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歐福城已經完全陷入寂靜當中了。
阿薩知道他所站立的這幢房屋裡面睡着三個半獸人,兩個成年的,一個幼崽,從呼吸的頻率和粗細完全可以分辨出來。
隱約可辯的奇怪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柔軟的接觸摩擦聲逐漸變的沉重,然後又變輕微,輪番交替。這是狼人腳掌上厚厚的肉墊在地面上踩出的聲音。
三,二, 一,看見了。如同聲音判斷的時間完全一樣,一隻狼人從前面不遠的街角出現了。這就是剛纔抓住他的其中的一隻,它們應該是負責夜間警備的。它們並不用火把之類的照明工具,卓越的夜間視力和聽覺是人類絕對無法企及的。
在一個小時以前,阿薩也和其他所有人一樣這樣認爲。但是他現在知道並非如此,至少不是絕對,現在自己就超越了這個絕對。只要他把精神集中起來,不管是聽覺還是視覺都可以比平常發揮更敏銳百倍的功效。
這次大概是因爲心境的原因,冥想的層次遠比任何時候都要更深遠,效果也比任何一次也更加地突出。不只是肉體和感覺上有了極大的提升,連腦海裡所有的雜念ye 完全無影無蹤,所以唯一剩下的那個意念清晰無比——把書取回來。
五音亂耳,五色盲目,五欲煩心。把其他的意念都拋棄,人自然就會更強。
狼人轉入下一條街道了,聽着它細微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阿薩攀住牆壁緩緩地滑落下來,踏到地面上,連灰塵都沒有激起分毫,他的動作比一隻樹蛇更柔軟服帖。
不只是五感的明銳,連肉體上的每一處地方也都起了奇怪的感覺。他現在可以控制每一處最細微的肌肉作出最細微的動作,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肌肉和骨骼是如何在血液流動的動力下作出天衣無縫的配合,自己好象成了一個旁觀者,觀察被解剖的昆蟲一樣將自己身體的各個部位不帶任何感情地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另一方面所有感覺又渾然成一個整體,精神意志和身體無分彼此,每一個最小動作都在自己意識的控制之下。
比野獸更敏感,更有飽和力,更隨時都可以讓鬥志和殺意涌現出來,這是種完美的精神狀態。他又能夠感覺到生命力在自己的身體裡面是如何的流動奔馳。
一步一步地邁向前去。小牛皮的鞋底很柔軟,鞋裡面還有綿麻墊子,和地面的接觸可以不產生任何聲音。足掌前端指根處先着地,足弓弧度上強韌的肌肉勻和完美地把下落力量分散均勻到整個落下的時間裡,不讓某一個時間點上有過重的着力。整個腿部的關節和肌肉配合得毫釐不差,保證每一步的落點都準確無誤。身體的重心降得很低,很穩,腳底和地面完全服帖在一起沒有移動而發出摩擦的聲音。
城政廳已經不遠了。又有一個狼人的腳步聲從前面傳來。他現在能比狼人更先發現對方的存在了,阿薩轉身就鑽進了兩個建築中間的縫隙中,沒有任何的聲音和響動,他像是一個有形無質的影子。
狼人的腳步聲在接近。聽得出這應該是剛纔捉住他的另一個狼人,它的一隻腳有些跛。阿薩沒有閉住呼吸,那樣不見得能夠堅持多久,心臟加速猛烈的聲音更容易被發現。他反而張開了嘴,把呼吸的通道盡量地放得寬敞,讓呼吸能夠以最緩慢的速度進行。
狼人的腳步沒有停留,經過這裡逐漸遠去了。阿薩又像一個影子般地從房屋的縫隙中鑽了出來,連身上的衣服都沒有在建築的粗糙表面擦上一下。
宏偉的城政廳後面有一所石屋。和這城裡所有的其他建築一樣很簡陋,這裡便是塞德洛斯城主和格魯將軍的住所。
阿薩像只壁虎一樣貼着城政廳外面凹凸不平的牆壁緩慢地朝那裡靠攏。不知是否身體的極度敏感諧調所產生的幻覺,這件長袍好象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上面的褶皺和纖維都是自己皮膚和肌肉的延伸,可以控制着不被牆上的掛住而產生聲音。
他靜默了下來,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了耳朵上。
前方十步左右深兩米的地方有老鼠在挖洞的聲音,一隻四腳蛇從石屋牆上的縫隙中跳落在地上發出一聲響,風颳過建築間的縫隙在凹凸不平的表面上產生一些呼嘯,除此之外周圍沒有任何生物的呼吸聲,心跳聲。屋裡並沒有人。
爲什麼沒有人阿薩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沒有人最好。
屋子是敞開的,這並不奇怪,歐福城中的民居都沒有關門的習慣。阿薩走到門口,用自己的身體把門口擋住不讓光線泄露出去,伸出手指,一蓬火花在指頭間跳躍着出現。
火焰在手指間跳動得很厲害,但是阿薩已經很滿意了。不只是身體,連精神力和魔法也完全控制自如。維持魔法的難度是發放魔法的數倍,像這樣維持一個小火焰在手指間用來照明在以前是萬萬不敢想象的,即便是一箇中級的魔法師也做不到這點。
這是個很大的屋子,裡面並沒有像其他房屋一樣用木板分割成幾個房間,顯得很空曠寬闊,屋子的正中央有一張桌子,角落裡堆放着很多書籍,旁邊是兩張牀。
並不用去大費心思地去找,那本書就放在那屋子正中央的那張桌子上,很顯眼,就像捕鼠籠裡面掛着的餌一樣惟恐進來的人看不見。
阿薩沒有動,他現在對自己的感覺有十二分的自信,方圓百米之內絕對沒有任何的人或者獸人在埋伏。
仔細地從腳下的地面開始往桌子看去也沒有任何機關設置的陷阱。他對於陷阱的設置比一流的獵人還了解,這原本就是在野外生存的必須技巧。
他小心地走近,終於看見了這個機關的所在。
從書的下面露出幾條畫出來的線和桌面上的紋理混然在一起。但是阿薩分辨得出,這本書正壓在一個魔法陣上面。這個魔法陣並不大,但是從複雜的線條和所用材料散發的磷光來看效果卻絕對不小。
這對其他人也許是個很有效果的手段,但是阿薩卻毫不在乎,他伸手就把書抓了過來。
‘噼啪’,白色的閃光把這屋子照得通亮。幾道電光從四周空氣中一下跳了出來往阿薩身上打去。這是個霹靂閃電的陷阱,即使是一隻最強悍的食人魔受了這一下也只有癱在地上等着被人像拖死豬一樣地拉走。但是電光只閃到了阿薩身周半米的距離就隱去了,像冰箭射入開水中消失得不動聲息。他身上的這件長袍和他身上的氣息產生共鳴,使原本只限於身體表面的效果擴展到了身體外一週的地方。
阿薩把書收入懷中,剛纔這一下響聲和光亮也許會驚動其他的獸人,他必須用最短最快的速度回到旅館。
啪,啪,啪。阿薩像被石化了般原地立定。
這不是什麼魔法產生出來的聲音,而是很有節奏的,很有生氣的用兩隻手掌擊在一起的鼓掌聲,從門口邊上的角落發出來的。同時傳來的還有兩個呼吸聲,一個深遠悠長,一個儘管很有力但已顯示出年邁的痕跡。但都是很有條理而柔和順暢的呼吸,沒有憋氣後的侷促心跳。
一隻小小的火鳥從角落裡飛了出來,只有半個手掌大小,鼓動着雙翅翱翔在屋內的空間中,撲到牆上插着的火把上將之點燃然後再飛向另一個火把。室內一下燈火通明起來,所有的東西都照得一清二楚。
塞德洛斯城主和格魯將軍從一個魔法陣中走了出來站到了門口。這是個畫在門邊角落的魔法陣,那個位置是站在門口無法看見的,只有從這屋裡轉過頭去纔看得見。這個魔法陣也很簡單,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效果和魔力,大概只是把範圍裡的空氣振動都隔絕在裡面,所以阿薩沒有察覺到任何的聲音。。
那隻小小的火鳥終於點燃了最後的一根火把,飛回塞德洛斯城主的手上化成一團小小的火焰閃了一下然後消散了。這只是個最低等級的火焰魔法,他最但即便是魔法學院裡最高等級的魔法師都無法把法力控制得這樣隨意自如。
啪,啪,啪。塞德洛斯城主繼續鼓掌,響亮的聲音表示出他由衷的佩服。“實在是非常精彩的潛行術,即使任何一個戒備森嚴的皇宮內院在這樣的技術下都如同康莊大道。如果不是二十年前親眼所見殺手公會的覆滅,我會以爲又見到了一個一流殺手。”他又嘆了口氣,有些埋怨地說:“我以爲你會早一點來的,卻讓我們等了這麼久。”
“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殺手,更不是什麼盜賊,沒有死靈公會的成員會去做這些,就像眼鏡蛇不會去學老鼠鑽洞偷食一樣。”塞德洛斯城主看着阿薩說。“你知道嗎?蛇就是蛇,無論他怎麼樣和老鼠混在一起,還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你實在不應該和那幫盜賊混在一起,那隻會讓你看起來更顯眼。或者你應該裝得更像才行,他們像餓慌了的狗一樣撲在那些貨物上的時候你不應該只站在旁邊看,而當這本書被找出來的時候你也不應該欲蓋彌彰地把頭轉到牆那邊去,卻連呼吸的聲音都粗了很多。然後你應該更有耐心一點,不用慌着和那些盜賊一起在明天離開,在這裡慢慢地花個幾個月或者幾年的時間來接近這本書,更不要那麼直接地向官員們詢問我們的住處。一個陌生的盜賊突然來詢問這些,不是很奇怪嗎?這就是告訴我們你今晚要來拜訪。所以我們也不得不在這裡恭候。”城主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這樣說來,你好象又不像死靈公會的人。這樣毛糙冒失,完全有失他們一貫沉穩老辣陰狠的風範。不過也許是時代不同了吧,那些傢伙也想換換做事的口味,找你這樣的年輕人入會確實是個很有創意的變革。”
阿薩沒有吭聲。他無法吭聲,甚至沒有精神分出去思考。野獸一樣的直覺讓他感覺到格魯將軍身上所散發出的巨大氣勢。冥想的效果讓他的意識一直都高度集中,高度單純,所以纔可以將身體最大的潛力完全發揮出來。而高度集中的意識根本就沒有思考的餘地,沒有想過逃跑,投降,解釋之類的。他一隻受驚的野獸一樣立刻就全身心都投入了戒備的緊張狀態中去。
塞德洛斯那雙黑白分明光芒四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阿薩身上的衣服,像法官大人手中的小錘一樣敲定了阿薩的身份。“關鍵是你身上的那件長袍和發揮出來的功效,那簡直就是你的身份說明書。”
城主轉過頭去對格魯將軍說:“你說如果家裡溜進了一條眼鏡蛇應該怎麼辦?”
“殺死。”格魯將軍的回答非常簡短有力,臉上的表情依然是那樣紋絲不動,好象這兩個鏗鏘有力的字是他用思想在空氣中振盪產生出的一樣。
先發制人。阿薩向後飛跳,飛起一腳,桌子朝城主兩人飛去,寬闊的桌面把雙方的視線完全隔斷。阿薩緊跟着桌子朝前衝去。
但是桌子飛到了途中就突然停頓了下來,然後變成了氣球般向上直升而起。
就在這一變化發生的瞬間,野獸面臨危險時的直覺涌上全身,如同矇眼的人覺得快要撞上牆壁時候的感覺,而且這還是一堵要將他碾碎擠爛的牆。阿薩全力剎住前衝之勢。
桌子飛離視線之後剛纔還隨隨便便站在門邊的格魯將軍陡然就出現在他的面前,手朝他當胸伸了過來。
這手並沒有握成拳,也不是來抓,只是很隨意的姿勢,像特意伸過來讓他看一下而已。阿薩看得很清楚,那手上覆蓋着一層像霧氣般白茫茫的光芒。
來不及左右躲閃,阿薩直覺般地就知道該採取什麼樣的動作,他雙腳全力一蹬朝後面飛退。他的敏捷度和爆發力已經比往日強上了好幾倍,這前衝後退的動作間似乎連轉換的空隙都沒有,即使是隻野獸也不會有這樣的反應。
但是即便如此,格魯的那隻手仍然觸到了他的胸口上。
在他的退讓之勢下這隻手並沒有着上多大的力,好象只隨意地推了他一下而已,但是阿薩卻直到重重撞上了牆壁才停下來。剛一落地,他立刻又像只貓一樣弓起了身。這一個閃避恰倒好處,接連的動作也是毫無破綻。
“好。”格魯如同一潭墨汁般的漆黑眸子射出刺人的光芒,原本雕塑般沉穩的臉上開始躍動出生氣。如同一個癡狂的畫家發現了美景,自閉的樂者看到了一章絕妙的樂譜一樣突然找到了可以抒發自己生命力的渠道。興奮把他的活力完全點燃了。
從剛纔冥想結束後阿薩就感覺得到,原本刀劈斧鑿都難以傷害的長袍比往日更有防護力了。纖維的縫隙間吸收着自己身體散發出的某種氣息鼓盪着,可以充分緩解外來的傷害。但是現在胸口正有三個小點隱隱生痛,還有一處已經滲出了血點,那隻手的中,食,無名指經過長袍的緩衝後還是戳到了那裡。
這件長袍依然還是沒有絲毫損傷的。但是阿薩知道如果那隻手正面地碰上,也許他身體不會多個窟窿,但是胸骨卻一定會像鐵錘猛擊下的瓷器一樣碎得稀爛。
隨着塞德洛斯城主的手勢,桌子像是被一隻無形地大手托住一樣從空中慢慢地飛到一旁降落下來。這也是一個最基本的空氣魔法,幾乎沒什麼實際的用處,平常魔法師們最多隻是發出一陣氣流來吹開毒煙之類,而轉到了這個老頭手上卻立刻變得奇妙無比。
塞德洛斯像是位觀看戲劇的名作家,在旁邊發出評論和說明:“他身上的那件長袍是死靈公會的寶物——鬼王之袍。傳說由死靈公會的創始人阿基巴德親手製作,採集了桑德菲斯山巔的雷鳥的羽毛和海外火山上一種叫鳳凰的鳥的羽毛用魔法混合編織而成,不只是可以抗拒任何魔法,據說經由練習過他的暗之冥想術的人穿在身上更有難以想象的功效,可以算是世界上最有防禦力的裝備之一。你的擊打力大概會只會產生一半的效果。”
“那就把頭擰下來。”格魯的話還是那麼簡單直接,但是他的眼睛中已經有一團火焰在開始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