,對着他輕輕地說:“以律……再見了……”
柯以律握緊她透明的手,轉頭看蔚清寧:“不管怎麼樣,至少請你好好讓離離活下去!”
話音未落,他身上所有的皮膚在瞬間寸寸綻裂,鮮血瞬間涌出,大朵大朵的曼珠沙華瀰漫在他周身,鮮血凝結成的花無比美麗奪目,比鑽石反射出來的火光還要讓人目眩。
離離的心口劇痛,她想要抱住他,阻止他,可是她的身體,一點也動不了。她想要大聲呼喊他,卻只能無聲地悲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柯以律在她的耳邊呢喃般低低地說:“離離……對不起,我沒辦法做到我的承諾,我……要離開你了。”
曼珠沙華像煙花驟然迸裂,天地一瞬間盡成血紅,就連七條瀑布也變成了瑪瑙顏色。
煙花盛放,轉瞬即逝。一地散落的熒光粉末,光彩奪目。
柯以律把自己燒燬了,晶瑩剔透的神魂,只剩一片美麗灰燼。
盤古伸出手,在一片墜落的粉末中,握住了一絲幽光。
他緊握着手,似乎不敢置信,站了好久,才慢慢地蹲下去,觸摸那些漂亮塵埃。
它們根本就只是虛幻的影跡,他的指尖還未觸到,便消散在風中。
盤古能跌坐在地上,在柯以律消失的地方,坐了好久好久,然後終於,轉頭看離離。
離離像一具水晶屍骨,瑩然生輝。她凝視着柯以律消失的地方,只覺像被冰刀深深剖開胸口,痛徹心扉。
雪後的世界,一片素白,光線暗淡,烏雲鬱結,天上地下冰冷死寂。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柯以律了。離離閉上眼睛,她的指尖溶化,一點絢爛晶瑩的顏色,滴落在地上,轉眼化成一片炫目的光彩飄散。
蔚清寧衝上去抱起她:“盤古,你的寂滅光怎麼才能解開?”
“寂滅光是無解的,她必死無疑。”盤古冷冷地說。
離離的身體慢慢融化,只等最後一剎那,散爲晶瑩璀璨的一片。
明明知道她不是女媧,可不知爲什麼,蔚清寧還是失去了一貫的冷靜。他衝上去,抓住盤古的衣領,大吼:“好,那我就先殺了你,看你的寂滅光還是不是會有效力!”
“等你殺死我的時候,她早就已經消融殆盡了!”盤古盯着他,冷冷地開口, “清她並不是女媧,只是一個普通女孩子……你,居然爲了她要殺了我嗎?”
蔚清寧喃喃地說:“她不是普通女孩,她是離離……是我等待了十幾年,才終於認識的人,是讓我真真正正,喜歡着的人。”
他的聲音中,含着絕望的悲慟,讓盤古一時恍惚起來。
“我們,還真像。”盤古慢慢地說着,像在自嘲,又像是難過,“我也是這樣,守着柯以律,一直等待他能與我並肩站在一起。你入魔後,我再也沒有夥伴,只能獨自這個世界上游蕩。後來我遇見了柯以律,他讓我覺得,令衆神退避的無上之劍,是應該存在的,只有他才能做闢異劍的主人。我花了十年時間去改造他,我漸漸看着他長成我設想中的模樣,他對我來說,他是這個世上,我唯一想要留在身邊的東西,他是我一點點創造出來的,這個世上唯一合乎我心意的東西……”
盤古凝視着柯以律消失後的空空如也的地方,喃喃地說着。蔚清寧看着他臉上濃重的悲哀,放開了他。
離離的半邊身體已經化成虛幻的光華,漸漸消失。
“這個世上,估計也只有我纔敢撕開你的心,將時空逆轉了。”盤古忽然說,“放心吧,我會控制好,給你留下一條命的。”
蔚清寧低聲問:“你願意救離離?”
“不願意。”他說着,卻將手遞到他的面前,慢慢攤開。那上面,是一縷紅得如血的光華,燦爛而帶着驚人的炙熱。
“可是,我想要回到,柯以律還活着的時候。”
盤古輕聲說着,異常蒼白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還有,回去以後,我要去搜集女媧的精魂,就當是,對你的賠禮吧。”
世界變成虛幻一片,疾風捲起積雪,鋪天蓋地。七溪在風雪中化爲大片晶瑩光芒,如同彩練一般,向着地上的離離撲去。
她已經被寂滅光融化殆盡,只剩下了一線幽光。
風雪驟然停頓,天地剎那間被璀璨光芒籠罩,時間凝滯,所有聲響消失,只剩下一個靜止的世界,連雪花都停在空中,不再落下。
那光芒緩緩落在大地上,化爲無形的漣漪,水波一樣震盪開來。
飛揚到半空的雪花,緩慢地落下來,又很快化爲蒸汽消融在了空氣中。
因爲,周圍的空氣,是溫暖的。
他們所站的地方,已經是一片茂密樹林,高大的綠樹,在頭頂密密地遮住陽光,七條小溪在林間潺潺流過,聲音叮叮咚咚,十分悅耳。
小溪的源頭,是七條瀑布,從碧綠的山峰上落下,在半山腰有一疊,然後又完全不干涉地各自從山腰落下。
盤古扶着蔚清寧,環視四周,問:“這是……哪裡?”
蔚清寧仰頭看着周圍,臉上的神情,有遺憾,有傷感,良久,他的臉上,終於露出淡淡的微笑,說:“這裡,就是沒有下雪的七溪。”
“那麼我們……現在到了什麼時候?”
“不知道。”蔚清寧說着,和他一起轉身往外走去。
草地上野花開遍,陽光微熱,小鳥在林間鳴叫着,振翅飛往另一個山谷。
“好像是,春天快要過去,夏天即將到來,一年中最好的季節。”
胸口傳來劇烈的疼痛,離離猛然睜開眼。
眼前,是無比熟悉的一切。
她躺在白色的木牀上,身上蓋着粉紅小花的被子。牀旁邊的書架上,高高低低放置着小說和漫畫。
桌子上,有一個鮮豔的紅色草莓鬧鐘,旁邊的筆筒裡,插着毛茸茸的玫瑰紅色鴕鳥筆,桌角上,是老也長不大的仙人球,拉開一半的小紫花窗簾,窗口的風鈴,輕輕地在風中晃着,聲音清脆……
到底是第幾次,夢見自己又回到家裡呢?
她躺在牀上,沒有動,想在這樣的夢中再多躺一會兒,哪怕只是一會兒。
好奇怪,在夢裡,爲什麼會感覺到眼淚是溫熱的?她伸手,慢慢地擦去眼淚,將滿是淚水的手放在眼前看了好久,聽到鬧鐘開始唱歌。
“還要睡嗎?還要睡嗎?約翰弟,約翰弟,晨鐘響了,晨鐘響了,叮咚叮,叮咚叮……”
這麼熟悉的聲音,在房間裡隱隱迴響,心跳和呼吸,都這麼真實。
是真的,還是假的?明明她是在積雪皚皚的七溪昏迷去,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裡。
這一回的夢,特別真實,真實得……她用力咬着自己的下脣,好痛。
有人在外面敲門:“離離,把你的鬧鐘關一下,這麼吵你還沒醒?”
是媽媽的聲音,離離衝過去把門一把拉開,緊緊地抱住媽媽,因爲太用力,幾乎將她撞倒在地上。
媽媽嚇了一跳,連聲問:“怎麼了,怎麼了?”
“我……我……”離離淚流滿面地擡頭,看到爸爸從臥室走出來。
“離離,爸爸昨晚加班啊,你把你的鬧鐘關一下好不好……哎,你哭什麼啊?一大早哭成這樣?”
離離用力地壓抑哭泣,哽咽着說:“我……我做了一個噩夢……”
爸爸媽媽交換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過去幫她把鬧鐘關掉,然後說:“這麼大了,別管做夢了,快點上學去——你們不是校車壞掉了嗎?你要過三個路口、兩條街道、一個公園去上學,快點!”
她拼命點頭,漱洗完換好衣服,戀戀不捨地站在爸媽門口好久,才猶豫着,轉身往外走。
弟弟剛好從房間裡起牀,一臉睡意地說:“姐啊,今天是我的生日,別忘了我的生日禮物哦。”
她愣在那裡,下意識地轉頭,看門後的掛曆。
被弟弟畫了一個機器貓的清明上河圖掛曆上,四月十六日被紅筆圈起,旁邊寫着備註——小合生日!
離離指着日曆問:“今天是……四月十六日?”
“對啊。”小合一臉奇怪地看着她。
離離站在日曆前,看了好久,深深地呼吸着。今天,是她的人生,改變的那一天。
她腦中一片混亂。
最後的記憶,好像是柯以律在她的面前化爲灰燼,然後,她眼前一片昏黃,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爲什麼,會突然回到今天呢?她不是死了嗎?不是和柯以律一起死了嗎?
爲什麼會回到了柯以律、蔚清寧、柯以紓,全都還沒來得及和她相遇的這一天?
“姐,你走不走啊?要遲到了吧!”
小合的聲音,讓她恍然驚醒,下意識地開門,往下面跑了下去。
清晨的風吹過來,她校服裙子下的雙腿,微微感覺到了寒意。
今天會下雨。她忘了拿傘。
離離站在路上,不知道,到底應該回家,還是應該往前走。
很快,她就要遇見盤古。她的人生,如期上演。魔族在這一天,犧牲了山鬼,讓她成爲了魔族一員。
離離猶豫着往前走去,走過了那個十字路口,盤古卻沒有出現。
爲什麼?之前,所有經歷過的一切,柯以律,蔚清寧,都是一場夢?還是,她現在是一場夢,她正在沉睡中,夢到自己以前的一切?
在鈴聲響起之前,她到了學校。
熒熒一見她就唧唧喳喳地說:“喂,離離,你知不知道A學園雙星?”
“我……知道。”離離看着她,喃喃地說。
“啊?你也知道了?”熒熒神秘兮兮地說,“那我們一起參加觀光團吧,以後我們每天的固定活動就是上學放學的時候蹲在A學園門口觀光他們!”
離離沒有理會她的提議,只是伸手抱住她的手臂,將臉靠在她的肩上,低聲說:“熒熒,我……好想你。”
“幹嗎啊,天天看我這張臉你還想,腦子進水了吧。”熒熒一把推開她,翻開手中的雜誌,“快看快看,柯氏家族的唯一繼承人柯以律,帥吧帥吧?”
離離看着那上面完全模糊的照片,低聲說:“對啊,他……真好看。”
她的心口冰涼疼痛,眼淚忽然涌出來,她裝作疲倦將臉埋在臂彎中,讓衣袖將眼淚吸乾。
熒熒把雜誌翻回一頁:“還有這個,蔚清寧,據說他的支持率比柯以律還高一點,是A學園的第一王子哦。”
離離看着黑壓壓人羣中,蔚清寧小小的,根本看不清的臉,木然點了點頭。
“他還在歐洲沒回國,他是獲得了世界最強大的音樂獎的超超級帥哥!”
蔚清寧,東皇太一,或者伏羲,溫柔和煦,春風一樣的人。
“那今天就跟我一起入會,去看他們!”
“今天你看不到他們的。”離離低聲說。
“啊?”
離離立即改口:“今天小合生日,我要早點回家。”
熒熒同情地摸摸她的頭:“好吧,那我就先接納你入會,以後我就是你的小隊長,明天我帶你去見我們協會的中隊長、大隊長、宣傳會和主席團,週末你可以見到外校的聯合會成員。我們的口號是,花癡無罪,YY有理,天上地下,唯愛無敵!”
離離無奈地說:“好吧。”
反正,現在那個協會應該也不會做什麼壞事吧。
放學後,下雨了。
離離記得,上次放學之後,還沒開始下雨,是在她掃完廁所之後纔開始的。
她到旁邊的小店,買了一把傘,撐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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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還很明亮,離離慢慢走着,經過公交車站時,小小的遮雨棚下,站着兩個避雨的人。
離離的胸口,有一點冰涼的東西,慢慢擴散。
不能看,不能停,不能……認識他。如果他們的相遇,註定是不幸的話,那麼,就讓她,從來不認識他好了。
雖然,沒有了那些一起牽手看楓葉紅遍的美好,可是,至少他不會受傷,不會痛苦,也不會有,那些撕心裂肺的,生離死別。
雨點打在她穿着裙子的小腿上,一片冰冷。她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脣,加快了腳步往前走去。
對不起,柯以律,如果相遇會讓你這麼痛苦,那麼我寧願做一個陌生人。即使,以後只能在路上,偶爾人來人往中擦肩而過;即使,只能在人潮人海中,遠遠地瞥一眼也好。至少,比起那些疼痛,做陌生人,反而是一種幸福。
就在她逃離的時候,卻聽到有人在後面低聲叫她:“喂,你要不要買一條鬥魚?”
他的聲音,清澈乾淨,像冰與水的撞擊。
她愕然,用雨傘遮住臉,慌亂地往前狂奔。那人卻已經追了上來,緊抓住她的手臂,強迫她回頭。
所有的一切都被急促的雨變成模糊影跡,他站在路上,讓周圍這傾盆大雨和暗沉天色,一瞬間蒙上了璀璨光華。
他隔着一天一地的雨看着她,雙脣微微上揚,綻放出一抹令人心動的微笑。
“喂,離離,你不要假裝不認識我。”
離離愕然睜大雙眼,看着這個驚人美麗的少年。
月牙一樣的湖水,火焰一樣的花朵,曾經在脣上輕輕滑過的吻,全都是真真切切的,不是她的一場夢。
因爲,柯以律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輕聲說:“盤古把我的精魂帶回來了,所以離離,我是很喜歡很喜歡你的柯以律,不是那個還沒來得及認識你的柯以律。”
離離撐着傘,一動不動地看着他,良久,終於低低地叫了一聲:“柯以律……你沒死,這真是太好了……”話音未落,她的眼中,眼淚嘩啦一下就涌了出來。
他微笑着,將手中的一個塑膠袋遞到她面前:“你的鬥魚。這一次,我們一起養它一輩子。”
她丟開手中的傘,緊緊地抱住了他。
暴雨彷彿無休無止,然而他們擁抱在一起,所有風雨,就似乎全都消失了。
整個世界,沉浸在一片溫柔中。春天正要過去,夏天正要到來,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
週五是離離最痛苦的日子,因爲在痛苦的晨跑之後,還有更痛苦的體育課在等待着她。體育課上,老師宣佈了一個讓她最爲痛苦的消息——今天是八百米測驗。
幾乎快要哭出來的離離,無可奈何,只好硬起頭皮,跟在衆人身後死命地跑。而本來長跑很強悍的熒熒,看到她一個人跑得奄奄一息地在後面,便放慢了腳步,跟着她一起跑:“加油啊離離,這次可不能再暈過去了!”
“我……我知道……”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着。
熒熒又問:“對了,你知道嗎,蔚清寧已經回來了,他要開一個私人演奏會。我已經想到了一個特別強悍的混進去的方法,你跟我去吧!”
離離趕緊說:“我週末有事。”
“不會吧,有什麼事比去看帥哥還重要?”
離離,努力編謊言:“我……要和爸爸媽媽一起去外婆家。”
“啊,真不巧。那我一個人去看他了哦。加油啊,我不能陪你了,免得我也不能及格。”
熒熒蹬蹬蹬地跑到前面去,離離長嘆一口氣埋頭繼續衝。
有沒搞錯啊,明明她擁有魔族的靈力,明明她身上的闢異劍還在,除了蔚清寧和盤古之外她是天下無敵的人,爲什麼跑步這種事情,會一直困擾着她?
離離頭頂着烈日,呼吸困難,一個人在漫長的跑道上繼續奮戰。
熒熒已經到了終點,所有的同學都已經躲在太陽底下休息了。
離離的頭好暈,腳好軟,呼吸好艱難……眼看着終點遙遙在望,她終於提起了最後一口氣,向着前面撲去,腳步踉蹌,兩眼昏花,眼前一黑就差點暈過去。
熒熒趕緊跳了起來,跑過去想要把她拉起來,誰知還沒等她跑到離離身邊,忽然半途上一雙手伸出來,把離離抱了起來。
那個人身上彷彿籠罩着一層炫目的暈光,熒熒一疑惑地擡頭,猛地吸了一口冷氣。
正在暈眩中的離離,眼睛都睜不開就大力反對:“我不去醫務室……還差最後一步……不跑完的話就是零分的……”
“零分又怎麼樣,反正你這麼慢,跑完也是零分。”抱着她的那個人低聲說。
離離一愣,猛地睜開眼睛:“蔚……蔚清寧!”
蔚清寧微笑出來,低聲在她耳邊說:“我也回到現在了。所以,以後可以來我家玩哦。”
離離差點崩潰了:“一起過來的還有誰?”
“你,我,柯以律,還有盤古。”他說着,轉身看老師,“我可以把她帶走嗎?”
老師有點驚愕:“不好吧,這位同學她還沒請假呢。”熒熒在旁邊小心地舉手:“老師,我幫她寫請假條。”
蔚清寧對着她微微一笑:“謝謝你熒熒,麻煩你了。”
“不……不麻煩。”熒熒小小聲地說着,一邊對着離離揮手,“離離,再見啊……”
離離都快哭了,趕緊掙扎着從蔚清寧的懷裡擡起頭:“熒熒你別誤會,其實我和蔚清寧什麼關係也……”
“對,我們的關係一時說不清,其實我暗戀離離十七年了,你千萬別說出去哦。”他打斷她的話,把她的頭按回自己懷中。
在操場上衆人的驚呼聲中,蔚清寧抱着還在努力掙扎的離離,轉身就走。
老師同學目送着他們離去。
“喂,熒熒,這個人是誰?”旁邊有個同學問。
熒熒喃喃地說:“我想,他可能是蔚清寧……可他居然認識我耶……”
沉默了兩秒鐘之後,一陣尖叫聲劃破了校園的寂靜。
“A學園的王子蔚清寧把吳離離帶走了,他宣佈他暗戀吳離離已經十七年~年~年~年~年!”
離離的美好人生,又就此結束了!她淚流滿面:“蔚清寧,我這次,想要忘記一切,重新開始的……”
“對啊,我也要放棄你,重新開始了。”蔚清寧坐在繁花盛開的花園中,彈着古琴,漫不經心地說。
他奏的是一首不知名的琴曲,琴聲琤琤淙淙,就像溪流從山澗流出,煙雲自谷岫中升起,舒緩又悠遠。
每一滴水都往東邊而去,再也不能迴流。每一朵雲都往天上而去,最終唯有消散。
海棠與櫻花顏色鮮豔,絢麗奪目,蔚清寧的側顏,卻比這些春日花朵還要璀璨奪目,令人心動。
不能看……再看下去,要糟糕了……離離閉上眼,靜心聆聽他的琴曲。
琴聲稍緩,蔚清寧低聲說:“無論怎麼努力,我也不是你喜歡的人……可是真沒想到,我居然比不過蚩尤,太叫我傷心了。”
離離忍不住笑出來:“放心吧蔚清寧,喜歡你的女孩子那麼多,一定會有一個喜歡你的。”
“可都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個。”他鬱悶地抱着琴看她,“對了,盤古已經去搜集女媧的精魂贖罪了,等她轉世後,我準備做她的青梅竹馬,她一生下來,我就要和她在一起,陪着她長大,再也不讓別人搶先到我面前。你覺得這次我能成功嗎?”
“聽起來,還是一副炮灰的樣子啊。”旁邊有人嘲笑道。
離離轉頭一看,詫異地站起身:“以律!你怎麼會在這裡?”
柯以律在他們中間坐下:“我聽說蔚清寧請你來喝茶,怕他又對你使壞,所以來看看。”
蔚清寧端起茶壺給他倒了杯茶:“柯以律,我覺得你還是提防盤古那個壞蛋比較好,我跟他一比是小巫見大巫吧?”
看着他恬不知恥的樣子,柯以律自言自語:“我看你也夠陰險的。”
“我現在也沒時間對你們使壞啊!盤古當衆戳穿了我神魔一體的消息後,軒轅那個混蛋就把魔族一切事務都推給我了,盤古那個混蛋藉口去幫我找女媧,也把神族的事務全都丟給了我,我現在一個頭兩個大,忙得都快要死掉了!”蔚清寧一臉鬱悶,“還有,山鬼天天候在我家門口準備向我表白!我覺得我快瘋掉了!”
柯以律冷笑:“活該。”
“你先應付好你的妹妹吧!”蔚清寧反脣相譏。
“我相信這次一定能處理好的。”柯以律強裝鎮定。
只有離離關心大事:“那麼,神魔之間的爭鬥呢?”
蔚清寧支着下巴看她:“你覺得呢?有我這個神魔一體的在,神族和魔族打不起來吧?只不過大家一時都還難以接受對方,需要點時間。”
“確實需要時間……”柯以律想到雙方長久以來的爭鬥,微微皺眉。
“不過我有的是時間,所以離離,你要多來我這裡喝茶哦,我家這邊四季如春,天氣宜人,我覺得湖邊風大了點,可能不適合……”
柯以律一把拉起離離:“我們走了,再見。”
蔚清寧得意地說:“柯以律,你要是不好好對離離的話,可要小心我隨時能把她搶過來哦!”
柯以律頭也不回地拉着離離走掉,離離踉踉蹌蹌地跟在他身後,倉促地回頭看了蔚清寧一眼。
在春日盛開的花樹下,他落滿一身的粉紅花瓣,倚靠在古琴之上,清雋優雅,臉上帶着微笑凝視着她。
那麼孤單,那麼美麗。
就像她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他的側顏在黯淡的光線中,彷彿是雲朵和山嵐的輪廓,虛幻迷離。
太過美好的人,反而難以接近。就像過分美麗的風景,總是沒人能長久停留。
一千零一夜裡那些飄渺的衣香鬢影,只存在故事裡;年少時的那些虛幻的夢想,最終總是無法實現;幼年時從耳邊輕輕吹過的那一縷風,輕柔緩慢,卻永遠落在不知名的時空中,無法留在手中。
她凝視着他,心中泛起淡淡的傷感。
她低聲對他說:“再見,蔚清寧。”
他沒有回答,在被風捲起的如雪花瓣中,目送她離開。
柯以律的家,沒有被她摧毀掉,還好好地存在着。
晨霧瀰漫的楓樹林中,福祿考遍地開放,火焰一樣的豔麗花朵,在樹林間鋪得密密匝匝。
初夏濃綠的楓樹林,擁着一彎月牙般的湖水,波光粼粼。
離離手中握着豔紅的福祿考,趴在陽臺的欄杆上往下看。遠山近水,層林重重,美麗得令人窒息。
她轉頭看見沉默注視着她的柯以律,不由得笑起來,擡起手中的花輕輕拍在他的臉頰上:“喂,這麼看着我幹嗎?”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凝視着她輕聲說:“我想,以後一定要讓你很幸福很幸福纔好,不然的話,你一定會後悔放棄蔚清寧的。”
她低下頭,笑出聲:“白癡。”
“什麼時候輪到我成白癡了?”以前只有他這麼稱呼她的份。
“你說呢?”她握着手中的花,擡頭看着高遠的天空,“蔚清寧,他家裡很美,永遠花開不敗;我在那裡很舒適,他對我很好很好,讓我感動。可是,我偏偏就是喜歡這裡會凋謝、會枯萎的花;這裡的房間雖然有點空蕩蕩的,但是我會一點一點把它變成我最喜歡的模樣;至於你對我,也是很好很好,可是,我卻不怎麼感動……因爲,我只覺得開心幸福。”
她在明媚的陽光下,笑容燦爛,比手中怒放的福祿考還要顏色明亮,讓他的心中,瞬間陰霾散盡,雲破天開。
一片安靜中,忽然有人狂奔過來,打開房門大叫:“哥,我回來了!”
離離一聽見她的聲音,頓時站了起來,轉頭看柯以律。柯以律湊到她耳邊輕聲說:“放心吧,她現在,根本就還沒見過你呢。”
柯以紓一身紅色短裙,如同烈火一樣美麗,奔進來給了柯以律一個大大的擁抱:“驚喜吧!因爲你昨天忽然給我打電話問我好不好,說想我了好久沒見很擔心我之類的一大堆廢話,我想你都這麼想我了,所以就趕緊跑回來見你……”
說到這裡,她似乎終於發現了離離,轉頭上下打量着她,目光中流露出不友善的表情:“她是誰?”
柯以律給她介紹:“這是離離,我喜歡的人。”
她微微眯起眼睛,眼中殺氣瀰漫:“是神族的人嗎?”
“並不算……”
“那就是魔族了?”柯以紓右手急揮,氣流旋轉,匯聚成一條巨大的蛟龍,向離離疾撲而去。
柯以律正要阻止,離離卻已經揚起手,白色劍芒驟然冒出,迎向空中的夭矯巨龍,瞬間劈下。
強大的氣旋頓時化爲烏有,落地窗砰砰連響,全部粉碎,玻璃渣子連同無數的擺設、傢俱一起像龍捲風一樣急速旋轉着,碎片在空中連環撞擊,向着柯以紓傾瀉而下。
柯以紓抱着頭,驚叫出來。
離離手中的闢異劍如同水波流轉,將柯以紓身邊所有的空氣斬開,向着她衝去的所有東西頓時被困在白光之外,然後隨着她手勢揮動,全都砸在地板上,叮叮噹噹,散落一地。
柯以紓站在一地狼籍之中,目瞪口呆。
良久,她終於遲疑地離離:“你……你是?”
離離微笑着,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吳離離。”
“我想,以紓以後,一定不敢在你面前太過囂張了。”
“不過,要讓她放棄你,可能還要很久呢。”離離緊握雙拳,“反正我拼了,我一定要和她爭到底!”
柯以律低下頭,無聲地笑着。
離離轉頭白他一眼:“開心吧?別暗爽了,覺得幸福就笑吧!”
就在他真的笑出來時,斑馬線上的綠燈點亮,他們牽着手走到對面。
旁邊有個極其漂亮的小孩子,正在朝這邊狂追,一邊大喊:“孔雀男,你給我站住!”
全身掛滿叮叮噹噹飾品、就像一棵移動聖誕樹的藍髮男生,倉惶地狂奔過他們身邊,苦着一張臉:“嘉南,你放過我吧……都說我們現在的族長是神魔同體,他早就宣佈停戰了啊,你那個時候在上補習班所以沒接到通知嗎?”
“別撒謊了,先吃我一腳!”
“哇……等一下,先別追我!”楚沁承突然停在路邊,一臉正經。
嘉南也疑惑地停下來:“怎麼了?”
“紅燈了,不能過馬路。”
“……是哦,好孩子不能闖紅燈。”
在嘈雜聲中,離離和柯以律牽着頭,低頭笑着,走過他們身邊。
這麼熱鬧的人生,這麼平靜的世界,一年一年,繁花開遍,歲月無限。
人生很短,未來還很長,永遠就在面前,伸手可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