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有些冷。
崔珺然走在街上,忍不住呵了呵手,身邊帶着的,依然是那個一向愛嘰嘰喳喳的丫鬟。
“哎!”轉過一個彎,崔珺然忍不住嘆息。
“小姐,你又嘆什麼氣啊。”丫鬟四處看了看,街上沒有多少人,或許是因爲天氣寒冷的緣故吧。她擡頭看看天,算了算日子,或許再過上半個月,應該就要下雪了吧。往年就是這個時候呢。
“沒有什麼。”崔珺然掩飾住臉上的失意,父親是怎麼想的呢?到了現在,她還是弄不清楚父親是怎麼想的,忽好忽壞。可是,自從那場雨後,她時不時的總會想起那個男子,寧願淋雨致使自己高燒的男子。幸好,今日父親又去道觀了,不然看見自己出來,又要嘮叨了。
她慢慢的思考,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一間酒樓,裡面飄出讓人心醉的菜香味,還有一股淡淡的酒味。
“我們上去喝點酒吧。”崔珺然微笑,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或許喝酒真的能忘掉許多事情吧。那些猶自迴盪在她記憶裡的事情,就像一隻小老鼠不停的撕咬,癢癢的疼。原來,思念是美好的,可是也是痛苦的。
“小姐,你……”丫鬟尚未說完,崔珺然已經走上了酒樓。
“這位小姐,上面請!”店小二有些詫異,想不到清河大名鼎鼎的美女崔珺然居然會屈尊來到小店,不過他反應頗快,連忙上前殷勤的招呼。
“來上兩碟小菜,再上點酒吧。”崔珺然淡淡的道,即使有着心事,可是聲音還是那麼好聽,店小二不禁沉醉在那溫婉動聽的聲音裡。
“小二,你這怎麼回事,還不去上菜!”丫鬟不滿的瞪了店小二一眼,瞧着店小二的模樣,一副癡癡呆呆的樣子,心中忍不住動氣,也不看看自己,能配得上我們家小姐麼。
店小二回過神來,滿臉堆笑,連聲道歉,這一路小跑,喜滋滋的奔往後堂。
丫鬟回頭,只見崔珺然緊皺眉頭,眼睛直瞪瞪的,看着不遠處的一個女子。那個女子身着布衣,一看就不是什麼有錢的人家,露出的手腕是被太陽曬出的小麥色。臉蛋雖然黑了一些,可是倒也長的清秀。此刻那女子正拿着什麼東西看着,不時露出笑意。
等那丫鬟看清那物件,不由一聲驚呼。
“小姐!那不是……”丫鬟皺眉道。她一轉頭,只見座位上人已經不見,原來小姐已經走向了那個女子。
“小姐。”丫鬟趕上幾步,只聽見小姐微笑着開口:“這位姑娘,這塊玉石能讓我看看嗎?”
那布衣女子擡起頭,看見的是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肌膚勝雪,一張臉蛋嫵媚動人,可是她的眸子裡,清澈如波,宛如那山間流淌的涓涓溪流,清澈透明。
布衣女子忍不住握緊那塊泛紅的玉石,她站起身來,忍不住的有些嫉妒這個女子,連自己都有些忍不住怦然心動。可是她那清澈的眼,看到這塊玉石的眼神卻是那麼的熾熱,她不知爲何,有些氣惱。站起來,她拔腳就走。
“哎喲!”一個女子叫了起來,憤憤的看着布衣女子。
布衣女子被那女子一撞,身子一斜,忙伸出手去扶,可是手中的玉石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你!”布衣女子眉頭一皺,站穩身形,就要去撿玉石。可是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掌,搶先撿起那塊玉石,吹了吹玉石上的灰塵,這個貌美得讓她有些妒忌的女子將玉石拿在手中,瞧了一瞧,臉上是盈盈的笑意:“好漂亮啊。”
布衣女子尚未開口,那女子又將玉石遞給了她,看着她,很是認真:“他對你真的很好。”說着,蓮步輕移,向外走去。
“小姐,等等我!”丫鬟揉了揉被布衣女子撞的生疼的胳膊,連聲喊着,追了出去。
布衣女子有些愣愣的,想起她臨走前的話,有些茫然,“什麼意思?”她百思不得其解,搖搖頭,拐彎上樓,走回暫居的小屋。
大街上,看着又陷入沉默的小姐,丫鬟皺眉:“小姐,那塊玉石和你在洛陽買的那塊好像。”
“不是好像。”崔珺然嘆氣,心中有些慌亂,莫非他不明白自己送他玉石的那份心意麼?爲何要將它送給這個女子?她輕啓朱脣:“根本就是那一塊。”
“就是那塊?”丫鬟尖叫,隨即道:“小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呼。”崔珺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深深的吐出,那股熱氣升高,隨着寒冷的空氣而逐漸消失,就像她的心,在她確定是那塊玉石之後,整個心空了一般,“那塊玉石,在我們去“老君觀”的時候,我送給王爺的。”她的聲音越發的低了,漸不可聞。
“哦?就是下雨的那次?”丫鬟恍然,道:“怪不得那次你奇奇怪怪的。原來是送了玉石給他。”
崔珺然默不做聲,只是低頭,輕輕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嗒嗒”的聲音。
“可是,小姐你送給了他,他應該沒有那麼笨,不明白你的心意吧。”丫鬟疑惑聲音響起,“或許,並不是那一塊,只是相似而已?”
“不是。”崔珺然搖頭。
“或許,小姐你真的看錯了。”看着崔珺然不開心的模樣,丫鬟有些憤憤,隨即找了個理由來安慰她。
“不會,那上面,有我刻的‘崔’字。”崔珺然再度搖頭,兩個人旋即陷入了沉默。“嗒嗒”的聲音緩緩的響起,兩人就這樣一路沉默着,慢慢的走回崔府。
清河縣城外數十里,老君觀。
崔宗伯與涵蒼子坐在榻上。
一個小道童將茶水放在兩人面前。
“請!”涵蒼子揭開杯蓋,喝了一口,笑道:“如今天氣寒冷,又是勞煩崔老爺親自前來,貧道真是好生過意不去。”
“唉!”崔宗伯輕輕嘆氣,道:“我也是心裡有事,悶得慌,這纔來請道長解惑。”崔宗伯說着,揭開茶杯,喝了一口,抿了抿嘴,有些驚喜的道:“道長,這次的茶葉不錯,味道比以前更佳。”
“呵呵!”涵蒼子大笑,這才道:“這是貧道最近研製的茶葉。崔老爺若是覺得好喝,不妨帶點回去。”
“多謝道長!”崔宗伯頷首,這纔看了一眼道童。
“好了,你先下去吧!”涵蒼子示意道童下去。這才低聲道:“崔老爺,可還是爲那事而煩惱?”
“道長果然神通。”崔宗伯豎起拇指,沉聲道:“本來我是有那打算的,可是後來聽道長這麼一說,倒是猶豫了。只不過小女似乎喜歡上了王爺。”
“崔老爺。”涵蒼子捋了捋鬍鬚,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崔老爺又何必掛念。”
“道長乃是世外高人,自然不同我等世俗之人。”崔宗伯笑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嘆息道:“若我只是一般人家,我也就不管了,可是我崔家,千百年來,雖有大難,但聲名不墮,如今亂世頻仍,多事之秋。諸多世家大族或許滅門就在轉瞬之間。清河崔氏可不能在我的手上斷送。”清河崔家乃是春秋時齊國公卿之一傳下,西漢時移居清河,到東漢成爲山東望族。南北朝時,魏國曾將崔氏一門列爲一等大姓,就連那博陵崔氏都是清河的分支,由此可知崔士勢力之大。
可是崔宗伯的顧慮也不無道理,若是將崔氏與那秦王綁在一起,可是道長所言是真,短命的王爺若是一死,那麼他的勢力將會受到極大的削弱甚至瓦解,崔氏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就像魏國(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殺崔浩,並盡殺其族人的事情(注1)雖過去近兩百年,可是家譜之上,仍將那段血腥的不堪經歷記載了下來,讓每個崔氏子孫牢記,引以爲戒。
“呵呵!”涵蒼子朗聲一笑,問道:“崔老爺,對於王爺你怎麼看?”
“王爺殺伐決斷,倒是適合亂世求存。”崔宗伯想了一想,想起楊浩在清河做的事情,件件樁樁,還有曾經的頹廢。雖有無情血腥的殺戮,可是那均是對敵人,對百姓,還有那個死去的婢女,倒也有情有義。他頓了一頓,這才道:“可是王爺對百姓多有愛憐之心,倒是宅心仁厚。唉,我也看不清此人。”他搖頭,有些不解。不是麼,一會冷酷殘忍,一會柔情無限。
涵蒼子大笑,看着崔宗伯,眼中精光一閃,道:“對待狼一樣的敵人,自然要不留情面。可是對於百姓,還是那般殘暴無情,這樣的人,不值得崔老爺費心,更不值得崔小姐託付終生。”
“可是,他卻是短命之像。”崔宗伯遲疑了一下,問道。
“看來崔老爺心中尚有顧慮哪!”涵蒼子大笑,滿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崔宗伯,這才悠悠的道:“我道家雖與佛家不同,可是有一點,貧道是贊成的。”涵蒼子端起茶杯,飲茶。
“哎呀,道長,我這可是心急如焚,你就別賣關子了。”崔宗伯有些急躁的問道,沒有了平素的淡然,顯然在他心中,這事情有着極重的分量。
“崔老爺莫急。”涵蒼子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人若是積福行善,這上天自然會眷顧,添福添壽。”
注1:天興二年(公元399年),道武帝拓跋硅殺崔逞,崔逞諸子大多逃亡到南方做官。太平真君十一年(公元450年),太武帝拓跋燾殺崔浩,並盡殺其族人。所以此後所說的清河崔氏,主要是指崔逞南逃諸子後裔與靈茂的後裔,而崔浩的後裔情況後人知道得很少。靈茂後裔從靈茂之子稚寶擔任北魏祠部郎中開始,纔在北方政權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