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聞聽李師師此番言語,心中略有所思,婉轉說道:“師師,老種經略相公自不必說,俺哥哥魯達曾在其賬下充當過提轄官。俺常聽魯達哥哥說起,說他要離了梁山大寨,去找老鍾經略相公或小種經略相關,好到邊關一刀一槍地搏個出身,終因三拳打死了鎮關西,身上背了人命案子而不能成行,最後做了和尚,現已在杭州六合寺圓寂了。那李少卿也沒說的,秉公辦事,剛正不阿;只是王稟那廝,我呸!他就是奸賊一個,童貫的走狗,你怎說他是忠君之士?”
李師師聞言道:“小乙,你何以見得王稟便是奸賊?何以見得他便是童貫的走狗了?”
燕青答道:“梁山大軍攻入幫源峒,破了方臘,俺阮小七哥哥搜得了方臘的龍袍,也是爲開玩笑,好逗大家一樂,便穿了方臘龍袍,騎在馬上,好生耀武揚威了一番,不巧被王稟那廝看見,大罵我阮小七哥哥反性不改,意欲造反。師師,你說說,我等親冒箭矢,捨身忘死,拿着身家性命搏殺,不正是爲了維護大宋的江山社稷?即使是功勞不說了,苦勞總還是有的,卻被王稟那廝罵是反性不改!師師,你說說,那王稟豈不是個奸賊?”
“錯也!”李師師道:“小乙,你那阮小七哥哥,乃粗魯之人,莽漢一個,根本不懂得尊貴卑賤之別,不懂得避諱。那皇帝龍袍豈是他隨便穿的?敢穿皇帝的龍袍,說明眼裡根本沒把皇帝當回事;不把皇帝當回事,乃是莫大的罪過,王稟見阮小七穿了方臘龍袍,認爲是大逆不道,正是出於忠君愛國之心,僅憑此點,王稟就錯不了,將來一定會誓死報國的。至於說是童樞密的走狗,更是無極之談。他乃童貫手下大將,豈能不服從將令?!”
因爲王稟罵過樑山好漢是反賊,是反性不改,燕青終對王稟沒有好感,用鼻子哼了一聲,然後答應李師師道:“師師,既是上邊關衝鋒陷陣,俺也要去老鍾經略相公、小種經略相公或李少卿處,俺絕不到王稟那廝那裡去!”
李師師見燕青有心報國,遂說道:“報國不分先後,也不分地方,只要肯報國,便是好男兒。小乙啊,只要你有忠君報國之心,隨你到哪裡,只要能抗擊遼寇、抗擊金兵,能爲朝廷而戰便好。”
燕青靜靜地聽着師師說話。
稍頓,燕青說道:“師師,俺這次回來,讓心腹之人,挑了幾擔金銀細軟來了,現藏在東京城外牛家莊方員外處。那方臘賊子,名曰起義,實爲搜刮民財,如此不義之財,取之何妨?”
李師師聞言,心裡大吃一驚,急問道:“小乙,錢財乃催命之鬼,即使是心腹,又能腹到哪裡去?你此舉甚是莽撞,我看恐有麻煩?”
燕青道:“如是,該當如何?”
李師師想了想後道:“小乙,你趕緊分散一些給心腹之人,安撫住他們,其餘的全擔至開封府王家莊,那裡是我的故里,尚有遠房叔父在,讓他暫時保管較爲妥當,待到將來需要時,連我的積攢,也全部拿了出來,充作軍餉,好補充軍需,抗敵保國。”
燕青聞言,沉思了一會兒,對李師師說:“師師,東京貴爲國都,終是外寇竊視之地,將來發生戰亂,必成重點攻擊對象,敵寇若是圍了城,財富就坦蕩無存,發揮不了它的作用;我的意思,不如放在更保險的地方,在朝廷需要時,我們可以拿出來補充軍需,這也算是愛國的表現吧。”
李師師聞言道:“小乙,你說說,目今情勢,哪裡是更保險的地方?”
燕青答道:“師師,前些時間,俺隨公明哥哥外出征戰,得勝返朝途中,曾路過大名府雙林鎮,碰到了多年不見的好友許貫忠。那許貫忠邀俺到他家中做客,其請甚切。俺也想與貫忠記敘敘念鄉誼,遂向公明哥哥請了假,隨貫忠至他家住了一夜。師師,那許貫忠的家,乃在大山深處,以俺觀察,那裡的確是個藏身養性的好地方,若是將金銀細軟放到貫忠那裡,進可拿出來報效朝廷,退可娛樂終生,不知師師你意下如何?”
李師師想了想,也覺得甚好,比放在王家莊遠房叔父那裡妥當,便問道:“小乙,好是好,就是不知那個許貫忠爲人如何?會不會貪財起意,節外生枝?”
燕青聞言道:“絕對不會,那許貫忠乃世外之人,且是俺至交。”
燕青所言的許貫忠究竟爲何許人也?
原來,這許貫忠,祖籍大名府人氏,和燕青是同鄉,很小的時候,曾一起玩耍,關係交契,不曾想燕青死了父母,寄於盧員外家生活,後又隨盧員外上了梁山,以致於兩人十多年不曾見過面。
燕青隨宋江征戰,路徑雙林鎮時,許貫忠也夥在人羣中,觀望得勝返程的宋江軍馬,忽然就看到了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燕青,急聲喊道:“燕小乙!”。
燕青聞聲去看,見人羣中喊自己的乃是發小許貫忠,心中大喜,遂翻身下馬,來到人羣邊,拉了許貫忠的手,敘述友情。
宋江見了,問燕青道:“小乙,才卻那是何人?”
燕青答道:“稟告公明哥哥,此乃俺自小一起玩耍的至交,名喚許貫忠。”
宋江再看,見許貫忠相貌古怪,風神爽雅,心靈聰慧,心想此人定是個有名堂的人,不如邀請其加盟梁山大軍。
如此一想,宋江便急忙下馬,拉着馬繮繩,急趨幾步,來到許貫忠面前,與許貫忠施禮交談。
宋江和許貫忠相談甚歡,見許貫忠果然是聰慧人物,遂邀許貫忠加盟梁山大軍。
許貫忠推辭道:“貫忠極爲羨慕將軍,願隨將軍馳騁疆場,爲國盡忠;然貫忠家有八旬老母,實在是脫身不得,還望將軍理解。”
宋江聞言,黯然道:“恁地時,卻不敢相強。”
許貫忠覺察到宋江的不悅,然想留燕青在大禹山,遂進而懇求宋江道:“貫忠昔日與燕將軍交契,不想一別有十多個年頭,不得相聚。後來,貫忠於江湖上,聞聽到小乙哥乃是在將軍靡下效力,欣羨不已。今聞將軍征戰凱旋,貫忠特來此處張望,得見各位英雄,實乃三生有幸。現欲邀燕兄至敝廬略敘,不知將軍肯放行不?”
宋江聞言,略微思考後,說道:“人生四大喜,曰作,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既是燕青兄弟遇到這等美事,俺怎好相駁?!”
宋江對許貫忠說畢,又轉首對燕青說道:“燕青兄弟,去便去了,只是早去早回,免得我這裡放心不下;萬萬不可因小失大。”
燕青道:“哥哥放心,小乙絕不敢有違哥哥將令!”
隨後,燕青又稟知了盧俊義,兩下辭別,隨許貫忠到家裡去。
原來許貫忠的家卻在雙林鎮西北的山谷深處。
兩個人各自騎了馬,望山中而去,皆是山避小路,曲折難行。
兩人約行了有三十餘里,許貫忠用手指道:“兀那高俊山中,便是小弟的敝廬所在。”
燕青擡眼望去,奇峰突起,峻嶺橫生,山巒秀拔,溪澗澄清。
但見:
落日帶塵生碧霧,斷霞映水散紅光。
真真是一個好地方!
燕青見了這個地方,心裡若有所思,暗道,此地幽深雅靜,不爲人知,若是將來老了,有了如此一個幽境,得以養老終生,卻也不錯。
原來這座山叫做大禹山,上古大禹聖人導河,曾到此處。《書經》上說道:“至於大禹”,這便是個證見。
這個大禹山,今屬大名府浚縣地方。
話休繁絮。
且說許貫忠引了燕青轉過幾個山嘴,登上一處山頂,卻有三四里方圓的平曠地所在。樹木叢中,閃着兩三處草舍。內中有幾間向南傍溪的茅舍。門外竹籬圍繞,柴扉半掩,修竹蒼松,丹楓翠柏,森密前後。
許貫忠指着說道:“此地叫做喇嘛坪,是大禹山最好的一個地方,貫忠便在此處蝸居。”
燕青看那竹籬內,一個黃髮村童,穿一領布衲襖,向地上收拾些曬乾的松枝,堆積於茅之下。
那村童聽得馬啼響,立起身往外看了,叫聲奇怪,說道:“這裡那得有馬經過!”再仔細看時,後面馬上,卻是主人。
村童慌忙跑出門外,叉手立著,呆呆地看。
原來臨行備馬時,許貫忠說不用鑾鈴,以此至近方覺。
燕青見此情景,頓感趣妙。
兩人下了馬,走進竹籬。
燕青拜見了許貫忠老母。
許貫忠攜着燕青,來到向西的草廬中。
推開後窗,乃是一溪清水,碧波盪漾,與藍天共碧。
見此佳景,燕青大聲叫道:“大妙!”
兩人便臨窗坐地。久別重逢,免不了說一些相思的話。
細敘友情之後,燕青取出二十兩金子,要送與許貫忠。
許貫忠見狀,堅辭不受。
許貫忠道:“燕將軍,貫忠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過得甚是愜意,用不得那玩意兒;金子銀子,對俺來講,無非是些破銅爛鐵而已,且請燕將軍收回。”
見許貫忠堅辭不受,燕青便收了金子,又邀請許貫忠一同上梁山,將來若被朝廷詔安,也好搏個前程。
許貫忠聞言笑道:“燕將軍,你我乃發小,交情深厚,兄之所言,定是爲弟好意。將軍英雄蓋世,上應罡星,威服強虜,正是春風得意之際,然我兄也當留個意念。”
燕青聞言,心有疑惑,問道:“此話何意?”
貫忠道:“目今奸邪當道,嫉賢妒能,如鬼如蜮的,都是峨冠博帶;忠良正直的,盡被牢籠陷害。兄長將來,就算被朝廷詔安,功成名就,也宜尋個退路。自古道:‘鳥盡,良弓藏。’古之故事,切莫忘記。”
燕青聞言默然。
貫忠續說道:“兄長也勿憂慮,但有不順之時,只需記着大名府雙林鎮大禹山,只需記着大禹山中有個貫忠即可,這裡便是你退避的場所。”
燕青聞言,起身致謝。
第二日一大早,燕青辭別許貫忠,下到山下,追趕大軍去了。
自那時,燕青便牢牢記住了雙林鎮大禹山和許貫忠。
現在,燕青和李師師說起藏匿金銀財寶的地方時,就又想起大禹山和許貫忠來。
李師師聽了燕青說的情況,心中也是大喜,說道:“小乙,既是有這樣一個地方,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就依你說,把那幾擔金銀細軟都藏至許貫忠處。另外,這些年來,俺也有不少積蓄,你也一併擔去,藏在許貫忠處,以防不虞。”
燕青道:“深謝師師如此仗義,實乃女中豪傑。”
兩人說畢金銀細軟,又談論起銀芝公主追殺燕青之事。
李師師問道:“小乙,那銀芝公主現在何處?她們可知你的行蹤?小乙,你要小心爲妙,千萬莫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燕青笑笑,說道:“銀芝公主現在何處俺也不知道,或許,她們已經追逐俺到了東京。”
李師師聞言,“哦”了一聲,心中甚是憂慮。
李師師的憂慮,也並非全沒道理,雖說燕青武藝高強,無奈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畢竟燕青在明處,人家銀芝公主他們在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