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的腸胃並不大習慣素食,而且據說這裡還有個專門培育猛獸的訓獸場,所以肉類很匱乏,沒有多出來的供應給外地的人類。而蠻荒高地的土質很奇怪,並不能種植出小麥大豆之類的食物,歐福也就沒有可供人類去的飯店餐館之類的地方,幾乎所有的外來人類都只能夠在旅館中吃着特意給他們烹飪的食物。
而這個旅館也是歐福城專爲外來的人類們準備的。這裡的老闆是個半獸人,一口人類語說得很流暢。半獸人體格比人類強健些,有類似豬一樣的嘴臉,兩顆獠牙從嘴邊向上探起,使他們看起來猙獰兇惡之外也有點蠢笨滑稽。但是其實就智力而言他們算是所有獸人裡面最突出的,幾乎和人類並沒有什麼區別。
獨眼龍的屍體已經被送了回來,就安靜地躺在旅店的飯廳裡,上面被半獸人老闆用一張布蓋住了以防影響客人的食慾。
並沒有誰去認領過屍體,是那個執行死刑的人類帶領兩個狼人把他擡回旅店來的。這旅館本來就是城政廳的下屬,一查就知道這是和他們一夥的。
其他客人都已經吃完離開了,小懿因爲剛纔看過絞刑沒有食慾還呆在樓上的房間裡,盜賊們在角落裡一邊和老盜賊佛多楞商量一邊吃着盤裡的食物。那是由幾種蠻荒高地上特有植物的果實和塊莖煮成的糊狀東西,只是一兩口還覺得可以下嚥,但是一吃得多了就有種濃厚的膩味在口裡鼻裡擠來撞去似乎還直往頭裡面衝,粗糙的粉質滿口亂鑽颳得喉嚨隱隱生痛,即使那個半獸人老闆偶爾大發慈悲加些牛羊的雜碎煮進去也不能改善這對口腔的強烈衝擊。盜賊們吃這個已經吃了十來天了,很多人吃得火氣漸旺。這與他們大賺一票然後去花天酒地的預想完全天差地遠。但是即便再大的火氣也絕不敢在這裡踢桌子摔板凳打人搶東西,隨時都能看見的食人魔和狼人的身影還有立在那邊廣場上的石碑和絞刑架都是絕好的鎮定劑。但是天天積累下來的焦躁讓不少人對這個計劃的始作俑者老盜賊佛多楞很不滿了。
老盜賊這些天一直都在努力地在大耳怪和獸人間跑動打聽,希望能夠找到辦法和他們溝通把贓物弄到手。現在他已經知道了一些這城市的具體情況,這城市的管理者似乎是人類。這是個好消息,在盜賊們的經驗中同類遠比油鹽不進的獸人們要好對付得多了。有些人建議秘密地把這幾個人的家屬綁架起來,有的人建議直接去威脅恐嚇,不過都是些出於職業習慣的沒頭腦的說法而已。從佛多楞的表情看來他似乎只有自行打算了。
阿薩混在盜賊羣裡面一言不發地拿着盤子一口一口地吃着裡面的食物,這裡只有他才能夠把這種東西吃得津津有味。
正準備散會,那個送回屍體的中年人又在一個狼人的陪同下來了,通知他們這一夥所有的人在明天午後去中央廣場集合,說對他們有事情要宣佈。
人剛一走,盜賊們商量了一下,立刻都沸騰起來。中央廣場就是剛纔吊死獨眼龍的那裡,冰冷的屍體還擺在旁邊,不少人也爲失去了這個同夥感到悲憤。這段時間積壓下來的怒氣怨氣窩囊氣作賊心虛的敏感全被這個曖mei不清的通告激發成敵意,不少人抽出武器叫囂着要去拼個你死我活。
“媽的,想要我們自己送上去等他們拿來吊死麼?殺死一個不賠本,殺兩個有賺。”一個強盜揮舞着手裡的刀在吼。
佛多楞連忙制止衆人但是沒起作用反倒火上加油。有幾個人已經在吼是不是他和這些獸人串通起來把大家騙到這裡像一些私營礦藏去抓大耳怪來當奴隸一樣打算把他們來當苦力或者準備像牛羊一樣先喂在那裡隨時用來當作糧食。
“你說應該怎麼辦?”有人起來徵求阿薩的意見。畢竟他是這裡面最有資格的罪犯,身手也最好,現在又不發一語沉着冷靜,看起來一付老謀深算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
阿薩還是不爲所動地吃着那種糊狀食物,看起來確實最輕鬆最胸有成竹。他邊吃邊含含糊糊地說:“.....不知道,明天再說吧。”
“明天我們如果一起過去說不定就是全被吊死,他們已經知道我們和獨眼龍是一夥的,知道我們在打那些貨物的主意。”揮刀的強盜是最激動的。“還不如現在就衝出去拼一下。”
“明天去的後果至少還是說不定,現在提刀衝出去的的結果那就說得定了。你們要怎麼做做你們的吧,只是被抓到後別說認識我就行了。”阿薩吃完放下盤子走了出去。他竟然完全對如此緊張的情形毫不關心。
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下隨意的態度和淡然的話語無疑是最有震撼和說服力的。盜賊們看到有人居然如此沉着,被感染着也冷靜了點下來,有聰明點的也想了想說:“真的要殺要抓我們直接帶幾個狼人來就行了,哪裡還有事先通知的道理?”於是還是決定等下去爲好。衆人開始盛讚這個年輕人鎮定自若,面對這樣的局勢也絲毫不驚慌,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人。
半獸人老闆聽到了吵鬧聲,走進來問:“發生什麼事情?”
“我們在商量怎麼埋葬這個同伴的屍體的事情,因爲我們實在很傷心,所以大家說得都有些激動了。”還是隻有佛多楞最有應變,一口哀傷的語氣。
半獸人老闆用奇怪的鼻音哦了一聲,咕嚕咕嚕地說:“這裡有規定,屍體必須同類自己處理,免得起什麼種族紛爭。埋了還是火化你們自己看着辦。如果你們覺得麻煩的話城外的訓獸場會收購,這段時間肉很缺,大概三十個銅子。”
“哦,好,謝謝。”老盜賊點頭答應,剛等半獸人老闆一走就對其他人指了指獨眼龍的屍體說:“你們誰把他送過去,賣的錢自己得。”不過卻沒人理會他。
阿薩走出旅館。他不是對這樣的局面冷靜沉着,而是腦筋裡面完全充塞着更私人更美妙的東西,已經完全沒有了其他思想插進來的餘地。
彷彿還聞得到她的氣息,風在臉上拂過好象就是剛纔的美妙觸感,耳邊還有她的聲音在若隱若現。他所有的感覺還滯留在剛纔那個時刻。
從小懿加入他的行程開始,一種非常微妙的奇怪感覺開始從無到有逐漸加重。不知不覺中就已經習慣了和她每天在一起,不知不覺中她的音容笑貌就成了生活中一個再自然不過的環節,每天都要看見聽到才覺得塌實。
到了剛纔吃飯之前的那個時刻,他完全徹底地醉在了這樣的氣氛中。於是其他所有的事情他都不在乎,注意不起來了。
他從來沒有和異性相處的經驗。在故鄉的時候,沒有任何一個和他同年齡段的女子對這個像動物一樣一天到晚只知道打架鬥毆在野外鍛鍊似乎從來不洗澡從不穿好一件衣服的怪物有任何的興趣。他也整天沉浸在自己的夢想和鍛鍊中,以一種幾乎是苦行僧的方式過完了自己的少年時期,把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在了無休止的鍛鍊和打架中。
所謂男女之愛他最多也就是在吟遊詩人的口中和酒館醉鬼礦工們的口中聽到過,一則太高尚抽象難以理解,另一則是太過實際真刀真槍沒體會過的人無法明白。他甚至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經歷這些。至於現在這樣的情況他也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是自然而然地沉浸在這樣的感情中。
走在歐福的街上彷彿如同置身岩石堡壘的森林中一般。這裡的建築大概都是依據着食人魔的巨大尺寸來建造的,只憑岩石本身毫不修飾的棱角和壘起來的高度闊度厚度,即使氣勢不算宏偉也足夠逼人。但是在阿薩現在的眼中看起來這完全就是世界上最有味道的建築物。
現在已經是午後,到處可見大步行走的獸人,它們大多揹着貨物或者推着擡着特製的修建器具,不時互相用本族的語言交談着。街旁的房屋裡傳來陣陣鐵器敲打的聲音還有刨削木頭甚至紡織的聲音。城裡請來了各行業人類和矮人工匠教導獸人各種製造技術。這座城市滿是初生之際的生機勃發的味道。
阿薩也覺得自己好象得到了初生般的活力,即使是怪模怪樣的獸人們現在都顯得那麼地順眼。他從來沒有感覺過這樣美妙的滋味,整個世界都因爲有了她而變化了。
來到了離旅館不遠處的一個市場。這是個很大的地方,主要供外來的商人和矮人在這裡交易自己的貨物,在他們來這裡呆了的這段時間中發現有越來越多的來自其他國家的人和矮人來到這裡進行交易。這裡充斥着來自四周各個國家的大量的商品。這裡幾乎和人類社會中的街市沒有什麼區別,四周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搬動貨物發出的碰撞聲交混在一起形成圈很有活力的氛圍。看得久了,其中那一個個綠皮膚或混身是毛的身影也不那麼礙眼了,自動地就混入了這一片平和的生活氣息中。
市場的一個角落裡有少數幼小的獸人在這裡賣一些希奇古怪的蠻荒高地的特產。阿薩從一個小食人魔的手裡買了幾個蠻荒高地特有的水果。這還是個幼年的食人魔,但是比起身體來甚至要比阿薩大一點。獸人們的壽命和人類的相比雖然略短,但是和所有的其他野獸一樣發育卻很快,只要幾年的時間身體和心志就可以基本成型。
半年前他親眼見過這樣一張毛絨絨的巨掌握着武器把自己的同伴變成一堆堆的模糊血肉,那些骨骼爆裂的聲音血肉內臟橫飛的場面曾經在他睡夢中經常浮現把他驚醒,他有段時間曾經想過不能夠讓他們白白地就死那麼慘。而現在他卻以很甜蜜的心情在這樣的手掌上買東西,心裡完全已經沒有了絲毫的緊張,殺戮,憎惡之類的心情。那些東西早就被現在的美好情緒擠到九霄雲外去了。
拿着水果回到了旅館的房間。小懿正在窗邊的那張只是幾塊木板拼湊起來的的牀上藉着光亮整理她的筆記,接過阿薩給她的水果後臉上微微一紅點頭嫣然一笑:“謝謝。”
阿薩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開始已經很喜歡看見她笑了。那一雙朦朧的眼睛配合着薄薄的嘴脣在她圓圓的臉上原本就很有溫柔的笑意,彷彿無時無刻都在高興着,但要直到看到她眼角向下一彎,嘴角向上一抿,這才發現原來這隱伏其中的笑容纔是她真正的美麗所在。
特別是現在她臉蛋上也泛起了紅暈,更顯得美麗可愛好看不讓其他人至少也會讓阿薩心醉。因爲阿薩隱約地知道那是爲自己而出現的神色。他感覺自己馬上可以死在這種眼神和紅暈中。
小懿吃着果子看着自己的筆記說:“喂,你在這裡幾天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什麼奇怪的地方?”阿薩完全不覺得。
“你不覺得這裡井然的秩序和獸人們以往給人的印象完全不符嗎?要知道以前在帝國西邊這個荒地裡每年都有數以百計的人類被獸人殺死,吃掉。但是現在它們居然像人類一樣修建城市,學習製造東西,和人類通商,還有着自己的法律和制度。你今天也看到了,這裡的官員們是人類哪。到底是什麼人能夠把這些原本野蠻不拘的獸人們集中起來,又治理得這樣井井有條呢?他們又爲什麼要這樣做呢?你難道不對這些感到好奇嗎?不想知道爲什麼嗎?”
“不好奇。”阿薩原本就對這些事情從來不感興趣。
小懿對他做了個鬼臉。“我就知道你肯定對這些很白癡。讓我告訴你吧。”
“你也應該知道蠻荒高地的位置是在大陸的正中央吧。因爲北邊桑德菲斯山脈,蜥蜴沼澤和南方的沙漠都是難以跨越的天然屏障的關係,蠻荒高地就成爲了周圍國家往來的重要商路。其實在帝國軍隊把這裡的獸人部落剿滅以後就有人提出過可以在上面修建城市。在這樣的位置修建一個城市做爲市場的話那對周圍國家的商業經濟都是大有裨益的,而且這個城市也必定可以靠商業來發展壯大。但是最後這個計劃還是不能夠實行。蠻荒高地上原本就缺乏資源,在這樣一個遠離任何人類文明環境的地方憑空修建城市那難度太大了。更爲重要的是這個荒地邊上四周圍繞着好幾個國家,誰都不願意別人在這樣一個原本是公共地帶的地方修建城市。因爲那隨時可以作爲軍事進攻的跳板。所以即使帝國是這些國家中最強盛的,也一直不能觸犯衆怒。”
“只有原本就對這裡生存環境很熟悉的獸人們纔可以在這樣短的時間內修建一座城出來。但是他們既從來都不團結,也沒有任何的技術,所以一定是有人來領導他們的。這幾天我們在城裡看到的商人,工匠們全部都是周圍其他幾個國家的。這個地方建立時間也並不長,爲什麼會有這麼多其他國家的商人來這裡交易呢?即使這裡的位置再怎麼好,貿易再怎麼方便,要知道這裡可都是危險的獸人們啊。答案很簡單,這個地方原本就是和他們出資修建的。很難想象周圍那幾個素來有矛盾的國家會秘密地合作這種事情,所以更有可能是民間的力量,一定是商會。”
商會是類似於冒險者公會那樣的民間組織,是商人們是爲了共同的利益賺取更多的錢而成立的團體。因爲很少有比‘錢’更有力量的東西,所以這個協會雖然只是民間的,能力卻絕不小,甚至可以影響政局。因爲國家體制的原因,帝國是沒有這種東西的,幾個大家族就壟斷了絕大部分的商業貿易。
“我的猜測一定沒錯,一定!”她那雙柳葉細眉往中間擠,下面朦朧的眼睛有閃爍的微光流轉,秀氣的鼻子皺起來,臉蛋也微微發紅,這完全便是航海者發現了新大陸般的興奮表情。
“難怪他們要把修建這個城市的事情瞞着帝國。對長期消滅獸人的軍方來說自然是不允許獸人們重新建立一個城市的,對那些貴族來說,這樣的一個交通方便的大市場會影響到他們壟斷着的商業利益。不過他們爲什麼又能夠真的瞞過帝國呢?雖然帝國的對其他這幾個國家的民間商會向來不大注意,但這麼大規模的活動按道理來講怎麼也會走漏出風聲的纔是。軍方沒有派部隊來偵察嗎?難道有人給他們作掩護.....”
阿薩站直了身深吸一口氣。記憶中所有零碎的片段和疑問都被她這一番詳細的解釋串聯了起來。他終於知道是怎麼回事情了。
不過即使是知道了也沒什麼。只是恍然大悟,然後感覺對公爵的手段有些佩服,也有些被愚弄的憤慨,還激起了對那些慘死在山頭的士兵們的些許不平。但是公爵到底有什麼用心到底要幹些什麼他卻毫不關心,只要知道和自己無關就可以了。
“你怎麼了?被我的推理嚇着了?”小懿得意地看着他。
“我發現你現在很像一個人。”阿薩突然埋下頭,仔細看着她的臉說。
小懿臉紅了紅,眉毛往上一剔,眼睛睜了睜問:“誰啊?”
阿薩說:“就是那個腦袋像南瓜叫波魯幹大人的布拉卡達的地方官。”
小懿撲哧笑了,伸手擰了阿薩一下,半笑半嗔地說:“真討厭,我說正經的呢。”
“我也說正經的,你們兩個真的很像。都能夠把事情想得怎麼清楚,我真的有點佩服你們兩個。”阿薩作出很正經的樣子說。
“去死吧,你才長得像南瓜。”小懿伸手想打他,他伸手擋住。手掌相握,他心頭一蕩,但是剛纔想起了公爵,不知爲什麼感覺又有一陣陰影晃過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