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城·府衙官邸
書房窗外,暮風流雲飛渡,樹影落葉翩翩。枯瘦的身影倚窗而立,窗前一方書桌,其上三尺卷帛平鋪展開,紙帛旁邊,一支筆墨橫架石硯之上。
目眺窗外庭院幾樹花葉在秋風中旋飄,落英紛亂,范仲淹神思也悠然飄遠。慢慢地,他回過神來,右手徐徐拈筆蘸磨,然後臨筆挪到紙捲上方,剛要奮筆疾書。可筆尖快要落到紙面時,他卻輕嘆一聲,“砰”的一聲,筆桿復落一旁石硯。
提筆欲書寫不成,窗外秋風泠泠!
又是花葉落天,邊戍戰未酣。紛英飛亂飄檐前,堆積凋黃一片。戰報杳然,雁鳴聲裡心更亂!
輕嘆之餘,剛剛本欲書墨一番,可剛剛心亂了,自然未能如願,他只好負手走出了書房。
進了城後,那位老嫗道謝一番二人後,下了馬車,瞬間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
笙暢看到小魚緊蹙的眉頭,時時看望車內沉睡着面如黃蠟般的範純佑,無瑕顧及其它。老嫗離開後,他便飛鞭策馬,直奔城中府衙官邸。
范仲淹從書房出來,正踱在庭院角廊,忽然一位府兵迎面奔來,腳底帶起幾片碎葉飛揚。
“稟告大帥,公子回來了!”
“佑兒……”,范仲淹聽罷,身子微微一顫,多日音訊杳然,此刻情緒激動。
“快……快去看看!”
他略帶嘶啞的哽咽一聲,府兵起聲忙道:“此刻公子的馬車已經進了城,這會兒想必到了府衙門口了。”
二人剛到門口,迎面奔來一兩馬車,只見笙暢和小魚二人下了馬車,早有府兵迎了上去,從馬車上攙扶着昏睡的範純佑。
“範世伯好,您不必擔憂,我把小魚和純佑義弟帶回來了。”笙暢上前見禮,看到他滿臉擔憂之色,安慰道。
“義父,純佑大哥他受傷了,一路都在昏迷……”
小魚立即撲到范仲淹懷中,嚶嚶泣道。
“暢兒賢侄,一路奔波,還到洛河帶回了純佑,一路辛苦了,快帶小魚進去。”他輕輕拍了拍小魚肩頭,朝笙暢說道,目光確一直柔和地看着正被府兵攙扶進門的兒子。
“義父,聽劉將軍說純佑大哥是私自隨軍出發的,你可不要責怪他啊。”
看到義父此刻看到純佑大哥時忽而平靜淡然的目光,心裡有些不放心,回頭又道。
“放心吧,你大哥長大了,男子漢就應該戍馬守疆,殺敵建功,爲父心感興慰,怎不能怪他呢。如今到戰場磨練一番也好,只有受點苦頭,就知道平時該勤練武藝了。”
晚餐過後,范仲淹獨自走進純佑的廂房,方纔經過城中軍醫治,看到愛子臉色漸漸紅潤起來,才放下心來。
“父親!孩兒錯了!”
他剛欲離開,聽到身後傳來虛弱的聲音,聲音中帶着一絲絲悔意。
“佑兒,別亂動!安心養病,爲父不怪你,我已年邁,你身爲長子,要給仁兒和禮兒兩位弟弟做個典範,德言立身,報效國家。要保護好自己,不可再魯莽行事……”
白髮在燭影中飄揚,范仲淹背對着他,悠悠嘆道。
“父親放心,孩子知道了。”
範純佑望着鬢白如霜的身影,眼眶有些溼潤。
“對了,佑兒,洛河之戰如何?劉瀘將軍和諸位將士安好?”范仲淹剛要邁出房門,忽地停下腳步,轉身問道。
“稟告父親,劉瀘將軍率軍數次阻退渡江夏軍,營中將士傷亡慘重。孩兒離開之際,聽軍營傳到河岸以西,耿青將軍已燒了夏軍糧草,夏軍方退。劉瀘將軍讓孩子回來,執意堅守陣地。”
“嗯,那早點休息吧!”范仲淹聽罷,走出門去。
孰不知,此刻,夜風中,一道黑影從檐頂翩然落入庭樹花木之中,然後一雙幽亮的眼睛已經緊緊盯上了他。
夜空中星輝交映,月色融融;耳旁庭樹婆娑,風葉入袖。不覺思鄉情切,感慨萬千。不知不覺中,他又踱進書房,點燭茶罷,望着午後窗前書桌平鋪的素卷,默默踱上前去,提筆揮毫。
紛紛墜葉飄香砌。
夜寂靜,寒聲碎。
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
殘燈明滅枕頭欹,諳盡孤眠滋味。
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
“當……當……”
剛提筆寫完最後一個字,卻聽到敲門聲。
與此同時,這聲敲門聲也讓窗外庭樹中的那道黑影鬱悶之極。剛剛看到燭窗影動,黑影便抽出冷洌的匕首準備飛窗刺殺,恰恰被這聲敲門聲打亂。她只得按捺下性子,繼續潛伏窗外,準備伺機而動。
“誰啊?”
范仲淹微微一怔,將筆輕輕放入硯臺。就在他收筆斂氣之際,恍惚間察覺到窗外一道寒氣,他下意識地合了合窗戶,轉聲問道。
“範世伯,是我!”
門外傳來笙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