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漸漸落下的夕陽,李子通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稱帝之後,就住在了江都的離宮之中,從這個地方,可以看見滔滔的江水,還有楊廣的墳墓。
“陛下,聽說杜伏威已經投效了隋軍,此次李靖西征荊襄,杜伏威讓闞陵相助,而自己準備去洛陽。”謀士毛文深說着。作爲李子通的心腹謀士,這些事情,他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哼!”李子通冷哼一聲,就說道:“枉自那杜伏威縱橫江淮數年,可惜心無大志,居然還是選擇了投降。”李子通與杜伏威雖然是敵人,可是也不得不承認杜伏威英勇善戰,他瞧不起杜伏威,只是覺得如此亂世,男兒自當建功立業,豈能屈膝求人,這也就是當年他突然發難,攻打杜伏威的原因之一。只是可惜,功虧一簣,沒有殺掉這個大敵,要不然江南、江淮一帶,就是他李子通與沈法興對峙了,那裡是三足鼎立的局面。
“陛下,那杜伏威投效了朝廷,可就大大的不妙了!”毛文深說着。
李子通聽了,望着夕陽,就點點頭,說道:“歷陽在江都上游,若是杜伏威發兵來攻,就有地利,的確不妙!”
毛文深想了一想,又奏道:“陛下,歷陽雖然在江都上游,可是短期內,無論是隋軍還是杜伏威均不會對江都用兵!”
“哦?”李子通將目光收回,就問道:“這是爲何?”
咳嗽一聲,輕了輕嗓子,毛文深就說道:“隋軍已經平定洛陽,雖然取勝,但是這一戰,從出兵河東到中原,就有半年,士兵疲憊,軍心厭戰。而且,中原戰亂,剛剛平定,百廢待興,隋帝一定會休養生息!”
“可是,爲何又要攻取荊襄?”李子通又問道。打仗他自然是有一套,可是若要他分析這些,就頭痛了。
“隋軍攻取荊襄,一則是他乘勝追擊,打擊王世充的殘餘勢力!”毛文深說着,這王世充的殘餘勢力,指的就是鎮守襄陽的王弘烈,李子通自然是知曉,當即點點頭,示意毛文深說下去。
“二則,攻打荊襄,也是爲了制止李唐的擴張。”毛文深說着,瞳孔微微的收縮,他的心中有一個計劃,可是還沒有等實施,天下的大勢,就顯出了端倪。三年啊,當初他勸佔據了海陵的李子通,招募流民,安心生產,置備軍械,操練兵馬,足有三年之多,雖然實力得到了極大的發展,並在隨後的戰鬥中,一舉奪下江都,擊敗了沈法興的兒子沈綸,聲威在江南一地,一時無兩。
可是,李子通畢竟出身寒門,一個在東海郡依靠在海中捕捉魚類爲生的漁民,能夠在天下大亂之際,建功立業,說起來其實不差。可是,他雖然發展迅速,可是那些脫胎於世家大族的勢力,發展更爲迅速。就在這三年,李唐就定關中,下巴蜀,取隴西之良馬,據潼關窺視天下,若不是今年年中之際,丟失河東,這天下,幾乎就是李唐的了。
而楊浩,也在這三年的時間裡,定河北,據幽薊,西進而取河東,南下定中原,這天下,就有了三分之一,實力不容小視。
這就是出身不同,從而造成起點不同,在相同的時間裡,發展的速度也就不同。
李子通聽到毛文深的話語,也是深以爲然,他自然知道,對於隋楊來說,最大的敵人是王世充、李淵這等人,至於自己,雖然稱帝,可是這江南一地,尚未平定,如何能抗拒隋朝大軍?
“李唐,是隋帝的最大敵人,這荊襄就算取不下,可是隻要能阻止李唐,對於隋帝來說,就是勝利!”李子通點頭。
“陛下說的極是,因此,隋軍就不會對江都有異心,否則李靖就不會直接率軍西進!”毛文深說着,繼續分析道:“至於杜伏威,闞陵隨李靖西進,杜伏威又要入京,那王雄涏就離不開江淮軍。不過,這樣一來,杜伏威的嫡系在江淮軍的控制力就難免削弱,那輔公佑必然會蠢蠢欲動,江淮軍,恐怕就有紛亂啊!”
毛文深這話,有點事後諸葛亮的味道,前些日子,讓李子通出兵,就是他的建議,本來想撈上一把,只是可惜偷雞不成蝕把米。
“毛卿,那依你之見,若那江淮軍異變,可否伐之?”李子通問着。
“陛下莫急,江淮軍異變,對陛下有利無害,只要適時拉攏輔公佑,就能對抗隋軍,爲大王爭取時間。”毛文深說着。
“可是,歷陽如鯁在喉,令朕不快啊!”李子通顯然有些不甘心。
“陛下,趁此良機,正是攻打京口、吳郡的時候了。”毛文深說着。只要沈法興一敗,吳軍在南方就沒有大的勢力,後顧無憂,可以西進,攻伐歷陽,進而取林士宏,據險自保。
李子通沉吟片刻,點頭道:“如此,甚好,就讓樂伯通攻打京口吧!”樂伯通本是丹陽的民變軍,李子通佔據江都之後,率萬餘士兵投效了李子通,此人忠心,有勇武,可堪大用。
這個計劃,就定了下來,比原本的歷史,早了兩個多月。
而就在此時,歷陽的一間小屋內,一人身着道袍,一臉的輕鬆。
此人就是輔公佑,他自從被杜伏威剝奪了大權之後,就開始學起了岐黃之術,爲此,他養了一名道士在家中,此人名叫左遊仙,長的倒也仙風道骨,據說精於相面。輔公佑之所以能和此人相熟,也是因爲此人居然在不認識他的情況下,將他的往事說的清清楚楚,因此,輔公佑對左遊仙的相面之術,深信不疑。
“左大仙,你來了!”腳步聲響起,輔公佑並沒有張開眼。這個地方,是輔公佑在府中專門修建的一所道觀,平常只有他和左遊仙來此。
“輔公,消息探查出來了,杜伏威的確就要去洛陽了!”左遊仙說着,面上的表情有些興奮。這左遊仙其實哪裡懂什麼相面之術,當初之所以能夠說對,就是因爲他對輔公佑進行了一番調查,就是不看輔公佑的那張臉,也能說得清清楚楚。他當道士,只不過是因勢所迫,並不甘心。實際他的心中,對功名有着渴望,希望有一天能夠光宗耀祖。這個希望,就寄託在輔公佑的身上。
輔公佑沉吟着,站了起來,問道:“日子,可是定下了麼?”
“日子倒是定下了,不過似乎杜伏威想要先遞上摺子,申請入朝。”左遊仙說着。
輔公佑點點頭,說道:“這,並不意外,只是這一去一回,至少要半個月之久啊!”他是有些等不及了。想着,又問道:“杜伏威去洛陽,這軍權交給誰?”
“這江淮軍的軍權交給了王雄涏,至於闞陵則是隨李靖西進!”左遊仙說着,顯然他將事情打探的頗爲清楚。
“如此,甚好!”輔公佑的眼睛忽然一亮,心中就有了計劃。當初,他與杜伏威創建江淮軍,可謂一文一武,這才撐起了江淮軍的大梁,可是後來,隨着江淮軍做大,兩人的矛盾就不可避免了起來。一山不容二虎,這是真理,放在江淮軍,也是如此。杜伏威是這支軍隊的領導人,如果輔公佑的威望權力超過了他,杜伏威自然會不滿、不安。
因此,杜伏威設法架空了他,讓輔公佑只管理政事,實際上就是將輔公佑排擠出了權力中心。這一切,輔公佑看在眼中,因爲他的勢力威望還不足以和杜伏威抗衡,因此就忍了下來。那韓信都能忍胯下之辱,他輔公佑這點委屈又算的了什麼呢?只不過,他忍,並不代表他屈服。他假裝好岐黃之術,只是在迷惑杜伏威而已,暗中,卻是在收買杜伏威的手下,等到着機會。
至於王雄涏,輔公佑知道此人雖然打起仗來,有勇有謀,對杜伏威也非常的忠心,可是若是說起小計謀,就不行了。而他的心中,不過片刻,就有了計劃,如今,只是等待這個時機而已,屆時,就可以奪取江淮軍的軍權,稱霸一方了。
洛陽失陷的消息,雖然楊浩極力的封鎖消息,可是這個消息,還是在十餘日之後,傳到了長安。
李淵的手中,捏着軍文,有些不敢相信,這王世充敗得也太快了一些,讓他恍如夢中。
王世充敗得太快,並不是好事,這就意味着,留給唐軍的時間並不多了,李孝恭順着長江,出兵巴東,攻打樑國夷陵,據說是戰局膠着,並沒有多大的戰果。至於李大亮,從上庸出兵,攻打襄陽,也並不順利,而且,據說隋軍劉蘭成部已經到達了襄陽以北,隨時可以對王弘烈發動進攻。至於秦王所說,兵出武關,最終被駁回了,因爲唐軍,已經是兵力不足,兩處出兵,更要重兵防禦潼關、馮翊郡,捉襟見肘啊!
更何況,若是出兵武關,攻打南陽盆地,就算攻下,也守不住,與其耗費糧草,不如養精蓄銳,留待日後決戰。
想着想着,他就吩咐太監,讓他去東宮,叫太子,想要商議下一步的對策。如今的情形,難啊!李淵這樣想着,神態之間,有着疲倦,他的年紀已經大了,精力不如從前,若是用腦過度,很容易就累了,不知不覺,就在軟榻之上睡着,一旁的太監,立刻就取來毯子,給他蓋上,這個時節,天氣開始涼了,小心要緊。
“爹!”一個聲音響起,李淵睜開眼睛一看,頓時就瞪大了雙眼。眼前的這人,赫然是愛女平陽公主。說起來,李淵對這個女兒很是喜歡,不僅是因爲她聰明,也因爲她的孝順。這平陽,有多久沒有見到了?
當初她無奈叛逃,歸順了河北,雖然不免被人詬病,可是李淵知道,若非是秦王搗亂,這平陽斷然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出來的。平陽是自己的女兒,他怎麼會不瞭解?不過,事過境遷,留在關中,與其兄妹成仇,不如隔開,或許是最好的決定,日後,若是大唐統一了天下,這仇自然有辦法化解。
就在這時,李淵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天下未定,那楊浩怎麼可能將平陽放回關中?更何況他才攻下洛陽,諸多的事情等着處理。
想了一想,李淵就問道:“平陽,你怎麼來了?”
只見平陽忽然跪下,臉上的淚水簌簌落下,泣不成聲,說道:“爹,女兒不孝,不能保全爹爹的性命!”說着,磕頭不止。
李淵頓時大吃一驚,不由倒退了兩步,手掌處,卻是一片冰涼,他倏地一驚,擡頭四顧,只見自己居然被關押在天牢裡,燈火如豆,四周不斷的傳來士兵的腳步聲,迴盪在他的耳邊。
“這,這怎麼可能!”李淵大吃一驚,他狂奔的奔上幾步,抓住監牢的木柱,拼命的喊着,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喊了半響,居然沒有聲音傳出,頓時她的額上就冒出了大汗。
“爹!”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然後有人拿着絲帕爲他擦着額上不停滾下的汗珠,他一回頭,頓時就喊了出來:“建成!”
“爹,你醒醒,是不是又做噩夢了?”這一次的聲音,不再空曠。
李淵睜開了眼,只見太子李建成手中拿着絲帕,正一臉緊張的瞧着自己,而自己一雙密佈了青筋的手掌,卻是牢牢的扣住了李建成的手腕。
“呼!”李淵深深地出了一口氣,問道:“建成,你來了!”
“爹,國事雖然艱難,可是爹乃是國之柱石,千萬不可操勞過度啊!”李建成說着,又爲李淵將額上的汗珠擦掉,這才收回了手。
“唔,建成,楊浩已經攻下洛陽,此事你可知道?”李淵就問着。
“爹,此事兒臣已經知曉。”李建成說着,忍不住悠悠的嘆了口氣,就說道:“想不到王世充的洛陽城,居然連兩個月都撐不住,這實在也是出乎兒臣的意料。”
李淵有些煩躁的敲打着案几,苦笑道:“不錯,爹也想不到那王世充居然如此不中用。不過事已至此,這洛陽已經落入了隋軍之手。這夷陵若是久攻不下,蕭銑必然會調動大軍,若是荊襄戰事曠日持久,於大唐不利啊!”
“爹!”李建成有些猶豫,想了半響,還是說道:“爹,兒臣得知,李靖已經沿着運河南下,準備以水師,奪取荊襄!”
“奪取荊襄?”李淵有些疑惑。也難怪他疑惑,這攻取荊襄,本來可以走陸路。如果走陸路,那就是從南陽下,然後奪取了襄陽之後,纔可以水陸並進,攻打竟陵、江陵等人。隋軍地處河北,沒有水師,襄陽雖然可是造水師,但是目前仍在王弘烈的掌握之中,隋軍沒有攻下,那裡有水師?更何況這水師,還需要善水的士卒,如若不然,就會暈船嘔吐。就如三國之時,曹操攻取荊襄,北人不習水戰,因此漸生患疾。
襄陽地處長江的支流漢水一帶,若要行船,就只能從長江駛入,而目前爲此,隋軍並未掌控長江,如果走長江一線,就會遇見李子通、杜伏威、林士宏、蕭銑等幾個勢力。因此,李淵就顯得疑惑驚訝。
“正是!”李建成說着,臉色就黯淡了下來,他所擔心的,是夷陵的戰事,如若在短期內,不能攻下夷陵,就無法威脅樑國的首都江陵,若是那李靖趕到,這荊襄的戰事,就多了幾分變數。
“那楊浩糊塗了不成?”李淵就說着,心頭仍是疑惑,隋軍的行動,還真是出人意表啊!
“爹,楊浩一定是聽聞我軍攻打夷陵,不想讓樑國落入我軍之手,故此不顧一切,想要阻止我軍。”李建成說着。
“可是,那李子通、杜伏威等人,豈會讓李靖順利西進?”李淵說着。那些人,能夠佔據一方,就不是傻瓜,隋軍若來,定然是全力防備,就算隋軍事先聲明要去攻打荊襄,可是這假道伐虢之策,又不是什麼奇計,怎會看不出來。既然看出來了,又怎麼會讓隋軍在長江航行?
“爹。”李建成的臉上有着苦澀,說道:“據線報,那李子通的確是想要阻擋李靖,可是在江都大江上一戰,丟盔卸甲,船隻幾乎被燒燬殆盡,而隋軍幾乎沒有損失!”
“這,怎麼可能?”李淵顯然不敢相信。李子通的士兵,都是江淮、江南人,精通水性,就算李靖有着大才,隋軍也有精通水性的士卒,可是依李建成所言,這一戰,卻是一邊倒,那李子通幾乎沒有一戰之力,這也太蹊蹺了。
“爹,隋軍防守森嚴,密探不能近,但是依密探所言,隋軍的船隻上,蒙上了鐵皮,非常的堅固,火攻無效,因此……”李建成說着。
李淵忽然擡起手,打斷了李建成的話語,就問道:“這怎麼可能?若是蒙上鐵皮,那船隻豈不沉了下去?”想了一想,又吩咐道:“建成,此事,就做一個實驗,若是可用,就在巴蜀水軍的船隻上,蒙上鐵皮!”
“爹,孩兒正有此意,已經吩咐下去了。”李建成說着,頓了一頓,又說道:“那李子通江都一戰失敗,逃回了江都,李靖並沒有追趕,而是沿江西上。兒臣剛剛得到消息,那杜伏威已經投降了楊浩。”
“可惡!”李淵忍不住罵了一聲,他想不到這些人,居然稍有挫折,就溜之大吉,更有甚者,直接投降了。想了一想,又問道:“那林士宏如何?”
“林士宏的部將張善安懷有二心,正在攻打豫章,兩人激戰正酣,有哪裡顧得上李靖?”李建成說着,聲音之中,盡是無奈。
“呼!”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李淵沉默半響不語,良久,方道:“建成,如今李靖已經到了那裡?”
“爹,依據三日前的消息,應該剛到九江!”李建成說着。
“九江。”李淵喃喃自語,心中算了一下,說道:“恐怕此時至少已經是到了江夏了!”到了江夏,要走水路,就容易多了,荊襄一帶,水路縱橫交錯,由江夏,可經由永安,沿着漢水,走竟陵、襄陽;如果繼續走長江,就走巴陵,可達南郡,而江陵,就在南郡!
這個路程,已經不遠了。
李淵就想着:如果李孝恭攻下了江陵,那麼就算隋軍的船隻厲害,短期內只要唐軍守城池,定然是無憂,屆時援兵趕到,就可解圍。可是如今李孝恭還困在夷陵,這仗就可以暫時不打。於是就吩咐道:“建成,讓李孝恭退兵,駐兵巴東。隋軍若來,蕭銑必定調集夷陵之兵抵抗,等兩軍相持,或是兩敗俱傷,就讓李孝恭即刻順流東下。”這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是好計。
“至於李大亮,你可再添兵一萬,務必要奪下襄陽!”李淵說着。奪取了襄陽,才能守衛荊襄。歷史上,南宋失去襄陽,元軍就攻進了江南。這件事,李淵雖然不知,可是他明白襄陽的重要,只是可恨,李大亮雖然屢戰屢勝,可是襄陽重兵駐守,有城寨近二十個,攻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