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謝氏”兄弟,正是死裡逃生的閩王和魯王。
當日,兩人毅然喝下毒酒,然後在劇痛中閉上眼,以爲就此奔赴黃泉。
卻未想到,兩人很快再次睜了眼。
當看到彼此的剎那,兩人巨震不已,久久說不出話來。
“二哥,我們這是在哪兒?”閩王茫然地張口:“莫非我們兄弟一起攜手上路,這便是黃泉地下?”
魯王同樣茫然:“不、知道。”
這當然不是黃泉。
兩人俱被換了衣服,此時置身馬車之內。馬車裡只有他們兩人。
閩王魯王全身虛弱,無力動彈。可耳能聽聞,目能視物。馬車外傳來的是熟悉的風聲馬蹄聲,目光所及處,看到的是最普通的車廂。
可對他們兩人來說,這“正常”太不正常了。
他們不是被毒酒賜死了?爲何會出現在一輛馬車裡?這輛馬車,要將他們送往何處?種種跡象,都指向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過了許久,閩王才低聲道:“七弟放了我們兩人一條生路。”
魯王神色複雜,嗯了一聲。
“四哥是真的死了。”閩王的思緒漸漸清明:“他是主謀,而且七弟對他一直懷着濃烈的敵意。所以並未放過他。我們兩人,和七弟一直沒什麼仇怨。所以,七弟沒忍心對我們下殺手!”
魯王沉默片刻,才道:“我、不及、七弟。”
換了是我,有這等正大光明的機會,絕不會大發善心。
閩王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換了是我,我絕不會冒這等風險。”
要在俞太后和朝臣們眼皮子底下送他們離京,不知要耗費多少心力。盛鴻絕不是一時起意,定然暗中籌謀許久。
放過他們,對盛鴻來說,沒半分好處。反而要擔上重重風險。一旦他日此事泄露,對新登基的天子來說,便是現成的把柄落入俞太后之手。
換了是他,他如何會做這等吃力不討好之事?
斬草除根,將一切危險的苗頭都掐斷,纔是盛家子孫應有的做派。盛鴻也太心慈手軟了……
閩王想着,臉上不知何時多了兩抹涼意。轉頭一看,卻見魯王同樣滿面淚痕。
死裡逃生的滋味,不身在其中,根本無法體會。
……
馬車出了京城後,日夜不停歇。
魯王閩王被灌了軟筋散,只能躺着或坐着。因趕路之故,每日所能食的只有熱水和饅頭而已。
不過,在這等逃命的關頭,有果腹的食物已是萬幸了。兩人無心也不會挑剔這些。
漫漫長路,兩人大多沉默不語,偶爾交談隻字片語。
“馬車外有十餘個侍衛。”
“人多、惹眼。”
“嗯,七弟行事倒是周全謹慎。”
“他要送、我們、去何處?”
“不知道。或許是要送我們去蜀地,那裡是七弟的地盤。且山多林多。將我們放置在那一座深山老林人跡罕至之處,定然無人察覺。”
“這樣、也好。”
萬萬沒想到,兩人沒被送往蜀地,而是被送到了閩地。
一路隨行“守護”兩人的年輕侍衛,是周全的堂弟週三郎。這等機密要緊之事,盛鴻自要交給心腹。
週三郎將魯王閩王送至一處宅院裡,給他們兩人服下軟禁散的解藥,然後,又奉上了新帝親筆所書的信。
魯王閩王沐浴更衣填飽天子後,在燭火下一起看信。
“二哥,五哥。”
“你們見到這封信的時候,已經到了閩地。”
“都言天家無父子,天家無手足。你們合謀殺了三哥,我又得親自端着毒酒,親眼送你們上路。這其中滋味,我此生再不願回想。”
“我不殺你們,費盡心思救兩位兄長性命。也希望,兩位兄長不辜負我的一番美意。從今以後,更名易姓,出海另尋出路。”
“海外有許多島嶼,亦有許多蠻夷之人。你們去了之後,擇一個合適的島嶼留下。帶去的貨物,在海外島上皆能賣出高價。其中有兩箱放的是金銀,足夠你們安頓。”
“我們兄弟,今生再無相見之日。然而,我依然盼着你們在遙遠的一方安然活下去。”
……
兄弟兩個看完信後,又哭了一場。
盛鴻已爲他們做到這一步,他們再不領情,枉生爲人!
也因此,哪怕對謝二謝五這樣的家世姓名滿心吐槽,兩人還是默默聽從了盛鴻的安排。在這之後,兄弟兩人靜養幾日,然後便以謝二公子謝五公子的身份示人。
週三郎將十餘個侍衛留給了他們,隻身回京覆命。
他們帶着數十箱瓷器兩箱金銀,和十餘個侍衛,登上了海船。
五艘巨大的海船上,有幾十個商賈同行。海船上人員複雜,彼此皆不相識。他們身在其中,頗有些扎眼。
不過,兩人連着吐了數日,名門貴公子的氣度幾乎吐了個一乾二淨。招惹來衆人嘲笑的同時,倒也沒那麼惹眼了。
此時,閩王張口自嘲,說自己像泡在罈子裡的鹹菜。
魯王頗覺這個比喻形象生動,不由得笑了起來。
兄弟兩個苦笑作樂,過一會兒,又覺胃裡翻騰,各自乾嘔了幾聲。胃裡早已空空如也,想吐也吐不出任何東西了。
“懷孕的婦人,也不過如此了。”閩王忍不住自嘲:“當年瀟瀟有孕的時候,一日總要吐上幾回。我還時常笑她,平日生龍活虎,懷了身孕便嬌弱起來。現在,我可是連瀟瀟當年都不及。”
魯王也忍不住懷念起了趙長卿懷孕之時的模樣。對比之下,自己現在似乎更慘烈一些。
一想到自己的妻子,心中便泛起強烈的酸楚。
他們假死隱遁,趙長卿尹瀟瀟根本不知情。對她們而言,自己的丈夫是真的死了……喪夫之痛,要如何平息?
魯王眼角乾澀,不想再軟弱哭泣,強自打起精神來轉頭。
卻見閩王淚流滿面,邊哭邊低聲呢喃:“瀟瀟,我對不起你。今生你忘了我吧!別再惦記我這個混賬夫婿了。瀟瀟,你好好活下去……”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魯王鼻間一酸,滾熱的淚水滑落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