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靜謐的可怕。
人生短短數十載大概也如那護城河兩岸的燈花那般,閱盡兩岸風光,最後黯淡無光悄然落幕。
六朝古都,繁華至極的建康,奢侈糜爛的帝都。
侯棠腦子裡許多事情紛然踏至,忽閃而過卻緊緊扣進腦海。她向前一步步的走着,最終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大門。
她讓謝晉去查的事似乎有些眉目了,但是真正的真實,她還是必須去問那個女人。
門內燭火旺盛,照亮了本就鬼魅的大廳,此刻更是顯得妖氣縱生。
“來了嗎。”侯傾生的聲音傳來,短促的,彷彿從喉嚨深處傳來,穿過長長的迴廊,帶上了濃重的夜色。
侯棠又向前走了幾步才走到她的面前,侯傾生還是那般靜坐着,彷彿那般若,不聞不問。
她平靜的說道,“皇上,我就不行禮了。”
“你本就可以不行禮。”
她放下了手中的珠串問道,“皇上最近往我這裡跑的很勤。”
侯棠眼中帶着濃濃的悲意,她不想去接近那個真相,但是她又不得不去揭示它,她怕自己會撐不住,“朕是來問皇姨一些事情的。”
“皇上問便是了。”
很多事,她侯棠也許不知道,畢竟父皇和母后早早的離開了人世,連唯一的皇姐也狠心離開了她,那些攜帶着遙遠皇室秘密的人也許除了眼前的人再無人可知了。
侯棠習慣性的抿緊了嘴脣,良久沒有開口。
侯傾生看了她一眼,“開不了口麼?能讓皇上都開不了口的事看來一定有趣的很。”
下一瞬侯棠已經脫口而出,報了必死的決心那般,“連晚,皇姨你知道這個女人嗎?”
侯傾生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說道,“這個女人,我認得。”
“她是誰?”侯棠立刻接口問道。
“倘若她還活着,你也要尊她一聲伯母。”
“什麼……皇姨你的意思是,連晚這個女人是我父皇哥哥的王妃?”
侯傾生點了點頭。
侯棠立刻想起,父皇確實有一位皇兄叫寧王,一開始貌似老皇帝是立的寧王爲太子,直到最後臨終前才遺言說改了太子讓父皇繼位的,這麼說來那個叫連晚的女子應該就是寧王妃了。
但是,這樣一來侯棠腦子裡更加的一團亂了。
她又問道,“皇姨,那麼寧王和寧王妃有沒有孩子?”
侯傾生頓了一下,“有一個男孩。”
侯棠一手抓緊了牀單,非常緊張的問道,“不是說寧王以及家眷外出不慎翻下山崖全部死了麼,那麼那個男孩,也死了麼?”
“說是說死了,只是屍體沒找到。”侯傾生說完這話的時候,眼角露出一絲於心不忍的悲慼,被侯棠瞬間捕捉到了。
寧王也是她的表兄,她會難過也是理所當然,但是爲什麼是這種悲怨而非痛惜?
侯棠覺得也許侯傾生隱瞞了什麼,她抓住了侯傾生的手說道,“皇姨,還有什麼事你儘量都和朕說吧,因爲那個連晚的孩子沒死,並且他可能毀了整個大侯。”
侯傾生轉過臉看着她,眉目帶着悲慼,她曾經親眼目睹了兩個表兄自相殘殺的場景,何其殘忍,只是爲了這個江山。
她帶着哀怨說道,“當年沒有人知道爲什麼最後老皇帝臨死前將皇位傳給無能的二皇子也就是你父皇而非太子寧王,不管老黃賭是怎麼想的,你的父皇至少因禍得福繼承了帝位。但是寧王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勢力早不是你那個無能的父皇能比的了得。”說及此處,她不由得露出厭惡的神情,“但是虧得你的父皇娶了一位好皇后。”說道皇后的時候,也就是侯棠的母親,侯傾生顯然十分的不喜歡她。
侯棠知道老一輩的這些人之間的怨恨糾纏一定比現在聽起來的壯烈多了,雖然她不知道爲什麼皇姨那麼討厭自己的母后。
侯傾生繼續說道,“本來也許可以相安無事,可是你的母后不信任寧王,並且你的母后一直是一個攻於心計城府極深的女子,她設計將寧王一家引出皇宮並在山崖邊上,親自迫害了他們。”
侯棠心裡一驚,母后竟然是這樣的人,她有些不敢置信,母后明明是那麼溫柔的人,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不可能,她絕對不會相信。
但是侯傾生似乎心中積滿了對侯棠母后的怨氣,她道,“你的母后,她還不放心親自跟了過去,就在寧王當時還是年幼的幼子面前親自砍下了他和連晚的頭。”
什麼!
侯棠緊緊的扯住牀單,她下意識的盯着侯傾生的臉,卻看不出任何說謊的痕跡。
母后,竟然曾經做過那麼殘忍的事,這是她做夢都想不到的。
而且還是在那麼年幼的孩子面前,這是要多狠的心才做得出來,倘若那個孩子還活着,這是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生活的下去。
侯傾生忽然又放軟了語氣,似乎陷入了回憶,其實曾經皇宮的那段日子也是十分的快樂的,只是被那個惡毒的女人給毀了罷了,“還好那時候我及時趕到,護住了他們的孩子,當時年幼的小王爺。”
侯棠有些斷斷續續的問道,“你是說、你救了他們的孩子,小王爺?”
“是的,連晚是一個很善良的女人,對每一個人都溫柔有禮,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不會坐視不管。”說完她看着侯棠,“和你的母后完全不一樣。”
侯棠噎着一股氣說不出話來,她只覺得一下子接受了那麼多事實有些難以言喻。
最大的衝擊莫過於母后竟然做過這樣的事情,那個她一直信奉爲世上最溫柔的女人,將她的惡毒全部收斂了起來,展現出來的是極其溫婉極其善解人意。
侯傾生的目光在侯棠臉上一寸寸的掃着,“我曾經也覺得你母后那樣的女人生出來的孩子也絕對會繼承她的惡毒和陰狠,但是這麼多年看下來,似乎我是錯了,無論是你還是清河,都和她完全不一樣,果然,人不能信命。”
“難怪皇姨小時候一直很疏遠朕和皇姐,特別是朕,總是對着我吹鬍子瞪眼的。”侯棠不由得想起小時候侯傾生從未給她好臉色看過。
“那時候不瞭解皇上,至少現在我知道皇上你絕對不是你母后那樣的女人,所以你可以得到幸福。”
“什麼意思?母后不幸福嗎?”
“作爲一個皇后,她確實幸福了,可是她嫁給了一個無能的男人,一個她從內心瞧不起的男人,並且她還得不到那個男人的愛,難道這算幸福嗎,如果這算幸福就不會抑鬱寡歡英年早逝了。”
侯棠臉色一白,畢竟是自己的母后,被這樣說着難免有些不舒服。
“可是皇上你不會,你沒有你母后那股狠勁在裡面,你也沒有你母后那樣足夠的強勢,所以你可以找到一個強大的男人。幸福的女人都需要有一個強大的男人作爲信仰,信仰他的力量,他的智慧。”
侯棠不知道爲什麼忽然間就想到了蕭拓,也想到了他現在不明生死。
她可以折服他的力量,他的智慧,卻無法將他的強大作爲信仰,因爲他們註定無法信仰同一個神明。
侯棠低頭呆滯的看着自己的腳,這才發現自己穿的是一雙暗紅色的鑲金繡鞋,她低眉問道,“這麼說來皇姨,你把那個孩子送到哪裡去了。”
“我只是把他送給了一戶人家,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皇姨,你還記得他叫什麼嗎?”
“自然是姓侯,單名一個修字。”
侯棠似乎並沒有預料中的驚疑震驚,在她們對話的間隙她就已經猜出了答案。
真的是他,那個男人。
一個蟄伏了這麼多年,經歷了三代朝代更替的男人。
他一直都在暗中行動着,一直都在尋找合適的時機,現在,終於被他找到了。
侯棠苦笑着看着屋內的橫樑,似乎一下子很多事情都能連在一起了。
她原本不願意相信,即使謝晉說的那樣的信誓旦旦,但是她依舊特意跑來問皇姨,她想要一個十成十的答案,現在要到了,忽然覺得一切都是空的了。
所謂信任,無非是那種悲涼的東西。
她卻非要硬着頭皮去嘗試,最終頭破血流方知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