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靜的可怕,月光爲熊楚的身上披上了一層銀霜,將熊楚後面的一塊草地染成了陰影。
他冷冷地看着夏芸,看着這個曾經爲他憔悴,爲他吃醋,爲他而笑的可愛的臉,現在不知爲何,熊楚卻覺得有些可憎。
“沒錯,我是騙了你。你如果想向我報仇的話,我勸你還是別費力氣了,畢竟這裡的錦衣衛可是經過千挑萬選的,他們雖然單打獨鬥不如你,但畢竟還是能夠以多勝少的。”夏芸說這話的時候,那些錦衣衛的臉,都有些紅了。
熊楚忽然笑了。
風起,烏雲蔽月,樹葉沙沙……
他笑自己,居然會被一個小丫頭欺騙了感情;他笑自己,居然會被夏芸玩弄於手掌之間;他笑自己,居然到現在仍舊對夏芸有一分難以割捨的情懷。
“我們走吧。”夏芸冷冷地轉身,牽着卜鷹的手,走了。
空山無人,水流花開,萬古長風,一夕寒月……
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熊楚不知何時,已是來到了小鎮裡的一間客棧裡。店前的兩個大紅燈籠高高掛着,但裡面的蠟燭卻已經是即將燃盡,看來這時候已經夜色已經是比較深。
熊楚茫然地走了進去,不小心撞到了門檻,打了一個趔趄。按說以他現在的武功,是不會如此大意的。
不過他也並不在意。
走了進去,客棧裡空蕩蕩的,只有一個掌櫃在櫃檯那邊,將手撐着脖子,打了一個哈欠,櫃檯上的燭火跟着搖曳了幾下。旁邊的一個桌子上,還伏着一個小二,打着呼嚕,看來多半是睡着了。而在一處角落裡,還趴着一個醉漢,嘴裡不知在說些什麼。手中的酒瓶卻是“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不過卻是將那個小二驚醒了,他伸了伸懶腰,揉了揉眼睛,這才發現熊楚站在外面。他連忙走了過來,彎着腰說道:“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啊?”
“我要喝酒。”
小二皺了皺眉,道:“客官,不好意思,我們這兒馬上就要打烊了,客官您還是改日再來吧。”
“我要喝酒。”熊楚將一錠銀子扔了過去,依舊是那般冷淡地說道。
不過小二的熱情卻被這錠銀子給點燃了,他連忙說道:“客官,您……您稍等,稍等啊。”然後急匆匆地走到掌櫃的面前,將他喊醒。
熊楚坐在角落的一個桌子前,不一會兒小二便拿了一大罈子酒過來,道:“客官,你可還要些下酒菜?”
“你遲早會喜歡上它的。”
熊楚沒有說話,呆呆着望着桌子上的那一罈子酒,腦海裡突然出現了逍遙子曾對他說的這一句話。酒,真的會讓人喜歡它嗎?
他舉起了酒罈子,一飲而盡。
然後盡數吐了出來。
他的喉間,一股灼熱之火迸發了出來,似是有火山噴發一般,讓他覺得竟是有些頭暈,便是連看周圍的事物都有些模糊了起來。
這,就是酒的味道嗎?爲什麼這麼難喝?與其說是酒的味道,倒不如說是人的味道。也許酒本身是無色無味的,但只因爲人是苦澀的,便是將這酒的味道也污濁成了苦澀了的吧。
既然這樣,那就讓我把所有的苦澀都吐出來吧。
熊楚再次一飲而盡,再次吐了出來。
一旁的小二在旁邊看得抿嘴偷笑,這人只怕是個瘋子,一看便知道他從來沒有喝過酒,卻偏偏就要喝酒,不喝反吐,這世道,真是有些不清不楚了的。
熊楚第二次將口中的酒吐了出來,只是當酒刺激自己的喉嚨的時候,那一個瞬間,熊楚的腦海中突然劃過了一絲快感,這種感覺,就好像當初嵐細心用水給自己擦拭傷口時那種雖然有些疼但卻十分舒適的感覺,就好像是嵐的手,輕輕在自己的心頭撫摸過去,讓自己的心一下子寧靜了許多。
熊楚開始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第三口的時候,熊楚沒有將酒吐出來,而是盡數嚥了下去,一股冰涼刺激的感覺侵上心頭,就好像布廬山瀑布挾雷霆萬鈞之勢,如銀河倒掛傾斜而下。而自己,就站在那下面,感受着大自然給自己心靈上最爲直接,最爲震撼的衝擊,儘管自己已是不知道被衝到了哪裡,自己的身體是否完整,但那千鈞瀑布全部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卻是洗刷了自己一身的疲倦,忘卻了自己一身的痛楚。
熊楚開始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不對,應該是灌。
他拼命地灌着,昏黃的燈光下,可以看見他的喉結在不斷地動着,間間斷斷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說他是牛飲絲毫不爲過。
“小二,上酒!”
“小二,再上酒!”
熊楚喝完三罈子酒後,就倒下了。一個第一次喝酒的人就能夠喝完三大罈子酒,小二是第一次見到。不過也許並不都是喝完的,因爲地上還有熊楚的衣服上已是溼了一大片,看來熊楚早就已經喝醉了。
他趴在桌子上,癡癡地笑了。
“酒,真的是個好東西。”
熊楚這樣說着,也許他並沒有說,只是心裡這樣想着;也許他心裡並沒有這樣想,但嘴上卻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總而言之,他確實是已經喝醉了。
不過也許熊楚不知道,自號“酒中仙”的唐代大詩人李白曾這樣說過:“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即使胸襟開闊,性格豪放的李白;即使是說出“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的詩仙;即使是袖口一吐,便是半個盛唐的青蓮居士,對着酒杯,卻仍舊是放不下心中那份憂愁。
更何況是熊楚?
熊楚趴在桌子上,就這般癡癡地笑着,癡癡地望着燭火,竟是看到了夏芸那俏皮地回眸一笑。他一驚,連忙揮手將那燭火打翻在地,喝道:“你騙了我,你騙了我!”
小二連忙上前扶住他,道:“客官,客官,您喝醉了,這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蠟燭罷了,它又怎麼會騙你呢?您喝醉了。要不,我扶您上去歇息吧,您付的銀子,夠您在我們這住三個晚上了。”
“不,不,就是她騙了我!”熊楚掙扎着推開小二,想要上前將夏芸的笑臉趕走,卻發現自己眼前不過是一個已經熄滅了的蠟燭,他又開始有些清醒了,道:“對……對不起。”
這個小二看上去也算是閱歷豐富,臉上沒有絲毫的怨言,他依舊恭恭敬敬地說道:“客官,要不我扶您上去歇息?”
“不,不,我要酒,我要酒。”熊楚喃喃道。
“好,您稍等。”小二嘆了口氣,轉身取酒去了。
熊楚又接連喝了三大罈子酒,終究是撐不下去了,沉沉地倒了下去。而在這不經意間,一封書信從熊楚的懷裡掉了出來。
這時,外面響起了一陣聲音,小二連忙過去一看,一羣人簇擁着一個婦人走了進來,這位婦人雖然衣着簡樸,但仍舊雍容華貴,看上去應該是位官家夫人;而她的眉宇間卻隱隱還有些江湖豪氣。
“幾位客官,請問是打尖還是住店?”小二連忙上前問道。
“開一間中等的房間,再開兩間下等的房間即可。”其中一個大漢走出來說道。
“是,是,幾位客官裡面請。”小二連忙將這幾位領進來。
那個婦人剛走進來,便瞧了一眼熊楚,忽然發現地上有一封信,她略思量了會兒,竟是直接走過去,打開那封信看了起來。
看完信以後,她說道:“小二,我們不住店了。楊三,你和李進二人將這人擡回去。”
“夫人,這是爲何?”那兩個下人似乎想不通。
“不用問爲什麼,照做即可!”那婦人的口氣甚是威嚴,似乎容不得半點質疑。
“是,小人遵命。”兩人齊聲應道。
而這個李進,正是之前和熊楚一起入了王府的李進,此刻不知爲何又在這婦人手下爲奴,不過當他認出是熊楚之後,也是大吃一驚。
那個角落裡的醉漢也緩緩擡起頭,朝熊楚看了一眼,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