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房。瓦罐裡飄蕩出一股濃郁的藥香。
瓦罐旁邊,是重新擺放的整齊的書架。所有被搬走的東西,又全部搬了回來,甚至包括哪些冰冷的大神像。芳菲久久地出神地看着他們,尤其是那尊怒目金剛似的縱目神。他眉目高聳,脖子很長,頭上結着小辮子,跟她印象裡的燕國、北國、柔然人都不同,不知道究竟是哪裡來的。羅迦說,這是他們的神仙。他們北國的祖先就是多虧了這個縱目神的幫助,才取得王位的。
可是,縱目神,爲什麼要如此邪惡?竟然要活的處女祭祀?這是神的意思還是羅迦的祖先曲解了?
她想得出神,就連湯藥溢出來也不知道。
一名宮女走近,恭敬提醒:“公主,藥好了。”
她怒道:“退下。走得越遠越好。”
宮女悻悻地走遠。
芳菲看着咕嚕咕嚕溢出的藥汁,拿了勺子舀起來便潑在那縱目神的青銅衣服上,滿眼是淚:“你既然是神,你爲什麼不保佑我?你還殺我,你還殺生,你算什麼神?”
“芳菲……”
“滾開,滾滾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任何人,你們都滾開,滾啊……”她哭得歇斯底里,整個人躺在外面滿是露珠的草地上,白紗衣上沾滿了青草汁,塵土,她渾然不覺,只是哭泣。
“芳菲!”一雙溫柔的手搭在她的肩頭,聲音裡充滿了憐憫,“你不要這樣,我會想辦法,會給你想辦法的……”
她淚眼迷濛地看着那個一臉病弱的美男子。是太子!是他!他竟然站起來了。他站起來了,自己就更加沒有利用價值了,自己要死了。
“滾開,騙子,你們都是騙子,都在騙我……你就是想我救你,騙我救你,又怕惹怒你的父皇,所以對我當面一套背面一套……你早就知道,他是不會放過我的,你知道……你來做什麼?你怕我不救你麼?你又要說什麼來騙我?騙子……滾開,你們都是騙子……”
她如一個撒潑的小孩子,他放開手,只是憐惜地站在一邊看着她,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這裡,其實並非是怕她不救自己。救不救都沒關係。但究竟是爲了什麼,他也說不出來。良久,他才惆悵地轉身往回走。
察覺那腳步聲的遠去,芳菲才擡起頭,怔怔地看着那個削瘦的身子慢慢消失在前方。心裡又難過,是同病相憐的難過,太子,他腳步無力,聲音無力,碰觸她的手也是無力,甚至他的眉頭間那股子常人看不到的銀黑之色,他的毒已經深入骨髓!他不會那麼輕易就好起來的。就算是自己,也並不能令他很快就康復。
她看一眼被弄得亂七八糟的藥罐,正要起身,卻見旁邊放着一隻藍色的蘋果,晶瑩剔透,正是當初自己扔掉的那隻。太子殿下,他什麼時候去找回來的?
她心裡涌起一種極其奇特的感覺,是那種淡淡的,小小的心碎。太子,這是世界上唯一給過自己溫情的人,就算是一隻蘋果,也是真心真意的。而非羅迦這樣的處處算計,虛情假意。就算是死,再救他一次又何妨?
她默默地將藍蘋果收起來,將糟踐得不像樣的藥罐重新清理,才發現還差一味藥。這藥要後山的藥林裡纔有。
後山的藥林依山而建,許多野生的,精心培植的,交織在一起,混雜在草叢間,吸收着雨露萬物的光華,形成神殿一片奇異的景象。
太陽越升越高,芳菲拿着籃子尋了一會兒,這不是什麼太稀罕的藥引,很快就找到了,她看看時間還早,便放下籃子在草地上坐下,如昔日一樣,閉着眼睛,隨便靠着一棵大樹。
遠遠的,一個人影躲在一棵大樹背後,偷偷地窺視她。一眼、兩眼……他眼裡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情不自禁從大樹後面走出來,悄然地走近一步,再走一步……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陽光下,那個大大的腦門,那張臉孔——就算是過了七八年,他依舊記得清清楚楚。竟然是那個卑賤的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