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夫子心裡咯噔一沉,面色陡然一變,壓低聲音問道:“他們怎麼會找上門來?你又是怎麼跑來送的信?”
楊凝雪滿面委屈,紅着眼眶道:“今日早上你走了沒多久,奶奶便領着二叔三叔來了。使勁拍門,叫嚷着讓我和他們回去。”
“我心裡害怕,根本不敢開門。”
“他們鬧騰叫罵許久,才離開。臨走前說了,明日還會再來,要將我帶回江家。”
“娘,我不想回去……”
楊凝雪一邊哭,一邊伸手緊緊拉住楊夫子的衣袖:“娘,我好害怕。我不想和他們回去。我一個人不敢待在家裡,只能跑到書院來找你。”
這幾個月來,楊夫子除了教導學生之外,其餘所有時間都用來陪伴女兒。教導楊凝雪讀書習字學習音律。
一片慈母之心,楊凝雪豈能察覺不到?
母女兩個朝夕相伴,日漸情深。昔日的隔閡早已無影無蹤。
江家人的陡然出現,立刻將楊凝雪從平和安寧的幸福中拖回了被羞辱打罵不堪的陰影裡。
不,她絕不回江家!
楊夫子心緒紛亂,一邊低聲安撫哭泣不休的楊凝雪,一邊轉頭,以目光向謝明曦示意。
眼下這等情形,楊夫子絕無心思再繼續上課。好在音律課也快結束了。
謝明曦略一點頭,站起身來,對伸頭張望的一衆少女說道:“大家繼續練習,有不懂之處,可以互相詢問,或是來問我。”
……
謝明曦並未刻意提高音量。
一張口,竊竊私語的少女們卻立刻安靜下來。
書院大比力奪第一,謝明曦居功至偉,也在無形中鞏固了無可撼動的舍長之位。
心高氣傲的李湘如不得不避讓鋒芒,眼高於頂的顏蓁蓁心服口服。便是任性驕縱的盛錦月,也變得老實了許多。
兩盞茶後,悠揚的編鐘聲響起,散學的時間到了。
少女們三三兩兩地結伴去飯堂。一邊低聲竊語:“這江家人膽子倒是不小,竟然還敢鬧騰。”
“不敢來書院,就去楊夫子的家中胡鬧。”
“我可聽說了,楊姑娘早被江家人賣了出去,是楊夫子想盡辦法又買了回來。如今連姓氏都改了。江家人還妄圖將楊姑娘帶回去,真是可笑!”
“江家人是想像以前那樣,繼續拿捏楊夫子,逼着楊夫子拿銀子養活江家老少。”
“呸!真不要臉!”
衆人難得同仇敵愾,便是吃飯時,也不忘繼續唾棄江家人。
尹瀟瀟目光一掃,不由得一怔:“謝妹妹怎麼沒在?她去了哪兒?”
不僅是謝明曦,便是六公主,也不見了蹤影。
林微微隱約猜到幾分,卻未多言,含糊地應道:“想來是有什麼要緊事。”
……
謝明曦在楊夫子的寢室外,輕輕敲門。
一言未發的六公主,默默一起跟了來。
眼眶微紅的楊夫子前來開門,見了謝明曦,並未意外。倒是對六公主的出現,略有些訝然。
謝明曦低聲道:“公主殿下外冷內熱,放心不下,便隨我一起來了。”
楊夫子心情低落,勉強擠出一絲感激的笑容,默默讓了開來。
狠狠哭過一場的楊凝雪,一見謝明曦,反射性地起身行禮:“奴婢見過三小姐。”
謝明曦立刻道:“楊姑娘快些免禮。”
待楊凝雪起身,謝明曦又淡淡說道:“楊姑娘不必緊張害怕。你是我謝家的丫鬟,江家人休想將你帶走。”
楊凝雪的賣身契一直在謝明曦手中。爲的就是防備江家人來鬧騰!
此事由謝明曦這個“主子”出面處置,也最合適。
謝明曦從容不迫的自信,極有感染力。楊凝雪惶惑不安的心忽然間平穩下來。
楊夫子滿心感激:“又要麻煩你了。”
謝明曦不以爲意,笑了一笑:“些許小事,舉手之勞,算不得什麼麻煩。夫子不必出面,此事全權交由我來處置。保準江家人不敢再露面!”
又隨口開了句玩笑:“我若不成,還有公主殿下。總之,這等小事夫子不必操心。”
六公主簡潔地說了句:“夫子放心!”
是啊!還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楊夫子深深呼出一口氣,鄭重地說道:“多謝你們。”
……
隔日早晨。
江老太太領着兩個兒子又到了楊夫子的院子外。
江二郎和江三郎被關在天牢半年,俱都瘦得脫了行跡。尤其是江二郎,一條腿雖然治好了,卻落下了跛腳的毛病,走路時一瘸一拐。
江二郎滿心惡毒怨氣,盡數遷怒到了楊夫子母女身上,一邊用力拍門,一邊污言穢語怒罵不絕:“楊巧娘,你這個賤婦惡婦!害得我們兄弟兩個坐牢!我大哥怎麼不來找你,將你帶走!”
江三郎也是滿口惡言,不堪入耳:“你這個賤婦,竟這般害我們。我們今日饒不了你……”
短短半年間,江老太太的頭髮白了大半,皺紋深得能夾住蒼蠅。一雙三角眼裡滿是怨毒。
這個賤女人!
江家淪落到今天這等地步,都是因爲她!
想撇下江家人,領着女兒獨自逍遙?
呸!
做夢!
休想!
“楊巧娘,給我出來!”江老太太一張口,立刻將兩個兒子的叫嚷聲壓了下去:“把凝雪還給我,凝雪是江家的孫女,得隨我回江家……”
江二郎忽地用力扯住江老太太的衣袖,聲音裡透出一絲慌亂:“娘,那邊有幾個捕快過來了!”
江三郎也是面色一白,全身一抖。
暗無天日的牢獄生活,實在太可怕了!吃的是發黴的饅頭,喝的是發臭的冷水,到處是亂哄哄的臭氣。隔三差五還會捱打……
坐牢半年,幾乎熬掉了半條命。聽到捕快二字,如何能不膽戰心驚?
江老太太也是霍然一驚,猛地轉頭。
果然有幾個身材壯實配着長刀的捕快正走過來。旁邊還有一個年輕俊朗的男子。
身爲普通百姓,朝堂高官對他們來說太過遙遠。普通的捕快衙役官差,反而最令他們驚懼!
捕快們大步上前,領頭的約有三十餘歲,厲聲問道:“你們可是江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