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淚如雨下:“宏兒,別怕還有人照顧我們一定有的他一定會照顧我們的”
聲音那麼微弱,不知是在安慰兒子,還是安慰自己。
可是,孩子顯然從這裡得不到真切的安慰一個孩子,總要有父親,纔會有安全感,光有母親,無論多麼強大,也覺得失去了半邊天。
他淚眼朦朧,身子靠在太后瘦削的肩膀上,想起剛剛過去的那些人,陸泰,任城王等等這些大臣一再的威逼,若非是太后提早籌劃,這一切,如何躲得過去
可是,能一輩子依靠着太后麼 wWW ●T Tκan ●¢O
一陣風吹來,山間風寒,就連太陽,也壓不下那樣微微的寒意。今年,好像沒有真正的酷暑。
芳菲心裡何嘗不在顫抖
一抔黃土,便將弘文帝埋在這裡,而且,絕對沒有任何的奇蹟我們之所以爲死去的親人而悲哀唯一的原因在於我們根本見不到他她了,一輩子都見不到了。無論你多麼想念他,懷念她,都再也見不到了
孩子的聲音,很軟弱地響在她的耳邊:“太后我好希望父皇出來希望他一輩子都不要死父皇爲什麼要死呢”
她沒法回答。
而且心底的悲哀,因爲兒子的疑問,更加劇烈弘文帝之死,多多少少,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麼
“太后”
宏兒還要問什麼,忽然看到太后的身子,那麼單薄,那麼軟弱,甚至自己的身子靠在她的肩膀上,她也顯得搖搖欲墜,無力支撐
而且,她在哭太后在哭泣,滿面淚水,前所未有的傷心。
孩子,往往比大人更加敏感。
他悄然地從她懷裡站起身,想裝作很堅強的樣子。但是,連續兩日,他爲父皇之死而慟哭,吃得不多,休息也不夠,渾身疲軟,他還是一個孩子,裝都裝不像。
就在他快要摔倒的時候,芳菲扶住他。他明顯地感覺到她手心的無力一個無力的女人和一個無力的孩子。
遠處,宮女們,太監們,都在奴僕的範圍之內;
再下面,是已經退下去的大臣們。
孩子模糊地看一眼四周,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很遙遠除了自己面前的墓碑,除了自己的父皇,一切都是虛幻的。
芳菲看看弘文帝的墓碑,又悄悄地拉住他的手,貼在他耳邊,低聲說:“宏兒,你還記得神仙爺爺麼”
他驚奇地睜大眼睛。
芳菲急切地看着他,竟然有點害怕這天下,他是唯一能照顧自己母子的人了。
從古至今,有很多兒子野心勃勃,對老子篡位的。
但是,從來沒有爺爺、老子,會篡位兒子,孫子的。
絕對不會。
就算是在血雨腥風的皇宮,在無數醜惡陰險的政權爭鬥裡,也沒有這樣的先例。
縱然是京兆王,縱然是宏兒的兄弟們她都忌憚着幾分。
更忘不了一干虎視眈眈的鮮卑大臣們。雖然一次勝利了,但是,誰能保證,你永遠是這朝廷鬥爭裡的勝利者
縱然再有親信,李衝,王肅等人可是,再親信,畢竟是外人。
而且,君臣有別。
一個是高高在上,一些是爲人臣者,總要恩威並施。什麼話敢說,什麼話不敢說換而言之,普天之下,連一個可以說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難怪人家說帝王都是孤家寡人。
她站在這山巔,站在弘文帝的墓前,才感覺到無限的寂寞站在無限的高度,方是無限的寒冷。
稱孤道寡又如何權傾一時又如何
作爲這個帝國,事實上的女皇帝,又能如何
孩子還那麼小,就連母子爭奪權力的可能都還沒法出現
唯有羅迦,唯有這之前的皇帝普天之下,只有他,不用自己有任何的提防可以完全敞開心扉,得到他的關照。
他的能力,他的心計,他的智慧,他對臣下的駕馭,他的作戰的本領每一宗,都是一等一的。就連他對這個帝國的熱愛,也是一等一的。
本來,他纔是這個帝國的真正所有者,是這個帝國的主人。
而且,還能擔負起培養宏兒的重任孩子一天天大了,正處於成長的最關鍵的時期,接受什麼人的教導,便意味着他今後會成爲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心頭潛藏的秘密,也希望他成爲羅迦一般的強者,掌控一切。
甚至,可以拋下自己肩頭的負擔,喘一口氣,真正像一個女人的樣子過幾天女人該有的日子
這還是一個理想,那麼簡單,又那麼遙遠。
她已經渴望了很久很久。
才迫不及待地宣泄出來。
但是,這只是自己的想法。
宏兒呢畢竟,他纔是皇帝再小的皇帝也是皇帝。而且,不僅是皇帝,也是自己的兒子,她必須顧忌他的感受,而非是一切自作主張,把他當成傀儡一般。
不,決不能把自己的兒子當成傀儡。
但是,孩子一直不回答。
“宏兒”
孩子的沉默,幾乎驚擾了她。
她第一次在孩子面前,忐忑不安,低低的:“宏兒你忘了神仙爺爺了麼”
孩子也悄悄的,很低聲地問她:“神仙爺爺會幫我們麼”
她急切地點頭,微微的興奮:“會,他會照顧宏兒,會待宏兒極好極好宏兒,你該知道,你小時候就知道的,不是麼”
是啊,神仙爺爺是很好很好的。
給自己做弓箭,木馬,不辭辛苦地教給自己本領,帶自己玩兒甚至自己第一次“騎馬馬”,都是他教的是他匍匐在地上,馱着自己。
很長的時間,他在神仙爺爺那裡,感受缺席的父愛。
但是,神仙爺爺終究不是父皇。
尤其是這一年的父皇,自從自己登基之後,他對自己付出的那種嘔心瀝血的關愛,教導那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
就算神仙爺爺也不行。
可是,太后的目光呀,那目光,爲何那麼充滿了期待惶惑
孩子微微地咬着嘴脣,很慎重。
超出了他這個年齡該有的深思熟慮,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宏兒”
太后的聲音飄飄忽忽的,有些無力。他的腦子裡也暈乎乎的。
孩子的腦子裡,不知爲何,浮現起當日太后墜落山崖的場景,神仙爺爺準備的鹿皮靴子,熊皮衣服呀,連太后的都準備好了大小剛好合適,他暗暗地,一直在奇怪,爲何連太后的都準備得那麼充分爲何尺寸都那麼合適
還有太后喜歡吃的東西,每一樣,都是神仙爺爺親自準備,他甚至都沒問過太后,也沒問自己,就明白得一清二楚,每一次端上來,都是符合太后心意的。就像在慈寧宮在吃飯一樣。
甚至好幾次,他看到神仙爺爺,長久地凝視着太后給太后唱歌,彈奏,那麼小心在意地照顧她,他哈哈大笑,那麼快活甚至不像初次相逢的陌生人。
他第一次見到神仙爺爺這麼大笑,歡樂,無比的快樂。
以前,爲何就不會這樣呢
這是一個秘密,他從不敢問出口的秘密而且,明明他偷偷看到太后見了神仙爺爺,卻爲何蒙着眼睛,裝作不認識
他們兩個是認識的早就認識的
但是,爲何裝作不認識
還有,還有
他在平城皇宮的祭堂裡看過的畫像先帝爺爺的畫像。
呀,記憶忽然涌上來,他是那麼聰明早慧的孩子先帝爺爺,和神仙爺爺,那麼相似太相似了。
他心裡忽然猛烈地跳動起來如果回到平城,自己一定要再去看看那張畫像。
不對,是在這北武當,要再見一次神仙爺爺。
神仙已經很久很久不露面了
他對平城的畫像,印象非常深刻,因此,i心跳更是加速就如一個小孩子發現了一個巨大的秘密但是,以他的理解力,卻串聯不起來,模模糊糊的,很含混,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意思。
只能想起父皇臨終之前的悲哀和痛苦父皇走得那麼淒涼。
還有一幅畫像悄悄藏在父皇寢宮的一幅畫像,很多年了,紙都泛黃了,他要求跟他合葬。
這樣的事情,他沒法要求臣下辦理,只悄悄地叮囑自己的兒子辦理這也是一個秘密。是他親自將那副畫像悄悄地藏在父皇的靈柩裡面那是太后的畫像啊
父皇甚至臨死,都在叮囑自己,一定要照顧太后,聽太后的話只因爲,父皇是那樣的喜歡太后
對,父皇喜歡太后。
這不是秘密。
他很早很早就知道。
他一天天長大了,就連父皇的悲哀愁苦,就算不完全明白,也是懵懂一二的。
他忽然無端地覺得憤怒,自己也不能理解的那種憤怒,本能地,要維護自己的父皇。
他沉思
芳菲在他的沉思裡,更是驚懼。
看到一個小孩子沉思,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他微微皺眉的樣子,眉目之間,簡直和弘文帝一摸一樣。
她更是不安,聲音也軟弱下去:“宏兒”
宏兒看她一眼。
此時,竟然出奇地感到不悅因爲太后那樣急切的眼神而不悅。
芳菲看到他的眼神遊弋,心裡更加恐慌,竟然不敢再追問下去。
“宏兒神仙爺爺是極好極好的,你都忘了”
孩子的聲音淡淡的:“太后,我還是覺得父皇最好。這天下,沒有任何人能比父皇更好了”
這天下,再也沒有任何人能比父皇更好了
這是他得出的結論。
甚至他微微往上翹的嘴脣,薄薄的,帶着好看的味道卻是淡淡的殘酷屬於早慧的小孩子的那種殘酷。
芳菲拉住他的手,慢慢地浸出汗水,身子卻很冰涼。
那是一種無形的失落,無形的恐懼,彷彿在祈求一件事情,最終遭到了拒絕而且是在弘文帝的陵墓之前。
她垂下頭,不看兒子的眼神,也不敢看弘文帝的陵墓。
地下的青草,一片一片的倒下去,只鋪上堅硬的花崗石。
人生,如何不是這樣
柔軟易折,只剩下這堅硬無比的冷漠。
夕陽西下,暮色深沉。
四周開始陰森森的。
孩子疲倦得已經無法支撐了,“太后”
她的聲音很虛,但是很溫和,還是緊緊拉住兒子的手,柔聲道:“宏兒,我們回去吧”
孩子一直都緊緊攥住她的手,絲毫也沒放開過。芳菲悄悄地看他疲倦的小臉,心如刀割他還那麼小,還不到十歲的孩子,他唯一的依靠只有自己。無論何時,無論什麼情況下,自己都不能讓他失望,絕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