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當然非丁姨娘莫屬。
丁姨娘這些時日安分守己。每日在蘭香院裡做針線,每逢休沐日就去春錦閣送衣物鞋襪。哪怕是裝模作樣,也裝得頗有樣子。謝鈞心軟之餘,對丁姨娘略微寬鬆了些。
丁姨娘曾執掌內宅數年,如今便是不管內宅了,消息也算靈通。
得知謝元亭犯下大錯時,丁姨娘便知不好,哭喊着來求情。
丁姨娘跪在謝鈞腿邊,淚眼汪汪地哭道:“元亭還是個孩子,也到了該說親成家的年齡。定是對楊姑娘生出戀慕之心,一時衝動情熱,才做了錯事。”
“楊姑娘不願做妾,便娶她做正妻。她一定願意!”
“元亭可是我們的兒子啊!當年你答應過我,一定會好好教養我們的兒子,你可不能因此事就徹底厭棄了元亭……”
丁姨娘哭了一通,又看向謝明曦:“明娘,我求你了,你替你大哥說說情。你父親一直最疼你,你說的話,他總是肯聽的。”
謝明曦扯了扯脣角:“父親肯聽我的最好。如今謝家有元舟元蔚,還有五弟元樓。有沒有大哥都無妨。父親將他直接逐出家門,也省得日後再惹禍生事!”
丁姨娘:“……”
丁姨娘也不跪着了,直接衝了過來,一把抓住謝明曦的肩膀,用力搖晃。雙目中射出濃烈的恨意:“謝明曦!我真是前輩子做了孽,生了你這麼一個冷血無情的孽障!”
“元亭有個三長兩短,我豁出這條命,也饒不了你!”
……
丁姨娘心裡積壓了許久的怨懟憤恨,此時畢露無疑,臉孔隱隱扭曲,看着頗有幾分猙獰。
謝明曦定定地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孔,緩緩說道:“如果可以選擇,我絕不願出自你的肚子。”
你以爲只有你遺憾悔恨嗎?
我的遺憾悔恨,更勝你千倍百倍!
前世我的落魄困境,皆敗你所賜。如果不是我奮起掙扎,我便會如泥濘一般,被踩在腳下。
萬幸,我掙扎着站了起來。一無所靠的我,靠着陰謀算計,靠着隱忍心機,在宮中活了下來。最終笑到了最後。
可每每想到你,我心中依然憤恨不已。
你生了我,爲何不愛我?
你不愛我,爲何要生下我?
在你眼中,兄長是寶,我這個女兒便只是根無足輕重的草嗎?
你對我,只有算計和利用,你憑什麼希望我對你這個親孃掏心掏肺?
不,我早已不是那個卑微祈求親孃憐愛的謝明曦!
而你,也不配在我面前說母女二字。
……
丁姨娘目中滿是怨恨。
謝明曦的目光漠然,未露半點怨懟,卻比丁姨娘的目光更令人心驚。
謝鈞看在眼底,也心驚不已,上前抓住丁姨娘的肩膀,怒喝一聲:“丁含香!放開明娘!”
丁姨娘被這一聲怒喝震醒,先看一眼滿臉怒容的謝鈞,再看一眼神色漠然的謝明曦,一股寒意自心底涌起全身。
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以爲自己低頭示弱,就能令謝明曦回心轉意,能重新奪回謝鈞的寵愛。
這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
她早已失去了女兒。在她跪下相求謝明曦爲謝雲曦替考的那一刻,便已永遠地失去了女兒。
丁姨娘不知自己何時鬆了手,如失了魂魄一般,淚水不停滑落。
謝明曦淡淡說道:“以後不必再來春錦閣了!也不必再爲我做衣服鞋襪。”
然後,轉身離去。
留下丁姨娘,怔怔地落淚。
心裡似有一塊,隨着謝明曦的遠去被掏空。
……
謝鈞縱是有萬般怒火,見丁姨娘哭得這般傷心難過,也熄了大半。
一個人是真傷心還是裝模作樣的哭泣,總能分辨出來。
“含香,”謝鈞放緩語氣:“元亭荒廢課業,和浪蕩紈絝子結交。如今連奸~污這等惡事也敢做。我再不責罰管教,纔是真得害了他!”
“郡主剛纔以和離相脅,我也沒鬆口。”
“你也不必再哭泣哀求,我心意已定,你說什麼都沒用。你既一心向着元亭,我便準你去伺候元亭衣食起居。你現在便去繁英閣!”
丁姨娘哭不出來了,愣愣地看着謝鈞。
往日謝鈞不讓她親近謝元亭,她想看兒子,還得偷偷摸摸地去。這回怎麼如此慷慨大方了?
謝鈞沒心情再多說半個字,揮揮手,示意丁姨娘退下。
他已放棄謝元亭這個兒子,丁姨娘想做什麼,也都隨她去吧!
丁姨娘茫然地看了一圈,謝老太爺皺着眉頭,徐氏目中閃着鄙夷,二房的謝銘闕氏從頭至尾都沒吭聲,神色中卻透露着同樣的神色。
她的兒子,真得不堪到了令衆人鄙薄的地步?
丁姨娘頭腦一片空白,腳下如灌鉛一般沉重,轉身慢慢走了出去。
謝元亭所住的繁英閣,是謝府裡最好的院子之一。裡面伺候的小廝足有十幾人。
今日,謝元亭昏迷着被擡了回來,貼身伺候的兩個小廝都被拖走。其餘小廝都提心吊膽,連大氣也不敢出。
當丁姨娘出現時,無人吭聲。
頭腦昏沉的丁姨娘,在見到面色慘然滿面血跡動也不動的謝元亭時,頓如撕心裂肺,整個人霍然清醒:“元亭!元亭!”
“快來人,去請大夫來!”
幾個小廝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仗着膽子出聲:“沒有老太太的吩咐,奴才哪裡敢去擅自請大夫!”
丁姨娘怒目相視:“還不立刻去請示老太太!元亭要是有個差池,我饒不了你們!”
小廝們只得聽令行事。
好在徐氏也沒過多爲難,很快點了頭。
待請了大夫進府,爲謝元亭仔細檢查後,皺着眉頭說道:“謝少爺右胳膊右腿俱骨折,大約是疼暈了過去。須得正骨包紮!這等痛苦,定會令謝少爺疼醒。得找幾個人將他穩住,不能隨意掙扎亂動。”
在聽聞謝元亭右手右腿俱斷時,丁姨娘似一顆心被剜了出來,生生又哭了一場。
到底是誰下這樣的狠手?
是謝明曦,一定是她!
她剛纔竟爲母女決裂而難過,現在想來,真是半點都不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