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曦注視着前方跪在靈前無聲落淚的身影。
建文帝終於死了!
死在俞皇后悄無聲息的佈局中。
從此以後,俞皇后再無顧忌,可以權掌後宮,可以肆意爭奪皇權……可是,此時的俞皇后,真得沒有一點悔意嗎?
建文帝確實縱情好色,對俞皇后的情意,也是真的。否則,也不會在臨終前下遺旨,命淑妃殉葬了……
正想着,胸前又有些發漲了。
謝明曦轉頭,衝蕭語晗使了個眼色。
蕭語晗微不可見地略一點頭。
謝明曦這才悄然起身退下。
阿蘿也被接進宮中。因年齡太小,還未滿月,自然不能抱到靈堂來。謝明曦只得每隔一個時辰悄然溜出去片刻,給阿蘿餵飽了肚子再回靈堂。
這等事,不宜聲張。謝明曦只私下知會了蕭語晗,若俞皇后問起,蕭語晗也能幫着遮掩解釋一二。
不止是阿蘿,所有皇孫皇孫女都被接進宮中。
年齡稍大些的霽哥兒蓉姐兒在靈堂跪了半個時辰,才被領着去休息。尚未滿週歲的芙姐兒也被抱進靈堂待了片刻。
霖哥兒和阿蘿實在太小了,便未抱進靈堂裡,穿着孝服,被各自安置椒房殿的廂房裡。
……
謝明曦推門而入。
阿蘿正扯着嗓子哭鬧,奶孃抱着阿蘿急得滿頭是汗。見了謝明曦,奶孃才鬆口氣。
阿蘿人小胃口倒是不小,每隔一個時辰就要喝一次奶。餓起來的時候,時常扯着嗓子哭喊鬧騰,哭聲比隔壁的霖哥兒還要響亮些,可謂中氣十足。
謝明曦快步上前,抱過阿蘿,解開衣襟。
阿蘿閉着眼睛往懷中鑽,終於搜尋到了目標,咂進口中,津津有味地吮吸個不停。
謝明曦無聲輕笑,伸手在阿蘿軟乎乎的小臉上捏了一捏:“阿蘿,你要乖乖的聽話,餓了也得耐心等一等。總這麼哭鬧,娘在跪靈時也不踏實安心。”
一旁的湘蕙從玉等人,俱都暗暗好笑。
阿蘿這麼小,哪裡聽得懂這些。
建文帝驟然離世,宮中內外俱是一片縞素,身在宮中,更得注意言行。萬萬不能隨意說笑,便是想笑,也得忍着就是了。
阿蘿很快吃飽了,砸吧砸吧小嘴,心滿意足地睡着了。
謝明曦念念不捨地親了親阿蘿的臉,將阿蘿給了奶孃,這才起身走了出去。剛出屋子,尹瀟瀟便迎面來了。
尹瀟瀟無奈低語道:“我雖未親自喂霖哥兒,心裡也時時惦記。只恨不得一日溜出來七八回纔好。”
可不是麼?
做親孃的,哪有不惦記自己孩子的道理?
只恨她們身爲皇子妃,身份顯赫,一舉一動也格外惹眼。一溜出來,也難免落入人眼。
謝明曦低聲道:“待上片刻再回去也無妨。”
尹瀟瀟點點頭,快步進了屋子,抱起兒子狠狠親了幾口。
……
這一個新年,衆人俱都在宮中靈堂裡度過。
男子俱在移清殿裡跪靈,女眷都在椒房殿。白日哭靈,到了夜晚,也不能回屋子歇下。最多趁着夜半更深時裹着厚披風閉目睡上一會兒。
謝明曦和盛鴻,每日約定了時辰,到了晚間一起去探望阿蘿時,才能相聚片刻。
盛鴻看着日漸清瘦的謝明曦,頗爲心疼,低聲道:“你每日要跪靈,還要餵奶。總吃饅頭怎麼能行!要不然,我悄悄去一趟御膳房,讓人每日爲你準備些魚湯。”
謝明曦立刻阻止:“萬萬不可!”
“守靈時本就不該沾葷腥。便是母后,每日也是饅頭素菜,我何能例外。一旦被人察覺,便是現成的話柄。”
盛鴻皺着眉頭:“誰會盯着這些?”
謝明曦淡淡道:“總有‘有心人’,不得不提防。”
見盛鴻沉着臉,謝明曦又放軟了聲音,輕聲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只是,父皇逝世沒多久。我這個做兒媳的,便想着吃魚吃肉,傳出去總是不好聽。”
“別人不會顧慮到我還要餵養孩子,只會覺得我這個兒媳不孝不誠。連帶着你這個七皇子,也會爲人詬病。”
“待父皇下葬新帝登基,我們便自請去藩地。到時候山高水遠,無人管束,想怎麼都行。現在還是謹慎仔細爲上。”
謝明曦從不是膽小怯懦之人。只是,這等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別做這個“出頭鳥”了。
盛鴻也知謝明曦的話有道理,無奈之下,只得點了點頭。
盛鴻舒展手臂,將謝明曦和阿蘿一併攬入懷中。
於他而言,便是攬住了整個世界。
……
靈堂裡總有些陰惻惻的。
時值寒冬臘月,天氣嚴寒。青色玉石鋪就的地面更是寒氣逼人。靈堂裡也未放置太過炭盆,身子稍弱的,要熬過七七四十九天跪靈都不是易事。
有資格進宮跪靈的誥命女眷,俱在三品以上,多是年過四五旬的老婦人。平日養尊處優,哪裡經得住這般辛苦。
幾乎每日都有跪着暈過去的。
俞皇后沉浸於傷痛之中,根本無暇顧及這些。昌平公主只得安排個章程,命宮女們將暈過去的女眷扶下去休息,喂些蔘湯之類。待醒過來,再回靈堂。
如此一來,“暈倒”之人日益增多。
昌平公主很快察覺不對勁,心中頗爲憤怒,陰沉着臉要發脾氣。
蕭語晗忙低聲勸慰:“皇姐稍安勿躁。連着跪靈多日,上了年歲的誥命夫人們不免疲累。她們想借着這等機會休息一二,也是人之常情。”
這種事,追究起來確實不體面。
只是,鬧騰起來,也不那麼值當。少不得要落一個“刻薄”的惡名。
倒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不知罷了。
蕭語晗苦口婆心的勸慰,昌平公主根本聽不進去,冷冷道:“父皇離世還未滿一個月,一個個在靈堂裡便耍弄起了心機。根本未將父皇放在眼裡,也未將天家放在眼底。你能忍,我卻是忍不得!”
“今兒個,我便去看看,她們到底是真暈還是假暈!”
說完,昌平公主便起身離開靈堂。
蕭語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