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宋江釋疑

當時,宋江正準備帶了弟弟宋清,回鄆城老家省親,忽然接到徽宗皇帝聖旨,宣宋江即刻進殿覲見。

宋江接了旨,隨着宣旨官,一路上忐忑不安地,來到宮裡大殿前。

大殿前,宣召官停了步。宋江也跟着停了步。宣旨官轉頭對宋江說道:“宋安撫使稍候,待俺進殿稟告聖上。”

宋江答道:“下官遵令。”隨即,宋江停步,立在殿門外,等候着宣召官稟告聖上後宣召。

宣召官進殿,見大殿中還立着蔡京、童貫、王黼、高俅、楊戩、徐秉哲等人,遂從班列中間,趨行至徽宗皇帝龍椅前,彎腰稟報徽宗皇帝道:“聖上,宋江應宣已至,現在殿門外等候覲見。”

徽宗皇帝聞報,說道:“既是宋安撫使已到,快快宣入。”

宣旨官隨即出殿,宣召宋江進殿。

宋江聞宣,急趨而入,眼睛都沒敢往上看,就“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故伎重演,將雙手儘可能前伸,兩手掌撫地,屁股撅得老高,連磕了三個頭,嘴裡誇張地叫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臣宋江奉旨進殿,恭聽聖音。”

旁邊立着的王黼、童貫等人等人見了,心中皆有不悅,心裡暗道:“這廝,造反時狂妄的很,這會兒倒裝起忠孝了,會演戲的很嘛,瞧那謙卑樣,比俺等還善於僞裝。”

殿堂中龍椅上坐着的徽宗皇帝見了,略微欠身,柔聲說道:“宋安撫使莫行如此大禮,免禮平身吧。”

宋江聽徽宗皇帝讓他平身,遂爬起身來,低着頭,往兩邊斜視,見兩旁還站着蔡京、童貫、王黼、高俅、楊戩、徐秉哲等人,心裡略有疑惑。

宋江退後幾步,站在了徐秉哲旁邊。

宋江再次斜眼竊視了在場的人一遍,趕忙垂下眼眉來,乖順地站立着。

宋江心裡暗思,這幫人皆朝廷重臣,俺乃新任命的外官,本無資格和他們一同上朝;現在,這幫大臣皆在殿中,徽宗皇帝宣俺進來,乃是何意?

宋江百思不得其解。

原來,此番宣召宋江入殿,乃是爲了瞭解方臘國中殿前奉尉雲壁的相關情況,故此,徽宗皇帝在宣召宋江的同時,除了前來稟報情況的徐秉哲外,又宣召進了蔡京、童貫、王黼、高俅、楊戩等人進殿,好共同商議搜捕混入京師中方臘餘孽之事,故此這幫佞臣皆站在大殿之側。

龍椅上,徽宗皇帝說道:“宋安撫使,你此番率軍征剿方臘,勞苦功高,朕心甚慰。因你告假省親,朕已準你,本不該相擾,然因情況有變,故此宣你進殿,詢問一二。”

宋江聞言,趨身出列,彎腰答道:“聖上,宋江聽問。”

徽宗道:“前些時日,你統軍南下,一路摧枯拉朽,直搗方臘老巢幫源峒,擒獲了反賊方臘,其間曲折,自不待說。朕且問你,那方臘國中,有個殿前奉尉,名叫雲壁的,你可知否?”

宋江聞言,心裡吃了一大驚。

宋江心裡暗道,方臘國中的殿前奉尉雲壁,乃是俺燕青兄弟,這個情況,俺怎地不知?!

在攻破方臘老巢幫源峒,擒獲了賊首方臘,平定了江南叛軍,向朝廷呈報詳情時,宋江對柴進、燕青爲刺探軍情,混入方臘老巢,柴進被招爲方臘駙馬、雲壁被封爲奉尉之事,並未如實向朝廷呈報。

宋江之所以將此情如實呈報,並非是要隱瞞柴進、燕青的功績,而是心有顧慮。

當時,攻入方臘老巢幫源峒時,阮小二出於玩耍,穿了方臘的龍袍,不期被大將王稟撞見,頓時大怒,斥責阮小二不知尊卑、賊性不改,意欲謀反?!

阮小二綽號活閻王,乃是個火爆漢子,當時就跳下馬來,撕扯住王稟,揮拳便打,若非旁邊其他將領拉住,幾乎要鬧得不可收拾了。

因爲這事,宋江心裡有顧慮。

宋江心想,阮小二是個愛鬧耍的人,做事無心,只是爲了戲耍,穿了下方臘龍袍,就被斥爲賊性不改,意欲謀反;那柴進都當了方臘的駙馬了,燕青也都做了方臘的奉尉官了,這若是讓朝廷知道了,豈不是要惹天大的麻煩?!若朝廷將來追究起來,豈不是誤了俺柴進、燕青兩位兄弟的前程?

因爲有了這個顧慮,所以宋江隱瞞了柴進做方臘駙馬、燕青任方臘奉尉官的這一段情節。

現在,徽宗皇帝問起方臘殿前奉尉雲壁一事,宋江知道定是有風聲傳入徽宗耳中,顯然事情已無法再瞞了,只能如實陳述了。

於是,宋江慌忙跪在地上,給徽宗皇帝磕了三個響頭,高聲說道:“聖上,關於征剿方臘經過,曲折複雜,一時未能說清。”

旁邊蔡京見狀,轉首看着跪伏在地的宋江,陰陽怪氣地說道:“宋安撫使,這世上,有何事是曲折複雜到不能說得清楚的?定是宋安撫使有有什麼情節曲意隱瞞吧?”

宋江聞言,心中更慌,又給徽宗皇帝磕了三個響頭,轉首望着蔡京說道:“恩相明鑑,宋江一生,光明磊落,大公無私,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並無曲意隱瞞之心。”

這蔡京是不久前因江南民變纔再次被徽宗皇帝啓用的。原來替代蔡京爲相的王黼,因隱瞞江南民變情況不報,先被撤職,後被用爲太宰,也即宰相的副手。

宋江說畢,又轉頭對徽宗皇帝說道:“陛下,當時臣正率兵攻打杭州城,因我軍損失慘重,一時不能攻下;故此,柴進、燕青二人,爲刺探軍情,瞭解地理,請求混入方臘老巢,爲臣準了他們的請求。那柴進、燕青裝扮成中原秀才和僕人,混入幫源峒中。爲麻痹方臘,柴進化名柯引,被招爲方賊駙馬;燕青化名雲壁,被封爲駙馬府奉尉。他二人雖在方賊老巢,名義上做了方賊駙馬、奉尉;但一刻也未忘爲朝廷盡忠。陛下,大軍攻伐幫源峒時,正碰上方賊第一猛將方傑,是柴進、燕青兩人聯手殺了方傑,引領大軍攻入幫源峒的。陛下,柴進、燕青,非但無過,實乃大大的功臣。”

徽宗皇帝聽了宋江此番言語後,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笑道:“卿且平身。以朕之見,柴進、燕青,僞裝巧扮,打入方臘老巢,爲麻痹方臘,被招爲駙馬、奉尉,此乃戰時計謀也,並不爲過;只是,那雲壁奉尉現在何處?他們均是有功之臣,朕都已經冊封了的,朕怎麼又聞聽到那雲奉尉混入京師了?”

宋江爬起身來,答道:“大軍凱旋途中,燕青不辭而別,至於燕青何以潛入京師,爲臣實是不知。”

旁邊童貫看着宋江,問道:“宋安撫使,據報,方臘之女現已混入京師,搭了擂臺,比武招親。我且問你,那招柴進做了駙馬的,乃是方賊這個女子?”

宋江聞言,回答童貫道:“稟報童樞密。那方賊共有兩女,一個叫金芝,一個叫銀芝。招贅柴進爲駙馬的,乃是方賊長女金芝。攻破幫源峒時,那金芝趁亂自縊而死。若是說有方賊之女混入京師,搭了擂臺,比武招親,定是方賊次女銀芝。”

童貫又道:“卻纔,徐府尹派捕快捉拿方臘之女,一個自稱方臘殿前奉尉雲壁的男子,當街刺傷捕快,一幫人皆遁了,現在看來,那雲奉尉就是你帳下大將燕青了?”

宋江聞言,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

徽宗皇帝見狀,忙說道:“若如宋安撫使所言,京師中混入的,也非大隊人馬,實乃幾個漏網之餘孽,如此看來,並無大事,徐愛卿和高愛卿當同心協力,盡力捕捉。”

徐秉哲、高俅忙趨身出班,躬腰答道:“臣遵旨!”

徽宗續說道:“宋安撫使已告假省親,打算何時動身?”

宋江答道:“正欲動身,因陛下宣召,故此趕來。”

徽宗道:“即使如此,朕在宮中設宴,爲宋安撫使送行。”

宋江聞言,復跪在地上,聲淚俱下,泣曰道:“陛下,臣宋江何德何能,受此厚愛,感激不盡。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徽宗道:“宋安撫使乃忠勇之士,理應如此。”

當下,徽宗留宋江於朝中,專門設宴,爲宋江送行。

退朝後,高俅與徐秉哲自回府中,安排搜捕方臘餘孽之事。

蔡京、王黼、童貫、楊戩四人下朝後,隨蔡京來到宰相府,商議事情。

宰相府中,僕人給四個佞賊獻了茶,退了出去。

楊戩喝了口茶,對蔡京、王黼和童貫說道:“兩位恩相和樞密俱在,下官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蔡京笑道:“楊太尉何故客氣?咱們是啥關係?此乃宰相府,大家都是熟人,私下裡說些閒話,有甚話不當講?楊太尉只管講便是。”

楊戩聞言道:“恩相在上,想那宋江,前身乃落草賊寇,雖是征剿方臘有功,畢竟是有前科的;如今,朝廷授予宋江高官,享着厚祿,也非良策。況且,連聖上都專宴爲之送行,可見擡舉得那廝非是一般。”

蔡京聞言,用手捋着鬍子,含笑不語。

楊戩續說道:“目今,聖上視宋江甚高,待宋江甚厚,眼看着那宋江很是受寵,如此一來,會給其他賊寇傳遞不良信息。恩相請思,一朝爲盜,終身是賊,定不能給其出路,方是正策,若是人人都因落草後招安而得高官厚祿,豈不是人人都去落草爲盜了?”

蔡京聞言,頻頻點頭,深以爲是。

童貫略微沉吟後,接言說道:“楊太尉多慮了。想那宋江,爲討方臘,傷亡慘重。手下將領,已爲數不多。想他原是一百單八將,上應星辰,聲勢浩大,而今死傷大半,僅剩下區區二十餘人,想必也興不起什麼風浪來,不足爲慮。若說不公之處,倒也是有的。我等大臣,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終身爲朝廷出力,眼看着倒不如窮途末路下被招安的宋江受待見,心中甚是不平。”

王黼看了看童貫,說道:“童樞密,宋江征剿方臘固是有功,然宋江的出身也令人擔憂,那廝萬一有個反覆,朝廷損失巨大,你我同爲朝廷大員,當爲朝廷操心,以防不測。”

童貫聞言,看看王黼,問道:“太宰此話,意爲宋江會再次謀反?宋江征討方臘,非是謀略有多高,實乃手下實力強大而已。目今,宋江勢已孤單,煢煢孑立,自顧尚不能,怎敢反覆爲盜?依太宰之意,難不成將宋江……”

說到這裡,童貫停止了說話,用手往脖子上抹了一下,然後又看向王黼。

王黼尚未搭話,蔡京笑着說道:“爲區區一個宋江,如此動得那大幹戈?!太是費事。”

王黼接言說道:“太師所言極是。我等處事,辦法多的是,還用得那般費事?天子既是器重宋江那廝,哪天上朝時,我等哄誘着天子,賜賞給宋江一瓶御酒,作爲犒賞,然後不就什麼事都解決了?”

蔡京、童慣、楊戩聞言,相互一看,哈哈大笑。

笑畢,童貫道:“梁山賊盜、方臘反賊,均已平息,接下來我們將全力與女真合作,攻伐契丹佔去的燕雲故土。到那時,可就少了宋江之流爲朝廷賣力了。”

蔡京道:“童樞密過慮了。正如你剛纔所言,宋江之強,強在手下實力強大而已;現在,宋江手下,僅剩區區二十餘人,且都分別派往他處任職,到時候既是朝廷有事,宋江手無縛雞之力,他能幹個甚?此等廢物,要他何用?放在眼前招煩惱嗎?”

王黼、童貫、楊戩聞言,頻頻點頭。

蔡京、王黼、童貫、楊戩四人,一邊喝着茶,一邊就把壞點子給商量定了,專等着宋江省親回來,好壞了他性命。

當天傍晚,宋江留在宮中,受徽宗皇帝專宴款待,天黑才返。

第二日,宋江帶着弟弟宋清,騎着高頭大馬,在一衆軍士的護衛下,自東京出發,迤邐北上,浩浩蕩蕩,耀武揚威地回到了他曾經被迫逃離的家鄉鄆城縣。

鄆城縣令等一衆官員,聞聽到本縣人氏,楚州安撫使,兼兵馬都總管宋江返鄉省親,皆出城十里迎接。

宋江來到鄆城境界,見地方父母官來迎,免不了裝腔作勢一番,忙滾鞍下馬,與衆官員見了面,施了禮。

衆官員也免不了表演一番,對宋江好言恭維,請了那宋江,至縣衙酒樓,好生款待。

宋江春風得意,那番做派,無需細言。

當夜,宋江即住在縣上。

傍晚,宋江換了裝,一個人溜了出去,在大街上亂轉,不覺便轉到了曾經和閻惜嬌一起生活的小二樓前。

小二樓內,發着橘黃色的燈光。住在裡面的人,不知又是何人?將會發生什麼樣的故事?

望着小二樓發出的橘黃色的燈光,想起曾經的歲月,宋江長嘆一聲,返還縣衙驛站。

第二日,宋江早早起來,向宋家莊行進。

那宋江回到宋家莊,見了老父親,會了衆鄉親,到祖墳上燒了幾株高香,又在莊院裡待了數日,即與兄弟,辭別宋太公,各自到任所上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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