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爲什麼要逃?混混沌沌地不知道奔跑了多久,阿薩突然這樣了自己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好像一道頭頂撕開黑夜的驚雷,給原本混沌一片的意識帶來了光亮和清醒,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思維不知不覺間自己又回來了。雖然在感覺上,依然還是那種像喝了十斤烈性果酒後再被人用大棒槌在後腦猛擊一下的迷糊,但是這只是迷糊,和剛纔那完全全沒有思維的混沌已經是迥然不同。
魔力和鬥志確實是在逐漸恢復,但是這突然而來的清醒卻和這完全無關。阿薩可以感覺得到,腦內那亂作一團,同時又擁擠混雜膨脹的混亂力量似乎正在緩慢地減弱,逐漸消散進周圍的原本堵塞的頭腦脈絡中。他的頭腦逐漸開始空出了思維的空間。
有了那麼一點點的思維,他自己立刻就開始意識到了。逃跑只是留在他腦海中本能的一種反應,但是這未必就是最好,甚至是可能最壞的一種方法。在這樣漆黑的一片城市,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的瓢潑大雨中獨自逃跑在無人的街道上,這好像纔是最容易被發現的。
雨聲大得好像充塞滿了天地,但是阿薩立刻分辨出了一個異常迅捷的腳步聲正在這裡奔來。正是因爲冥想術的支撐他纔沒有真正地瘋掉,而現在自我的思維一恢復,那因爲冥想而異常敏銳地感官立刻感覺到了異常。一個沉重迅捷。帶着金屬和路面撞擊的鏗鏘聲穿越宏大的雨聲逐漸接近。
感覺是感覺到了,只是他地頭腦依然是模糊地,雖然已經比剛開始的時候好的多。但那也只是從一團凝固了地漿糊變成了一堆可以流動的漿糊而已。魔法力和鬥氣雖然恢復了一點,但是那一點也真的只是很小的一點,不用說神殿騎士,即便是一個見習聖堂都比他來得更有戰鬥力。
女騎士的腳步已經到了身後不遠處的一個轉角口。也許只需要一個轉身,那散發着白色光芒的光輝戰甲就可以出現在視線中了。
塔麗絲在跑,雨實在是太大,她不得不一邊跑一邊用單手遮擋住眼睛。
一路上她沒有遇到其它搜索的教堂守衛和牧師,王城實在是不小,天氣又實在是太惡劣,即便是高聲呼喚也難以傳出百米之外。數裡之外的驚鴻一瞥後趕過來,她不敢再花任何時間去尋找召集同伴徑直就追了過來。其它人應該還在風雨中地一處一處搜捕,只有她是獨自追出最遠的。一位高級牧師給她加持了鷹眼術和陰暗視線之外還有更高級地梟之洞察,如果是一大羣人反而會妨礙她地感知。按照剛纔在教堂頂所見的。那個人的腳步踉蹌跑得也是顛顛倒倒。似乎是受了不輕的傷,現在這正是絕好的機會。
剛轉過這個街角,塔麗絲地腳步突然慢了下來。
這是一條王城內常見的幾座高大建築間的一條小巷,現在一片漆黑和死氣沉沉,只有風雨撞擊在地面牆壁和屋頂上發出沉悶單調但是巨大的聲音。
塔麗絲慢慢下來的原因是她好像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在這巨大的風雨聲裡幾乎不可聞的輕微聲音。
並不是腳步聲。街道是修建得很好的弧形石板路,這樣大的風雨也並沒有積水,只是有無數的雨點落在上面發出的敲擊聲,只要不是她的那種鋼鐵騎士靴就不會有太明顯的聲音,所以塔麗絲聽到的並不是腳步聲,而是雨的聲音。
周圍全都是雨打在石板地面上,還有屋頂上的聲音,唯獨在身側不遠的黑暗中有一片應該是在雨中,卻沒有雨打在地上的聲音的地方,而且這團地方還在迅捷無倫地朝她移動着。
不可能是任何的動物,王城中的任何動物都不會在這樣的雨夜中活動,而即便是動物,黑暗中光輝戰甲的光芒也會讓它們避開。這毫無疑問就是隱藏在黑暗中的人,而且似乎還是個想偷襲她的人。
“找死。”塔麗絲怒喝一聲,反身,手上的劍帶白魔法和鬥氣混雜的厲芒破開雨幕直刺而去。劍未到,劍上的氣勢和壓力就把前面的風雨壓開了一大片。
噹。這個背後接近的人接下了這一劍,後退了一步,低聲說:“等等,住手。”
“你是誰?”塔麗絲高聲問。雖然仍然沒看清楚這個人的樣子,但是她已經分辨得出這個人並不是她正在尋找的目標。不只身形衣着上有差別,格擋住她這一劍的也是把劍,而且從兩劍相擊的手感上她就可以感覺得到這也是個用劍的高手。
“是我。”這個人低聲回答,身上淡淡的鬥氣光芒亮起,映出一張蠟黃的臉。
“是你?你在這裡幹什麼?”塔麗絲認出了他,是埃拉西亞王國騎士團的歐靈將軍。
“當然是聽見在大教堂的鐘聲來幫忙的了。”歐靈將軍輕咳了幾聲,在雨中被淋得通溼,這原本就病容滿面的臉顯得有些憔悴悽苦。他連身上的鬥氣的顏色都是一種和他的臉色相同的病怏怏的黃。
“就你一個人?你幹什麼鬼鬼祟祟的?”塔麗絲厲聲問。
歐靈將軍淡淡回答:“在這樣的情況下搜捕一個擅長隱藏蹤跡的殺手,最好首先還是把自己隱藏起來。否則像塔麗絲大人那樣全身閃耀着聖潔的白魔法的光芒,固然可以驅除黑暗是地污穢邪惡。也許也會把那個要抓的人也嚇跑呢。”
“哼。我沒空和你這傢伙胡扯。”塔麗絲扭頭正要走開,忽然想起,轉頭看着歐靈將軍問。“你怎麼知道我是在追一個殺手?我應該是追出最遠的人。你應該還沒遇到其它搜捕地人吧。”
“聖彼得大教堂數十年來第一次在午夜鳴鐘。那自然是天大地事了。而這兩天連續三位軍機要臣遇刺,雖然我也不想這樣去設想,但是似乎也只有是那個刺客鬧的事了……請問是嗎?”
塔麗絲哼了一聲。當作是回答。
“難道真的是艾斯卻爾主教大人遇害了嗎?這怎麼會呢……”歐靈將軍又是驚奇又是悲憤,不過大概是因爲他一臉地病容和有氣無力,所以這表情似乎顯得有些古怪,倒像是刻意做出來的。“有威震大陸的神殿騎士在,還有那麼多精銳的守衛,艾斯卻爾主教大人光明魔法更是出神入化,這怎麼會呢……”
“別廢話了,要麼就幫忙找,要麼就滾回去。”塔麗絲厲聲朝歐靈將軍吼了一聲,轉身就要走。
“請等等……塔麗絲大人……”歐靈將軍叫住了塔麗絲。但是似乎由於這一下情急說話嘴裡進了雨水。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幹什麼?”塔麗絲又轉身過來。
歐靈將軍咳了一會,這才直起身來,有氣無力地問:“塔麗絲大人,你怎麼自己一個人追到這裡來了?沒帶護衛和其它人麼?這個刺客連艾斯卻樂主教大人都可以刺殺,你就有信心一定能對付?”
塔麗絲短暫地沉默了一下。不過她這個沉默並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不敢說,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發怒得失控,先上去刺這個似乎有說不完的廢話的病夫一劍。不過她終究還是忍住了,無論如何這個人畢竟還算是自己人,是盟友。她一口氣回答:“我發現了那傢伙應該就逃到了這附近,來不及召集人手了。他好像受了不輕的傷,雖然外表看到什麼傷痕,也許是被爾斯卻爾主教大人的心智魔法傷了吧。如果你抓到了這個兇手,賽萊斯特一定會感謝你的。”
歐靈將軍點了點頭,輕咳了兩聲說:“賽萊斯特地感謝麼,我一介武夫是不敢奢望地。不過我一定盡力就是了。”
“那就好。”塔麗絲冷冷地應了一聲,轉身要離開。
“等等,塔麗絲大人你別走。”歐靈將軍又開口喊了一聲,不過這次塔麗絲並沒有真的發火失控,因爲這些話正是她現在希望聽到的。“其實我也是發現了那個刺客的蹤跡才追過來的,我甚至可以確定他就在……就在……”
正說到關鍵地地方,歐靈將軍突然又輕咳了幾下,聲音小了下去,恰好又是一個驚雷,把他的話全部掩蓋了下去。
塔麗絲連忙走近,問:“就在哪裡?”
歐靈再咳了幾聲,喘息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說:“他一定就在這附近哪裡躲藏着,我敢肯定……”
最後幾個章節還在口中盤旋,歐靈將軍那張一直有氣無力的臉陡然整個地繃緊了,病容瞬間就被殺氣熬得猙獰,原本一直似睜百睜的眼睛也精光四射,看向正用心聽着他的話的塔麗絲的身後開聲大喝。“那不是?塔麗絲大人……”
就在感覺到這古怪的涼意的同時,塔麗絲的身體就已經朝後急飛而出。散發着白色光芒的影子在漆黑的雨夜中拉成一條光道,然後踉蹌地落地後退。
塔麗絲臉上全是難以置信和恐懼。她可以感覺溫熱的血液正從她修長的頸項中滾滾而出,和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比雨水更冰冷的則是她的心。那條淡淡黃色人影如影隨形地跟着衝了過來。
雖然她閃開了大半,這一劍沒能斬下她的頭,但是也已經斬斷她幾乎三分之一的脖子。雖然沒斬斷最重要的脊椎,但是氣管,動脈,都已經開了。血正以一個年輕女子的勃勃生機在朝外面涌,涌出體表,剛在白皙細膩的脖子上勒畫出鮮紅的豔色立刻又被瓢潑大雨衝得蹤影全無。
“蘭斯洛特大人的親傳弟子果然厲害,完全沒有戒心之下被我偷襲還能躲閃,原本我還以爲一劍就能削掉你的腦袋呢。”歐靈將軍輕輕地又咳嗽了幾聲,他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又是那樣的有氣無力了,邊手上那把同樣也散發着淡黃色光芒的長劍刺得也是病怏怏歪歪扭扭的。但就是這把無精打采的劍卻封死了塔麗絲所有的動作,讓她不得不會力出劍抵擋。
誰都知道神殿騎士本身的白魔法造詣已經不算低,而且身上也許還有着高級的魔法物品,所以這傷害即便是已經是致命了,但是也絕不能放鬆,至少不能給他使用治療和魔法物品的機會。淡黃色的劍。
“你爲什麼……卑鄙……”塔麗絲努力從已經混雜作一團的喉嚨裡擠出這幾個字。不斷的運動把血管,氣管,食道攪動扭曲在了一起,她可以感覺得出自己的這幾個字是從胃裡靠血蠕動着送出來的。力量,生機,都從自己的咽喉中飛快地朝外飛逝,身體已經越來越冷,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只有巨大的憤怒和不甘還留在心中。
血進入了喉嚨,她咳嗽了起來,終於忍不住伸手要摸向自己的喉嚨使用白魔法。但是那散發淡黃色鬥氣的一劍立刻就貫穿了她這隻手腕,然後一腳踹倒了她。
臉緊挨着冰涼的地面,冰涼的雨水狂野地洗滌着身體的每寸皮膚,連從喉嚨中流出的血似乎都開始變得冰冷。一切都冰涼,都冷,都黑,她的意識終於開始失去了。
歐靈將軍的一隻腳踩在女騎士的身上,一隻腳踩在她持劍的手上,手中的劍則把她的另一隻手上。他看着腳下正在逐漸變做一具屍體的神殿騎士輕輕地咳了幾聲說:“塔麗絲大人請你放心地死吧,我一定殺掉那個殺手替你和艾斯卻爾主教大人報仇的。”
只是女騎士已經無法回答,也許連聽都聽不見了,她的身體只剩下四肢還微微地抽搐着。
“我真的佩服你,你還真沉得住氣。”歐靈將軍轉頭看幾不遠處一個連雷電的光芒都無法照到的漆黑牆角。他嘆了口氣說:“順帶的小雛鷹都已經被宰了,你這隻狼還想繼續裝石頭麼?塞亞大師等動手你都已經等得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