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朱殷在聽完後,原地沉默了片刻,直到第三陣涼風吹過來時,纔開口道:“多謝掌教師兄的教誨,我會銘記在心的。”
然而,嶽鼎卻是搖頭:“我不需要你記住,恰好相反,我希望你能夠忘記,將這些東西都忘記。”
他盯着左朱殷的左臉看了一會,原本指甲粗的傷痕,如今僅剩下一條微不可見的細線,能有這般痊癒的奇效,除了藥物外,明玉功在其中起了極大的作用。
事實上以左朱殷現在的功力,若是有心,花點功夫就能將這條細線也一塊抹去,恢復光滑無暇的容顏。
但是,她毅然選擇了留下。
因爲真正受傷的並非臉,而是心,心傷未愈之前,臉上的傷永遠也好不了。
嶽鼎知曉,仇恨既是左朱殷前進的動力,亦將是她未來修行途上最大的心魔,若不能及早斬除,遲早有一天將會被此所累。
不過風險亦是機遇,對修行者來說,最困難的並非是如何消滅心魔,而是如何找出心魔,便如嶽鼎自身,縱然保持靈臺清明,自認看清了本心,依舊找不到心魔,也不清楚自己的心魔到底是什麼。
似左朱殷的情況,復仇毫無疑問便是她最大的心魔,哪怕在其他方面有着掛礙之處,可佔據絕對優勢的大心魔將吞噬其餘的小心魔,任何雜念與她的復仇之志相比,都會顯得微不足道,形成一種“黑吃黑”的情況。無法對心靈造成影響,便如一塊畫布若是被黑色的墨水沾染了,那麼再甩上其他的顏色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若有朝一日她能復仇成功,將心魔斬去。便能使心靈圓滿,修爲亦會因此而受益,據傳天人境中有一重難關,就是要修行者認清自己的心魔再斬去,才能成功渡過,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豪傑都栽在這一關上,因爲渡心魔跟自身修爲無關,跟意志也無關係。甚至有的時候,意志越強,心魔也會變強。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心魔一關,能將那些自詡從死人堆裡殺出來的鐵血戰士,壓得毫無脾氣,尤其是走煉精化魂掠奪之道的邪修,基本是十死無生。來幾個死幾個,這也是爲什麼道佛儒三教能成爲正道代表的原因。
爲了突破心魔難關,修行者想出來的探尋之法可謂花樣百出,其中常見的一種方法。就是人爲構成如左朱殷這樣的情況,創出最大的心魔。從而將其他的小心魔吞噬掉。
爲了實現這一目的,有的殺家人。有的殺知己,有的殺情人,這就是所謂的絕情大道。比如先想法讓自己全身心的愛上某個異性,再親手將愛侶殺死,就能借助堪破情關的大徹大悟,一舉渡過堅不可摧的心魔平靜。
這種先入情再出情,真有情又真絕情的悟道方式,即便在佛門中,也是屬於超脫彼岸的三千妙法之一。
當然,這種方法藉助外物,終歸是一種取巧手段,難免有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情況。
絕情大道針對的是那些癡情的人,他們一旦愛上某個人,便癡迷專注,於是情意就成了心魔,而絕情便能斬心魔。
可有些人天性涼薄,又或者多情爛情,並不專注,情意遠沒有資格成爲心魔,結果在將愛侶斬殺後,發現心魔依在,反而讓悔恨成了心魔。到頭來只是完成了“找出心魔”的前提階段,至於如何消滅心魔,還得看各自的神通,而且更多的時候,因爲創出來的心魔如滾雪球一樣的壯大,導致無論怎麼樣都克服不了,結果業火焚身,自取滅亡的不在少數。
“你看看這片星空,人與天地相比,不過渺小一物。”
嶽鼎用手指了指上方,左朱殷擡頭看去,只見璀璨的銀河橫跨天極,將星空劃分爲兩個視野,此時羣星閃爍,清冷的光輝跨越億萬光年的距離,映射到她清澈的眼眸。
“天生我才,不敢自棄,大道蒼茫,我獨行之,一切衆生,是如草木,生死一秋,而除頭頂星空,這莽莽世間,再無可懼者。”
嶽鼎心神澄明,注視着這片美麗的夜空,大地蒼茫,星垂平野,閃爍的羣星看起來是如此的接近,彷彿擡手之間就可以觸摸,但是他卻清楚的知道那不過是心靈的錯覺,這茫茫的星空之上,最近的一顆星辰也遠在數十光年之外,而此時看到的閃爍的星芒不過是那些星辰億萬年前的景象。
這片璀璨的夜空是他兌換來的奇觀“參天星斗”,當然,奇觀不可能改變星球的運行,基本上它的作用只是讓天空變得更加晴朗,讓一些原本黯淡的星象也能閃耀出自己的存在,另外從夜空中垂掛而下的星辰之力也變得更加濃郁,也及時所謂的星月精華,總的來說,對於天象占卜、星辰系術法以及妖族的修煉有着極大幫助。
“峰頂何人初見月,皓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皓月年年只相似。”
左朱殷輕嘆一聲,不是第一次擡頭看見這片夜空,然而沒有一次是認真欣賞過,她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提升修爲上,對於外部變化實在沒什麼興趣,所以全部都只是匆匆略過一眼便作罷,在她心中跟尋常平原上望天也無什麼差別。
可是這一回,也許是受氣氛影響,也許是被嶽鼎的意境帶動,她將心神投入到這篇無垠的星空之中,終於感受到“奇觀”的浩瀚,心靈受到了劇烈的衝擊。
嶽鼎吟道:“人生一世,百歲春秋,與天地相比,不過蚍蜉一夢。百年激盪,人道沉浮,任你如何壯懷激烈,也不過濺起起了命運長河裡的一朵浪花。”
驀然間,左朱殷升起一種明悟。也許就是這種仰望天地的渺小感,上古先賢才升起對天地的敬畏和對生命的珍視,纔有了求道者從上古綿延至今的對天道的追求。
這一刻,她的心靈前所未有的清明。仇恨固然依舊纏繞在心頭,卻再也不能阻止她窺破,就像是一層朦朧薄霧,在對天地感悟的幫助下,將情緒跟心境分離開,霎時心神如滿月一般充盈,清晰的感受着充盈在茫茫天地間的那一種玄不可測的龐大力量。
嶽鼎見狀,收回了特意散發出去的九陰氣息。他的“仁者心動”的意境,乃是隨着別人的心靈變化而變,不是與環境融爲一體,而是與人的心靈融爲一體。因此在別人眼裡才顯得那麼自然,毫無危機感,畢竟除了自殺的人,誰也不覺得自己會對自己有威脅。
他以陽極生陰的九陽神功,以同源屬性牽動陰系的明玉功。再配合仁者心動的意境,引領着左朱殷進入到天人交感的境界。
天人交感並非只有先天期的武者纔有資格進入,在那之前的武者在機遇巧合下,也是可以體悟一番。只是唯有到了先天期,才能自由控制進入與否。比如一些書法大家、畫道大家,在靈感爆發之際。偶爾也能進入到這種境界。
此時左朱殷的精神正處在與天地靈感相接觸的狀態,而且思維在漫無邊際的飛遊,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做着一個無比清醒的夢境一般,雖然無法控制思緒的漫遊,卻能夠將一切記憶下來,並能夠隨時醒來。
終究是被人引領着進入,而非自己領悟,所以等嶽鼎當引路人的效果過去後,左朱殷就被迫退出了天人交感,可她隨後就發現,明玉功竟是突破到了第六層,顯然是冥冥中感受到了太陰之力和星辰之力的刺激。
拼命求突破卻未能成功,不想着突破反而成功步出。
左朱殷嘆了一口氣,悠悠道:“師兄的意思,是要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
嶽鼎笑道:“屠刀緣是佛,殺生亦護生。望天道,守人心。我不會說什麼在天地眼中,人間的恩怨不過滄海一粟——天有大公,人有小私,誰又能篤定,我們就絕對無法將這片星空握在手心呢?”
他在視線前方伸出手掌,將整片夜空都遮蓋住。然後緊緊一握,就像是要將所有的星星囊括入掌心。
“人可以執着於仇恨,但不能爲仇恨而活,你必須明白未來要走的路,人生並不只有仇恨,只有看清自己的武道之路,才能穩妥的走下去。”
嶽鼎也不禁想起了初時,自己陷入父母之仇中難以自拔,虧得三弟不惜頂撞相逼,才及時清醒過來。
左朱殷沉默了一會,開口道:“我現在還無法給出回答,但師兄的心意我已明瞭,請再給我點時間,我絕對會找到屬於自己的路。”
嶽鼎點點頭,隨後就轉身擡望天空,他能做的已經做完了,接下來就全看左朱殷自身的造化了,若是到了這一步還是執迷不悟,證明她也就是一顆沒有潛力的頑石,不值得繼續培養,
明玉功再想要進步,只能靠她自己穩紮穩打,因爲先前已經服用過三粒無極先丹,全是陰極先丹,以她的體質,卻也不怕什麼陰毒纏繞。
常言是藥三分毒,只有到了築基期,完成對臟腑的凝練,纔可以靠着強大的排毒功能,將丹藥中的毒素排出去,從而能大量服食,而在那之前,服食過多反而對身體不利。
左朱殷明白掌教言盡於此,便不再打擾,正欲回屋,卻見地面一陣顫動,接着就是一道水缸粗的光柱拔地而起,伴隨着轟鳴聲響,向着夜空衝去,將黑夜渲染成白晝。
這道光柱的源頭是煉丹室,此刻屋裡已是濃煙滾滾,屋頂被衝出一個大豁口,而山子巽和徒弟黃元吉帶着滿臉的黑灰,連聲咳嗽着從裡面跑出來。
這麼大的聲響,嶽鼎自然不能再繼續維持仰望星空的姿勢,轉頭看了一眼事發地點,搖頭嘆氣道:“看來又失敗了。”
左朱殷面露震驚,方纔的光柱,以威力看完全是滅派級別的,專門用以破壞別人山門禁制,忍不住詢問道:“掌教師兄,三師兄到底在嘗試什麼?”
“一件微型八卦爐的法寶,我早提醒過,這法寶威力雖大,作用卻是單一,而且安全性不高,很難進行精微操控,他偏不信,非要將法寶用在煉丹上,自然是屢試屢敗。”
“這是病天王留下來的寶物嗎?”入了六道教,左朱殷好歹也學習一些關於懸命峰的消息。
嶽鼎試着回憶當初兌換時的簡介:“非也,這法寶的原主人名喚魔理沙。”
左朱殷皺眉思索:“四天王我倒是聽說過,分別是東方持國天王魔禮壽,西方廣目天王魔禮紅,南方增長天王魔禮青,北方多聞天王魔禮海,這魔禮沙是誰?中央天王嗎?”
“我也不清楚,只記得是個有名的大盜。”
嶽鼎的眉頭比她皺得更厲害,在他看來,既然是神秘空間出產的東西,毫無疑問應該源自夢境中某部出名作品纔對,可他絞盡腦汁,也沒想到哪本仙俠或修真小說中出現過這麼個人物。
可憐他在夢境中也是個一本正經的好青年,讀的都是名著經典,武俠小說一類就已經屬於私底下偷偷看的歪道,哪有機會去接觸自己毫不熟悉的領域。
在經受上次花天王故居之行,被妖樹教訓之後,他便萌生了要兌換一件大殺傷性武學的想法,可惜在六品功法中,並沒有符合要求的武學,但是再往上不僅他現在沒有權限兌換,即便有以目前的根基也修煉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從法寶上尋找。
然而就算是法寶系列,也少有能符合條件的,不是範圍廣卻威力小,就是威力大卻範圍小,一陣挑挑揀揀之後,才選中了這件微型八卦爐。
這法寶雖然在穩定性和持續性兩方面有所欠缺,可爆發力上一點也不含糊,若是再遇上妖樹這種龐然大物,直接一炮轟過去,效果拔羣,按照估算,可以將一座小山丘夷爲平地,倒也不枉費那令人心疼的四千功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