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薩轉醒,感覺自己漂浮在水中,奇怪而輕柔的觸感拂過身體,肌肉和皮膚正像雨後豔陽下的拉拉多地蘑菇一樣以似乎緩慢但其實是不可思議的快速在新生。這滿帶輕柔和生機的感覺最後停留在臉上。慢慢的,阿薩又感覺到了光亮,看到了一片全是生意的綠色。綠色退開,他又看到了光,不過現在已經不再是那種燒燬一切的烈芒了,太陽如同往常一樣掛在天空上,灑下溫暖無害的光線。
阿薩從水中坐起來,看到自己原來還在太陽井裡,露亞正把那張世界樹之葉從自己的身上拿走。自己的全身籠罩在一層綠光芒之下,一陣陣和諧而生機勃勃的力量正圍繞在身體周圍和太陽井的波動共鳴着,原本應該被燒得像鍋巴一樣的脫落掉了的皮膚肌肉現在又完好無損地長在身上了,好像什麼都發生過一樣。
他環顧四周才發現,好象上次維德尼娜使用過黑暗之龍的法術後一樣,太陽井周圍已經全是一片焦土的空地,什麼都沒有留下。所不同的是那次空地之外還可以看見茂密的古樹,而這次卻能一眼看到森林之外,整個低語之森好象變成了一塊千瘡百孔的爛布,只剩一些稀稀拉拉殘存的最粗壯的古樹東一簇西一簇地到處散落着。
“其他精靈呢?”阿薩問露亞。
“死了。”露亞一頭一臉全都是灰土,狼狽之極。
“全都死了?”
“全都死了,一個不剩,連屍體也被那一下爆炸的餘波震成了灰,不知道被吹到哪裡去了。低語之森……已經沒有了。”露亞掃視着周圍空蕩蕩的一片焦土,眼睛裡全是空洞的悲哀,似乎連傷心都已經沒有力氣了。
“既然都已經成這樣,你也別傷心了。”阿薩嘆了口氣。雖然他本人倒覺得那些蠢到了極點的精靈是咎由自取。
“沒什麼好傷心的。其實在他們拒絕我的提議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這個結果了。信仰化做桎梏的話,滅亡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露亞的眼睛裡依然只是悲哀,卻沒有傷心。悲哀將其他感情都驅散了後才發現她有一種隱藏在最深處的剛強。她低聲問阿薩:“你幫我個忙好不好?”
“什麼?”
“我要帶上世界樹之葉去圖拉利昂森林,在枯木守衛重新生長出來之前必須找個地方保護它,而且我也要去向他們彙報這裡的事。但是我不認識路,上次是用傳送卷軸來回的。你帶我去吧。”
“這個......”阿薩猶豫了一會兒,羅德哈特那邊雖然也是重要。但一個完全不通世事的精靈女子帶着一片所有死靈法師都夢寐以求的世界樹之葉滿世界亂跑,這無疑是更危險的事情。“好吧。雖然我也不知道那在哪兒,不過有人知道,我先帶你去歐福,讓塞德洛斯城主帶你去。”如果塞德洛斯那裡還有着魔法學院的傳送卷軸,那麼全力趕過去之後也是來得及回王都的。
露亞點了點頭,然後對他揮手:“你出去,我要用井水澆在周圍的地上,這樣樹木纔會慢慢地重生。”
阿薩剛剛邁出太陽井就立刻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他下意識地跳到井邊岩石後蹲下。“你知道這哪裡有衣服褲子嗎?”
露亞手捧世界樹之葉接出井水,淡淡說:“外面那些屍體上還有吧。”
艾裡城中,地方官幾乎把全城的會寫字的人都徵集起來製作了一篇歌頌和祭奠欽差大人的文章。
欽差大人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根據逃回來的士兵還有自然之神教徒們的講述,那森林周圍彷彿成了妖魔鬼怪出沒吃人的地獄。而後來那裡匪夷所思的天象異變,沖天大火,然後還有那一下幾乎把整個艾裡都震碎了的巨大爆炸......這些宛如世界末日的景象,欽差大人絕對是凶多吉少了。而身爲地方官保護不力的罪責是絕免不了的,丟官都還是小事,弄不好還要砍頭。所以地方官要在那用傾城之力打造的報告中儘可能地說明當時的形勢有多危險多麼讓普通人無能爲力,欽差大人是如何面對數以萬計的暴民鎮定自若的指揮,面對那些地獄中衝出來的怪物又是如何的英勇,如何掩護無辜百姓而隻身對付那些邪惡的怪物,結果在誰也無力迴天的局面下才英勇地犧牲。這篇報告的效果應該是很不錯的,面對民衆試讀的時候不少人掉下了感動的眼淚。
但是就在這時,消失多時應當已經英勇犧牲的欽差大人突然出現了,而且還衣衫不整地帶着一個美貌女子。
短暫的尷尬立刻就被欣喜沖走了,只要欽差大人平安沒事就好,誰還去計較他到底去做什麼了呢。
欽差大人匆匆交代了關於善後的事務,連部隊的指揮權也像扔垃圾一樣隨手丟給地方官,只要了兩匹快馬和一些旅行物品就和那奇怪的女子一起出發了。至於要到哪裡去去做什麼他也沒說,而且更囑咐地方官不準向任何人泄露關於他的任何事。但是後來也總是有人向地方官問起這事,苦瓜則像對老朋友一樣對欽差大人的古怪行徑表示理解:“經歷了這麼多的大事,當然需要去放鬆放鬆,舒緩一下壓力了。而那種放鬆自然是不希望有其他人打攪的。”聽者也都回憶起那奇怪女子的美貌,於是舔舔嘴脣羨慕不已地深表贊同。
就在他們離開的當天晚上,一羣人來到了已經成爲焦土的低語之森中。他們打着火把,花了大半夜的功夫將這片還散發着餘熱的荒地仔細地找了一遍。直到天開始發亮,他們才走出這片焦土。
森林外面依然還是一片人的屍體和殘骸。這些東西大概會讓艾裡的地方官忙上好一段日子了。
這羣人看樣子都是僱傭兵。艾裡這段時間的不太平讓吃這碗飯的人多了起來。但即使是見管了撕殺場面的他們,現在身處這片屍體的海洋中也只覺得毛骨悚然。
但是有兩個身影正靜靜地戰立在屍體上。一個略帶點老年人特有的佝僂和蒼涼,而一人則是風度翩翩的中年,他站在一具只剩下半shen的屍體上,但是那身姿氣度卻彷彿置身於冠蓋雲集的風liu場所。
只是這兩人的臉色都毫不輕鬆,不過不是因爲腳下那一望無際的屍體,而是看着正在走近的那羣人。他們就這樣在這裡等了這些搜索者足足一晚上。
這羣人走到兩人跟前,其中一個頭領模樣的人手持一個不小的包裹走上前遞給兩人說:“兩位先生,這就是我們在裡面發現的所有的看起來古怪的東西了。”
中年人接過了包裹打開,裡面裝滿了一些希奇古怪的小東西,大多數都是一些野獸的獨角。他仔細地翻找着,問:“你們找過那中間的那口水井沒有?”
頭領回答:“如你所說的,仔細地找過了。但是裡面沒有屍體,什麼也沒有。”
中年人皺了皺眉,再問:“你們見沒見到一張綠色的樹葉?”
“當然沒有。”頭領回答,心中暗罵見鬼。這樣被燒得什麼都不剩的地方別說樹葉,就算是樹根也不可能留下吧。
“恩?”中年人皺眉,從那些東西中找出了一個把柄模樣的東西。
頭領解說道:“根據我們隊伍中的魔法師看過了,這應該是一個很高級的魔法卷軸所留下的。”
“我知道。”中年人嘆了口氣。那個東西兩端上刻着兩個小小的骷髏,發出微微的螢光。
老年人探頭過來看了看,露出個冷冷的笑容,說:“這個意外的發現證實了我們的推論。證據確鑿了。我們回去吧。”
“兩位先生,還有一半的酬金呢。”頭領冷冷地說,手摸上了腰間的劍柄。“還有,把那裡面所有的東西留下。看在是你們讓我們來這個鬼地方發現這些東西的份上,我不殺你們。”
獨角獸的角是極稀少的魔法物品,這樣大一堆絕對可以換上十倍重量的金幣。僱傭兵們拿命去拼的也就是爲了這些東西。
“說的是啊。把他們該得的都給他們吧。”老頭對中年人說。
中年人冷眼看着面前這羣已經滿臉殺氣的大漢,嘴裡開始咕噥着一些誰也聽不明白的話。
“是魔法師,還想還手,宰了他們。”僱傭兵頭領大喝一聲,舉起手裡的長劍邁步上前。所有的僱傭兵都抽出了武器衝上前來。離得如此之近這個魔法師卻還敢不緊不慢地念咒語,正是好機會。
老頭有點詫異地看了同伴一眼,卻完全沒理會面前這羣如狼似虎的僱傭兵。看都不看他們,只是舉手一伸,口裡吆喝了一聲。
已經在兩人跟前的僱傭兵們頓時停了下來。他們每個人的雙腿都在拼命地踩踏,但是卻無法前進,因爲他們已經全都浮在了空中。他們只有在離地不高的地方手舞足蹈,一邊吶喊着一邊眼睜睜地等着那個中年魔法師的咒語完成。
一聲奇怪的響聲,半空中那十多個人瞬間就失去了人應該有的形狀。血液,肌肉,內臟從他們的口中,眼中,還有衣服和甲冑底下瘋狂地朝外面涌。不過只是幾眨眼的功夫,半空中就只剩下了十幾具穿着衣服粘滿了血肉的骨頭架子。
瘋涌而出的血肉被一股吸力牽引拉扯到了中年人的面前凝固成一團巨大的球型,一邊飛速旋轉一邊縮小,最後成爲了一團小小血色的結晶飛入中年人的手中。
“牛刀殺雞。不過在你這個年紀就可以用出這個法術,很了不起了。”老頭讚許地點點頭,但是面容中依然帶着點冷笑。“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是也不用浪費在這些廢物身上。回去後大概有你忙的。”他彷彿很懷念地嘆息着。“已經很久沒有開會了啊……”
中年人沒有說話,冷着臉從懷中拿出傳送卷軸,老頭也拿出一隻,一陣藍光過後兩人都消失了。
空中的骨頭架子終於落了下來,發出一陣難聽的卡拉聲。然後這裡又恢復成了一片死的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