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童貫在聽了趙良嗣的話後,甚是不悅,轉頭對趙良嗣說道:“趙秘書承焉何說出如此糊塗的話?!自古以來,對強盜賊寇,從來都是堅決剿滅,斬草除根,焉有招收安撫之說?你難道不懂得得寸進尺的道理?像強盜賊寇之類,不讓他付出慘重代價,反而讓他得到便宜,他便會得寸進尺,則會提出更大的訴求,朝廷一旦無法滿足他的訴求,他便會舊病復發,聚衆鬧事,禍害朝廷。對危害甚大的強盜賊寇,沒有受到懲治,反倒得到了好處;有如此好事,誰人不爭得當賊寇?”
趙良嗣被責,唯唯諾諾地說道:“童樞密指教的極是,下官糊塗。”
童貫鼻子裡“哼”了一聲 ,轉首望向徽宗皇帝,誠懇地說道:“啓奏聖上,對梁山賊寇,唯有武力征剿,如此才能彰顯朝廷的威嚴,才能殺一儆百,殺雞儆猴,才能鎮得住不法刁民,萬不可輕易寬恩招安,使其逃脫懲治。”
趙良嗣得恩於童貫,自然不好再說什麼。徽宗皇帝聽了童貫的話,未動聲色,只是微微笑道:“卿所言極是,就依卿所言,加緊整備兵馬,征剿梁山賊寇。”
童貫躬身答道:“聖上英明!”
徽宗續問道:“以卿之見,何人可掛帥出征?”
童貫答道:“聖上,剿滅梁山賊寇,臣義不容辭,臣願親自掛帥,統兵征剿梁山。”
徽宗道:“卿尚有聯金滅遼,統籌調集天下兵馬之重任,量區區梁山賊寇,由卿親自掛帥出征,未免過於豪奢。朕覺得,還是讓高太尉掛帥、蔡學士監軍吧。那高太尉常在朕跟前諫言,道梁山賊寇,佔山爲王,殺人越貨,殘害良民,無惡不作,當嚴厲懲治。既是高太尉如此心切,不妨就由高太尉掛帥,蔡學士監軍,征剿梁山賊寇。卿可將統籌調集準備伐遼的兵馬,分一部分給高太尉、蔡學士即可。”
童貫、蔡攸聞旨,躬身答道:“臣等謹遵聖旨。”
“另外,”徽宗繼續說道:“從現在起,童樞密負責統籌調集天下兵馬,主要是從西北統籌勇猛善戰之兵馬,至少要統籌到五十萬人,確保伐遼必勝,不可使女真小覷我朝。從統籌起來的兵馬中,可分出十萬來,交由高太尉統轄,剿滅梁山賊寇;至於如何剿滅梁山賊寇,由卿和高太尉、蔡學士相機行事。”
童貫、蔡攸再次躬身答道:“聖上放心,臣等將齊心協力,徹底剿滅梁山賊寇。”
“好!”徽宗高興地說道:“若能如此,朕心甚慰。”
隨後,徽宗又對王黼說道:“王宰相接任蔡老太師宰相職務已近半年,我朝既是和女真締結盟約,共行伐遼,戰略物質儲備至關重要,卿可從江南調集糧草,以備戰爭所需。”
王黼趕忙答道:“臣謹遵聖旨。”
徽宗看了看童貫、王黼、蔡攸、趙良嗣四人,說道:“卿等下去準備吧。”
童貫、王黼、蔡攸、趙良嗣四人躬身行禮,嘴裡說道:“臣等告辭。”
說畢,退身往殿外去。
“趙秘書承止步。”坐在龍椅上的徽宗忽然又說道:“朕還要了解女真的詳細情況。”
趙良嗣聞言止住。
童貫、王黼、蔡攸三人退出了大殿。
徽宗皇帝衝趙良嗣招了招手道:“趙秘書承前來說話。”
趙良嗣聞言,趨身向前,來到徽宗皇帝面前站定。
徽宗皇帝看着趙良嗣,半晌沒有說話。趙良嗣心裡忐忑不安。
許久,徽宗開口說道:“卿剛纔對朕講,梁山期盼着朝廷詔安,這個情況你是如何知道的?”
趙良嗣聞言,跪伏在地。
徽宗擺着手道:“卿不必多禮,快快起身。”
趙良嗣連叩着頭道:“聖上,臣有情況尚未稟告,請聖上恕臣之罪。”
徽宗聞言,心裡大大吃了一驚,以爲有關宋金聯盟之事,趙良嗣尚有未稟報之處。徽宗皇帝正驚訝着,趙良嗣說道:“聖上,臣出使女真前,途徑濟州梁山地面,被梁山賊寇劫持。”
徽宗聞言,心裡更驚。
趙良嗣續說道:“臣被劫持到梁山山寨,見到了梁山賊首宋江。宋江要劫持金銀財寶,那裡面放有聖上親筆書信。臣萬般無奈,只得亮出朝廷命官的身份,告訴其臣乃是奉旨出使女真。”
徽宗急問道:“那宋江得知情況後是如何處理的?”
趙良嗣答道:“聖上,宋江得知情況後,態度甚是謙卑,設宴招待臣,並表示等待朝廷詔安,他將率梁山賊寇,請纓出戰,收復後晉時失陷於契丹的燕雲十六州疆土。臣故此知道梁山有等待朝廷招安之意。”
徽宗聞言,大鬆了口氣,說道:“原來如此。卿起身吧,朕恕你無罪。”
趙良嗣站起身來。
徽宗又指着旁邊的座椅道:“卿坐吧!”
趙良嗣躬身答道:“臣何等之人,敢在聖上面前就坐?”
“但坐無妨!”
“多謝聖上。”
趙良嗣坐在了徽宗對面。
徽宗道:“現在再無他人,咱君臣二人好好說說話。”
趙良嗣答道:“多謝聖上。”
徽宗道:“以卿之觀察,梁山賊寇可是忠於朝廷的?”
趙良嗣答道:“啓奏聖上,別的人臣不敢保證,但梁山賊首宋江的確是忠孝於朝廷的。假若宋江不忠孝於朝廷,斷然不會放臣離開山寨,斷然會打劫了朝廷出使女真所攜帶的財寶。宋江之所以放臣出使女真,也未打劫朝廷財寶,說明宋江還是以國事爲重的,也不是貪財之輩。”
徽宗聞言,微微點頭。
趙良嗣續說道:“聖上,以臣之見,對梁山賊寇,還是以招安爲上,可利用梁山的力量,收復燕雲十六州之疆域。”
徽宗道:“卿所言極是。殿前宿太尉、濟州張太守皆是此意。其實,朕也是此意。”
趙良嗣聞言,心裡糊塗了,心想,既然徽宗皇帝也想着招安梁山,何以又派十萬大軍,由高俅、蔡攸統領,征剿梁山?
徽宗看着趙良嗣,輕鬆地說道:“關於梁山賊寇,是招是剿,朝中大臣,分歧頗大。以童樞密、高太尉、王宰相、蔡太師等人之見,當武力剿滅,斬草除根,不留後患;而以殿前宿太尉、濟州張太守等人的意見,又以招安爲上。以上大臣,都是朝廷棟樑之才,無論採納哪方意見,都將引起內訌。基於此,朕便由他們各自而爲。主張剿的,只管去剿,等剿不了時,必然接受主張招安一方的意見;主張招的,也只管去招,等碰了釘子後,自然認同武力剿滅一方的意見。到那時候,朕就好決斷了。再說了,即使是梁山賊寇內部,有傾向招安的忠君派,也有反對招安的頑固派,讓朝廷的軍隊去征剿他一下也好,等他們感到沒有出路了,自然就向朝廷投誠了。”
趙良嗣聞言,趕忙離座,站於地上,雙手抱拳,躬身答道:“聖上英明,臣提醒灌頂,幡然醒悟。”
徽宗道:“坐!坐!”
趙良嗣復坐於座椅上。
徽宗皇帝又問起女真人的一些習俗等問題。
趙良嗣一邊回答着徽宗皇帝的問話,一邊想着心事。
從剛纔徽宗皇帝對待梁山的態度上,可以看出徽宗皇帝乃是心機極深的一個人,善於利用立場不同的人,謀求的是火中取栗。將徽宗皇帝此種處世之道,放在聯金滅遼之事上,恐怕也會從中做出一些有損金國的事情。假若是那樣,宋金之間談成的條款,徽宗皇帝隨時會根據自己的需要而違反,到時候,自己作爲盟約簽署人,就要背上背約的名聲,事情若是不理想,自己甚至會成爲替罪羊。
趙良嗣越想,心裡越不放心。
在和徽宗皇帝談了約一個多時辰後,趙良嗣告辭回府。
當夜,趙良嗣翻來覆去不能入睡,回想着宋金聯盟究竟是對是錯?是否有隱患之處?
趙良嗣心想,契丹已不是蕭太后時代的契丹了,現在的契丹,貴族遊畋享樂,不思進取,軍隊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根本沒有戰鬥力,經不住女真人的征剿,女真人剿滅遼國是大概率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聯合女真,剿滅遼國,收復燕雲十六州之疆域,也不能算是不對;反過來說,即使是不聯合女真,那女真人同樣也是要剿滅契丹的,這與宋聯盟不聯盟女真又有什麼關係?
假如女真人剿滅了遼國,得寸進尺,貪圖大宋的疆域又該如何辦?趙良嗣心想,這是不可能的,一來,大宋也有上百萬的軍隊,雙方共同剿滅了契丹,那女真人也得忌憚大宋的軍事實力吧?!二來,女真的總人口有限,經濟實力遠差於大宋,女真人如何打得過大宋?!既然如此,藉助女真的力量,剿滅契丹,收復燕雲十六州,絕對不能算是錯誤的吧。
大宋的軍力到底如何?這回,趙良嗣考慮的根子上了。
對宋朝,趙良嗣是從內心深處羨慕和嚮往的,這也是他寧肯辭了契丹寧邊州刺史也要投靠大宋的原因所在。愛屋及烏。在趙良嗣眼裡,大宋就是中央之國,是天下之中心,必將萬邦朝賀。像如此一個煌煌大邦,軍力焉有不強大的?
想到最後,趙良嗣堅定了自己首倡聯金滅遼的正確性。趙良嗣甚至想到,等女真人發起對契丹西京的攻伐戰後,大宋數十萬大軍,揮師北伐,一路上摧枯拉朽,橫掃遼軍,光復燕雲十六州,那該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事情!到時候,聖上念在自己首倡聯金滅遼之議,念在自己深入女真簽署海上之盟的巨大功勞,給自己個宰相當當,那也是有可能的。趙良嗣想,那時候,我就成光復燕雲最大的功臣了,儘管仗是童太尉他們軍人們打的;但這個策略是我做出的。
躺在牀上的趙良嗣不免趾高氣揚起來,激動地一夜都未睡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