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德魯指着阿薩對那位客人說:“這傢伙最近喜歡晚上出去鬼混。”
“年輕人,難免這樣的。”這位客人點了點頭笑了笑,他的話語如同一個面對小孩子的毛病的大人般充滿了理解寬容,但是那沙啞難聽的聲音卻可以讓人毛骨悚然。
不可能還有其他人可以發出這樣難聽的聲音。從這招牌試的嗓子阿薩立刻就認出這就是那個在低語之森中差點把他炸成肉片的怪物,羅尼斯主教所說的死靈法師。而現在這個怪物居然對自己的用長輩的口吻表示理解,這絕對是件古怪的事。
山德魯一副懶洋洋的古怪神情,好象這確實只是個來喝茶聊天的普通朋友而已。他站起來丟下一句:“你們慢慢聊吧。我在外面坐一會兒。”轉身走出了大屋,順手還帶上了門。
“坐吧。”巫妖像個好客的主人般伸手示意了一下,指了指一處屍體羣中空出來的石桌。在這全是屍體的地方,她看起來就像鮮花叢中的少女古籍中的書生一樣和環境很搭配很和諧,彷彿確實是個很合適的主人。
阿薩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這在全是屍體和器官的古怪大屋中空蕩蕩地迴盪,他現在是這裡唯一的活物。他略帶戒備地看了巫妖兩眼,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坐下了。
既然這怪物在山德魯老頭這裡出現,還這麼客氣的招呼他,那應該不會是來找他麻煩的。至少山德魯絕沒理由要陷害自己。而且正好他現在對死靈公會很有點好奇,也想聽聽這個死靈法師找自己到底有什麼事。
“我還以爲我們過去的誤會會讓你很有戒心的。”巫妖微笑了一下。她的那張假臉應該是山德魯的傑作,不知用了什麼魔法在上面,居然可以有表情的變化。“我想首先自我介紹一下,這樣可以省卻很多解釋敵意和誤會的時間……我是一個巫妖,你可以叫我維德尼娜,簡單來說,我是你的同學。”
“同學?”阿薩一瞪眼,他從來不記得自己過這樣的人際關係,更不用說是和一個巫妖了。而且‘維德尼娜’這很明顯是一個女人的名字。阿薩仔細地打量了自稱是同學的不死怪物一會,頗費了點功夫纔將對他的險惡印象和‘女性’這個概念聯繫在一起。
“對。我曾經是山德魯老師的學生,也曾經是羅尼斯老師的學生。那自然是你的同學了。現在你應該知道我們並不算敵人了吧。”
阿薩很吃了一驚,這個死靈怪物和山德魯有關係還說得過去,但是和羅尼斯主教居然也是師生這就讓人難以置信了。吃驚之餘也就沒有澄清,至少在他自己的印象中從來就沒有把山德魯這老頭和主教大人當作老師看待。
“用不着吃驚。魔法學院裡不知還有沒有我的資料記錄….很久以前,我身爲人類時候的名字是維德妮娜.特.格芬哈特,現在是一個巫妖,是最高尚最尊貴最光榮的魔法師組織——死靈公會的一員。”
“格芬哈特?這個….好象是皇族的姓吧?”
維德尼娜的喉嚨裡冒出一陣風箱拉破了的聲音,阿薩怔了怔才明白那大概是一陣表示輕鬆的輕笑。“名字不過是代號而已,姓氏也不過是別人給的,都沒什麼實際的意義。身爲巫妖這種最高級最智慧的存在,這些東西早就拋棄了。”
阿薩皺起眉毛很用力地又重新從頭到腳打量了這個怪物一次,實在難以想象這個怪物居然會有這樣驚人的身份。他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維德尼娜的假臉露出一個似乎是假的笑容。“我大概猜得出,你最近一定非常的鬱悶,非常的煩惱。”
阿薩不由得點點頭。自從羅尼斯主教逼他接受那份工作之後他確實就非常地悶,非常地煩。所接觸的事,所面臨的任務全都是他根本不擅長不瞭解不知道該怎麼去處理的,偏偏現在還不能和以前一樣按照自己的辦法橫衝直撞地去解決,幾乎全被別人牽着鼻子走。這樣的感覺確實不好過,他感覺連自己的腦筋都好象變得越來越呆滯了。
“羅尼斯老師最大的一個缺點就是喜歡把自己認爲的東西強加到別人頭上,也不管別人是不是樂意接受,是不是適合做這些。這大概是老年人所特有的固執吧。”
“恩恩。”阿薩又點點頭。不由得非常有同感。
“所以我是來幫你的。”這個好心的同學說。
“幫我?怎麼幫?”阿薩眼睛一亮,問。
“我代表世上最高尚最尊貴最光榮的魔法師組織——死靈公會來邀請你加入。”
“開玩笑。不幹。”阿薩幾乎是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我雖然不喜歡當什麼英雄,但是更不想去做殭屍。”
“呵呵呵呵….”巫妖的笑聲雖然應該是帶着善意的,但是還讓阿薩起了層雞皮疙瘩,好象這滿屋的屍體和器官都在這聲音中動了起來似的。“我想你這樣拒絕的最大原因,還是因爲我們公會的名聲的關係吧。請容我解釋一下,那些不過是世俗之人對我們的偏見,井底之蛙們對晴空萬里的誤解而已。我首先問問你,你覺得我們笛雅谷應該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這種問題誰也不會去仔細推敲,也用不着去猜測,吟遊詩人和傳說中口中的資料實在是舉不勝舉。阿薩隨口就背誦了一段:“滿地的殭屍和骷髏,天上全是鬼怪幽靈,沒有生機的死地,死靈法師們吃人肉喝人血研究怎麼復活魔神….”
“無稽之談。”維德尼娜又是一陣要讓屍體們跳起來的笑聲把阿薩的背誦打斷。“影旋山脈的最高峰的日出還有飛龍沙漠的海市蜃樓絕對是大陸最美最奇妙的景色之一。從影旋山脈冰冷的高峰到四季如春的平地,再到炎熱的谷底,迥異的氣候讓大陸所有最珍貴最罕見的花卉和植物都在笛雅谷裡成片的生長。我敢肯定全大陸絕不會有比笛雅谷更美的地方。至於文化氛圍麼,我不太好描述,只能夠說我們那裡有連各國皇帝都難以品嚐到的美酒,還有足抵得上全大陸一半皇室收藏的藝術精品,至少有三個會員是最高級的藝術家和音樂家。”
聽着巫妖用大概是全大陸最難聽的聲音把最危險最邪惡的地方講述成一個最美麗的旅遊勝地,阿薩哈哈大笑。這大概是全大陸最好笑的牛皮。這個同學大概也可以算是最搞笑的不死怪物。
但是他立刻又不怎麼笑得出了。因爲對於他的大笑,維德尼娜只輕輕地笑了笑。
雖然那是張假臉,依舊顯得詭異,但是那種淡然自若不動如山的自信卻可以讓任何人感覺得到。何況一個巫妖,也絕不會是特意來這裡講個笑話給他聽的。
“近十年之內,有大概近百個人歷盡千辛萬苦來到了笛雅谷,當然途中死在飛龍沙漠和影旋深山中的就更不計其數了。自己找到笛雅谷的大都是大陸最兇惡的罪犯,最變態的殺人狂。殺人不眨眼只是那些人最基本的共同點罷了,他們中有活生生肢解少女爲樂的,有收集人的面孔的癖好,也有隻因爲別人藐視了他就將一整個村落屠戮殆盡的…..他們都希望加入傳說中的死靈公會,擺脫外面社會對他們的通緝,可以更加大膽放肆地享受殺戮和屍體。不過你猜他們的結果如何?”
“難道不允許他們加入嗎?”阿薩問。無論是誰去判斷,這些人都好象天生就是死靈公會的預備成員。
“他們不配。”維德尼娜的聲音表示輕蔑的時候更難聽,如同用銼刀去銼爛鐵皮一樣。“這些垃圾甚至連把屍體留在笛雅谷的資格都沒有。他們全都成爲殭屍或者幽魂,永遠遊蕩在笛雅谷外充當苦力和守衛。死靈公會是世上最高尚的組織,只有最聰明,最卓越,最高雅的人才有資格加入,他們許多在這社會中都是大聖大賢,風liu倜儻的藝術家,或者是笑傲公侯的行業首領。”
阿薩真的完全笑不出了。他想起了羅尼斯主教告訴他的三個名字。他問:“帝國冒險者公會的前會長艾格瑞耐爾,商人諾波利諾特,羅恩德斯公國的宮廷魔法師拉瑪多。這些人真的都是死靈公會的人?”
“對。”巫妖很坦率,絲毫沒有隱瞞的意思。“這些想來應該都是羅尼斯老師告訴你的。現在你相信了吧。我們全都是那樣的高雅卓越的人,怎麼會生活得像乞丐一樣貧窮像老鼠一樣可憐呢?我們有能力,當然也更有資格享受這世上最高的享受。”
阿薩不得不承認,大概事實確實是這樣的。至少據說那位著名的商人曾經買下過一座有上好溫泉的旅遊城市只是爲了自己能夠安安靜靜地洗澡。不過他還是想不通,問:“可是你們那些名聲總不會都是空穴來風吧。明明就是搞弄死靈魔法的組織,怎麼會全是那麼些厲害的人在裡面?”
“我都說過了,那些不過是井底之蛙對我們的妄加臆想。你大概還沒接觸過高層次的魔法所以還不明白。絕沒有任何一種魔法比死靈魔法更高深,更精妙,更有藝術性了。”巫妖揮動着乾枯的手指了指周圍密密麻麻的屍體。“你看看人體,那是多麼地精密,多麼地完美啊。即使是最優秀的矮人工匠最精密的作品,和一隻人的手指比起來簡直就粗陋得像坨泥巴。所以不是絕頂聰明,資質絕好的人是沒資格學習這種高級的魔法的。而人以類聚,所以說我們這個公會完全是世上最高尚,聚集了最多卓越之士的地方。你加入我們絕對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阿薩沉默着沒有回答,想了想,半晌後問:“你爲什麼要讓我加入你們組織?”
“因爲你應該加入死靈公會。”維德尼娜的回答語氣很堅定,話語卻含糊。
阿薩淡淡一笑,嘆了口氣,說:“我想是因爲世界樹之葉和太陽井,還有你們那個漆黑之星的緣故吧。”
幸好羅尼斯主教早就告訴過自己其中的原因了。繞了那麼大的彎子,那麼多美妙的說辭後面隱藏的真實目的應該就是這個吧。
維德尼娜笑了,連那雙用死人眼睛做的假眼也眯了起來。
她並沒有回答阿薩的話,只是淡淡地一下就說中了其中的要害:“羅尼斯老師應該給你講的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我大概想得出那是個什麼樣俗套的故事,無外乎什麼邪惡解封毀滅世界之類的吧。”
“難道不是嗎?”阿薩感覺到了壓力。今天在這個同學的嘴裡知道的東西太過於反常了,而且聽起來好象還有更讓人掉眼鏡的東西在後面。
“我完全無須反駁和說明,只請你用自己清醒的頭腦想一想就明白那純粹是無稽之談了。我問你,我們爲什麼要把殺掉所有人把這大陸變成一片死地?難道看着滿世界的骷髏和殭屍發呆嗎?就連最殘忍的吸血鬼也不會有這樣的念頭吧。何況我們是那樣高尚那樣一個團體?”
“你們不是信奉那些什麼黑暗之神毀滅之神的麼?”阿薩繼續把故事和傳說中的套路搬上來。
“信奉?”巫妖反而看着阿薩問。“難道你還信奉什麼神靈?”
“不…..”阿薩搖頭。
“連你都不信奉,難道我們還會去信奉麼?”巫妖的回答有點莫名其妙,但是阿薩卻覺得自己模模糊糊地聽得懂。“信仰是給內心軟弱的人用來支持信念和精神的。真正成熟和心靈強大的人不會去信仰,只會相信,相信自己的所見所感。”
“不是毀滅世界…..那就是征服世界吧。”阿薩努力想了想,退一步換了個比較合適的理由。
“征服世界?真是太俗氣,太沒品味了。”巫妖的笑聲對這個詞表示出無比的輕蔑和藐視。
“征服欲只是年青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激情的特產,或者是自卑情節過重纔想超越一切的病態心理的沉垢。真的能夠把世界踩在腳下嗎?不可能。你還是你,同樣還是有喜怒哀樂,而且還活得累。像我們這羣洞燭世事,早就超越了凡塵俗世的yu望的人怎麼還會拘泥於那些莫名其妙的yu望呢。何況….”巫妖的語氣一變,既平淡之極,卻又力達千均。“就算我們真要征服世界,也絕不用費多大的勁。”
阿薩吁了口氣,終於露出了輕鬆釋然的表情。因爲終於可以肯定這個同學確實是在胡說八道了。想不到一個巫妖居然還有吹出這樣大的牛皮的本事和臉皮。
但是維德尼娜卻完全不覺得自己的牛皮快破了似的,繼續用淡淡的語氣往下說着:“用武力去征服人簡直就是愚蠢的代名詞。操縱黎民百姓或者控制一個國家這種事情,至少遠比製作一個極品的骷髏殭屍容易得多了。要知道,人所構成的這個社會是很古怪的東西。無數庸庸碌碌生活在最下層人民們非常地老實淳樸可愛,乖乖地聽命於官員和法律,官員和法律又聽命於君主,國王。所以只要控制了最上面那幾個人就等於控制了整個國家,而以我們的能力,智慧和手段,發動幾次政變,幫助些容易控制的人謀朝篡位又是什麼難事呢?”維德尼娜那鬼哭狼嚎般的聲音卻要用滋悠悠的語氣,說不出的難聽。“甚至只是出於興趣,公會裡的傢伙們獨自一人都可以隨便挑動一場戰爭。”
阿薩又一次不得不承認大概確實如此,至少羅尼斯主教都親口說過那個宮廷法師就挑起了公國十年來和周圍國家連綿不斷的戰火。
“即便是讓整個國家瘋狂起來,讓他們去征服世界都不是什麼難事。人民不只臣服與社會階級,關鍵還會把自己的思想和感情都交給宗教,哲學和一些莫名其妙的價值觀與信念。我們中間有的是把人心感情瞭解支配得就像玩積木拼圖一樣的情感大師,操縱那些癡迷紅塵的凡夫俗子簡直比馴養狗還簡單。只要抓住了這些宗教和信仰的線頭就可以完全地控制住他們,只要掌握了正確的方法,他們會跟着你走向任何地方,即使地獄……”
“好了好了好了…..”阿薩宣佈投降,在這位同學無與倫比的口才之下他的腦筋已是一片混亂。深吸幾口氣整頓一下快要沸騰的腦子,重新回到問題的中心。“我承認你們是厲害,確實是高手集中營。但是我還是不知道,你到底要我加入你們做什麼?真的和太陽井和世界樹之葉沒關係我纔不會相信。”
“還是那句話,你原本就應該加入死靈公會。”維德尼娜的回答也跟着回到了那個不清不楚的地方,不過加了一句。“至於那些關係麼,等你加入以後,你自己就會明白的……”她那雙眼睛後面的綠火閃了閃。“最關鍵的是,你只要一加入我們,你就徹底自由了。什麼精靈,什麼教會的通緝,在我們面前簡直就是廢物。你想做什麼就可以去做什麼。”
阿薩長吸了一口氣。說了這老半天,終於聽到了一句對他最有引誘力也最實際的話了。
“而且也對你解釋清楚了我們這個高尚組織的情況,所以你完全不用顧忌什麼。我已經連入會手續都完全給你辦好了,通過了半數以上的會員的同意,只要你一點頭就行。”維德尼娜那雙死人眼死死地看着阿薩。“怎麼樣。”
阿薩的腦筋努力地轉動了一下,但是無奈卻還是理不清個頭緒。
剛纔維德尼娜的那些話足夠顛覆任何人腦裡對死靈公會的既定觀念,開出的條件和給他展現的的前景完全是美好無比。相對於現在在王都羅尼斯主教手下傻呆呆地鬱悶着,簡直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是他感覺得出有些地方仍然是不對勁,到底是那裡又說不上來。
“算了吧。”阿薩最後還是嘆了口氣,拒絕了。
維德尼娜笑了笑,似乎並不顯得有多沮喪。她從懷裡拿出一個卷軸遞給阿薩。“現在暫時還用不着下決定。這個給你,等你想來的時候直接來就行了。”
阿薩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了。突然想起,問:“前些天在圍獵場中的那隻吸血鬼是你們放出來的吧?能告訴我是誰幹的嗎?”
“我們大都各行其事,互不干涉的。其他會員做的事我不大清楚。”
“能告訴我這王都裡到底誰是你們的臥底麼?”
“這個就不能告訴你了,等你成爲我們一員的時候你自然知道。”
“好了。我已經把要告訴你的事情都告訴你了。現在我要回笛雅谷去了。”維德尼娜自己拿出一個卷軸來,展開後全身籠罩在藍白色的光芒中。“希望你不要把我來這裡的消息告訴羅尼斯老師,那樣會使山德魯老師爲難的。”
“這個不用你說了。”阿薩點頭。如果讓羅尼斯主教知道了死靈公會來邀請他那還得了?也許爲了安全起見直接就把他送進地牢了。
維德尼娜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傳送光芒中,山德魯就打開門進來了。看了一眼那藍白色光芒的尾巴,搖頭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真不想讓我爲難你就乾脆別來了啊。”
阿薩看着巫妖剛纔坐着的地方發了會呆,撓了撓頭想了想,轉過頭去看着山德魯,問:“剛纔她說的都是真的麼?”他聽得出剛纔山德魯就在門外沒多遠,自己和維德尼娜兩人的談話他應該全聽見了。
“不知道。”山德魯死氣活樣地回答。
阿薩看了看這老頭皺眉問:“你好象應該是和羅尼斯主教是朋友吧?爲什麼又接待我這個同學呢?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哪一邊都不站。”山德魯眼睛一白。
“我到底應該怎麼辦?”
山德魯眼睛一瞪,說:“我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