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留守李綱被免職的消息,隨即被汴京城裡百姓軍民知道了。有李大人在,城在;城在,則命在。沒有個力主防衛的人,城池被攻破了怎麼辦?太學生及百姓軍民們聞聽到李剛被免職,十多萬人不約而同,彙集在皇宮外,請願恢復李剛職務,見到他們信任的种師道種大人。
那天,天還沒有亮,守衛皇城宣德門的士兵就看到影影綽綽的人,從東西南北四大街八小巷向皇宮彙集而來。凌晨時刺骨的寒風吹得人們瑟瑟發抖。
人越聚越多,他們的袍角被風捲得呼呼作響,眉鬢上也結起了霜。這些瘦弱的書生、貧弱的百姓、激奮的兵士,個個臉色凝重,目光堅毅,如同晨曦的天空中尚未退去的星星。
天色漸亮,士兵們逐漸看清楚,爲首的那一位,年約四十,個頭不高,薄脣稀須,麪皮白淨,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眼裡好像要噴出火來。
士兵裡有認得他的,此人名叫陳東,丹陽人,是太學生的領袖。前一陣子,就是他不斷上書,最後逼得欽宗趙桓將蔡京、王黼、樑師成、朱勔、趙良嗣等人,貶值的貶職,流放的流放,誅殺的誅殺。
御林軍兵士們對陳東也極爲敬佩,不肯上前驅離或毆打陳東。
人羣中的陳東,越上一高臺,面對着眼前幾百名朝夕相處的同學及密集的百姓軍民,振臂一揮,朗聲說道:“各位同窗,百姓軍民們!金寇佔我大宋河山,殺我大宋百姓,如今已然兵臨城下,多虧有李綱李大人艱難維持局面,才抵擋住了金寇的兵馬。如今种師道等幾位大人的援兵已至,其餘勤王兵馬也在陸續趕來,但李邦彥、白時中等奸臣佞賊,蠱惑聖聽,賣國求榮;那朝廷昏庸無能,畏敵如虎,居然把李大人、種大人撤職查辦,向金人乞降求饒。我們讀聖賢書,爲的是治國平天下,今日我等齊集皇城,就是要向朝廷上書,要求恢復李綱、种師道等大人的職務,查辦奸臣佞賊,誓死抵抗金寇!”
數百名太學生怒髮衝冠,一起高呼:“查辦奸臣,誓死抗金!”
太學生身後的百姓軍民也高聲呼道:“我們聽太學生們的,堅決要求查辦奸臣佞賊,誓死抵抗金寇。”
陳東高聲說道:“好!有了大家齊心協力,一致情願,我們就一定能讓朝廷廢除舊令,重啓李大人、種大人之職務,領導我們抗擊金寇!”
說畢,陳東再次轉身,正對着宣德門,從懷中掏出連夜寫好的奏書,高高舉過頭頂,跪倒在地。他身後的幾百名太學生也齊刷刷跪倒,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盯住皇宮。太學生們身後的百姓軍民們也刷刷跪地。皇宮外跪滿了情願的人羣。
早有人將消息傳給了欽宗趙桓。
欽宗趙桓聞報,心裡大爲驚慌。其實,趙桓也一夜沒睡,他也睡不着。金人獅子大開口,索要黃金五百萬兩,白銀五千萬兩,絹帛一百萬匹,牛馬萬頭,更要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現在,趙桓深刻體會到啥叫“脣亡齒寒”了。遼國在,尚能牽制金人;如今,遼國剛滅,金人就立刻過來攻打大宋,毫無信義可言。
趙桓心裡,對主張聯金滅遼的趙良嗣等人更恨了!那趙良嗣、王黼、蔡攸已被誅殺,尚有童貫逍遙法外。童貫那廝,欽宗已責令其返回京師了,緣何還未回來?欽宗心裡,已經決定誅殺童貫了,只是因爲童貫在太上皇身邊,無法下手。
昨天夜裡,欽宗一直在想這些事情,想着如何將金人糊弄出境。汴京留守李綱,執意要戰,並推薦來了姚平仲。那姚平仲也誓言旦旦的,要劫持金營,擒獲完顏宗望,搶回康王和太宰,圍殲金人,結果反被金人暗算,他自己也不知逃亡哪裡去了。
在與金人一戰上,欽宗也是迫切的,他希望一戰而定勝敗,以解決當前汴京及朝廷的危局,誰知道姚平仲戰力那麼差!現在可好,金人興師問罪來了,怎麼辦?除了答應金人退出的條件外,還能怎麼辦!欽宗既痛恨主張聯金滅遼的趙良嗣、童貫、王黼、蔡攸等人,又焦慮眼前的危機情勢。在白時中、李邦彥等人的逼迫下,欽宗不得不罷免了李綱的職務,卻又引來了太學生及汴京城中百姓軍民的鬧事。
欽宗趙桓本來就瘦,此刻更顯蒼白孱弱,連嘴脣都沒有一絲血色。趙桓接過陳東的請願書,一邊讀着,一邊皺起眉頭。朝廷的決定,是出於通盤考量的,這些太學生們懂個甚!誰不願意抗擊金寇?問題是能抗擊得了嗎?若能抗擊得了,金寇能兵臨汴京城下?!眼前着情勢,要麼魚死網破,和金人硬拼,將金人趕出去;要麼就是金人攻破城池,到那時候,連自己都得被擒,這如何得了?!自己要是被擒了,不要說黃金五百萬兩,白銀五千萬兩,絹帛一百萬匹,牛馬萬頭,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就連整個朝廷、江山宗社都沒了!
欽宗未被陳東及太學生們的請願書打動,反倒堅定了趕緊給金人賠款及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的決心。
趙桓叫過執殿官,對其耳語道:“繞過宮外情願太學生及百姓軍民,快召白、李二位宰相入宮。告訴白、李二位宰相,入宮時,千萬莫讓太學生們發現了。”
執殿官奉旨出宮,去召白時中、李邦彥二人去了。
白時中、李邦彥聞召,穿了長袍,戴了棉帽,把臉遮得嚴嚴實實,悄悄入宮來了。進到殿中,白時中、李邦彥跪伏在地,口呼:“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欽宗道:“現在非同尋常,一些繁瑣禮節就免了。二位卿快快起身,速安排開封府王時雍、徐秉哲,向金人交納賠款、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
白時中、李邦彥答道:“聖上英明!只是宮門口那羣太學生,特別是帶頭的那個陳東,陛下打算如何處置?可否令兵士們斬殺了?”
趙桓疲憊地擺擺手道:“不、不、不,我大宋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學生們無非嚷嚷幾句,嚷嚷就嚷嚷吧,他們能比臺諫還嚷嚷得兇嗎?幾百個學生成得了什麼氣候,那個陳東還算是忠臣。這等小事你不要去管,趕緊辦好議和大事纔是正經。兩位卿分頭出宮吧,萬莫讓太學生們給糾纏住了。”
白時中、李邦彥遂從東西兩門,分別出宮。
那李邦彥出宮後,見宮外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了,足有數萬人。皇城已加強了守衛,御林軍嚴陣以待,槍矛林立,阻止衆人向前。
李邦彥心虛,將棉帽戴得更低,以遮住臉面。
李邦彥膽戰心驚地低着頭,從人羣側邊走,誰知陳東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李邦彥,不由得火冒三丈,大聲疾呼道:“李邦彥,你這個奸賊,方纔是不是又攛掇皇上議和了?!”
李邦彥目瞪口呆:“不不不,絕無此事!”
衆人羣情激奮,破口大罵,頓時喊聲震天,還有人掄起袖子就往前衝,李邦彥嚇得趕緊往回跑。衆人眼看他要跑回皇宮,紛紛就地取材,樹枝、瓦片、石塊如暴雨一般砸向李邦彥。縱然他身輕腿長,也不免中招。
李邦彥連滾帶爬,在御林軍兵士們的救護下,跑進宮去。
李邦彥灰頭土臉再次面見趙桓,稟告道:“啓奏聖上。那城中百姓受陳東哄惑,聚集宮外,臣出將不去。”
趙桓見說,也沒了主意。
趙桓沉吟了一會兒,又回到龍椅上,拿起御案上陳東的上書,讀將起來:“在廷之臣,奮勇不顧、以身任天下之重者,李綱是也……”
宮門外,陳東等人見李邦彥溜了回去,莫不咬牙切齒。正在議論紛紛之際,宮內有旨意傳來:
“李綱用兵失利,不得已罷之,俟金人稍退,令其復職。”
這擺明了就是拒絕衆人的請求,執意要罷免李綱,討好金人,以便求和。
陳東氣得臉色蒼白,對太學生們道:“我等一心爲國盡忠,不料朝廷居然如此懦弱昏庸。李大人不能復職,我大宋無望矣!”
幾百名太學生有人睚眥俱裂,有人涕泗橫流。
“今日朝廷如不答應我們的請求,我們堅決不走。”
說罷,陳東重新跪倒。
大學生也都紛紛下跪。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衝進宮去!”人潮如海,頓時騷動起來。
陳東急忙阻止道:“諸位稍候,不可衝撞宮掖,此乃重罪!”但人心澎湃,誰還顧得了那麼多,數萬人一擁,陳東被人潮推搡着向前。
人羣衝破宮禁,趕到了朝堂之外。見到鳴冤的登聞鼓,有人掄起鼓槌,咚咚咚地敲起來。有人用手拍,有人用拳頭砸,鼓聲震天,人聲鼎沸,勢如猛虎。
欽宗趙桓嚇得躲在內廷不敢露面。開封知府王時雍、徐秉哲聞訊,率御林軍兵士趕來。王時雍看出領頭的是太學生,便怒氣衝衝地斥責道:“你們食君祿,不但不爲君分憂,怎敢脅迫皇上?趕緊給我退下!”
衆人望着陳東,陳東眼見情同覆水,自己必須挑起這個擔子,便把頭一揚,正色道:“我們今天的確是脅迫天子了,但我們這些忠義之士來脅迫他,難道不比那些奸佞小人脅迫他好嗎??”
陳東話音剛落,掌聲雷動,情緒激動的百姓軍民竟然要動手去抓王時雍、徐秉哲。陳東趕緊帶領太學生攔住市民,高呼道:“大家不可犯法。”
王時雍、徐秉哲見勢不好,趕忙趁機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