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巨大得妖異,低低的掛在深沉的夜幕裡,貪狼星和破軍星在漆黑的夜空裡交相輝映。
月色下的慕傾黎和鳳天瀾就是在那低矮的圜丘上負手而立,他銀盔月華,她白衣如雪,濃墨的長髮在微風裡凌亂飛舞,互相糾纏,夜色亦掩不住的絕世風華的身影彷彿是站在巨大的月亮中一般。
鳳天瀾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有如此失控的一天。
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方纔,就在看到慕傾黎那瞬間,他猛然爆發出來的情緒有多麼駭人,那感覺就像是一滴水滴在了一鍋正燒滾的油鍋裡,那一瞬間的沸騰的喜悅和震驚幾乎淹沒了他。
他記得,即便是當時親眼看着慕歌跳崖自盡時,也沒有過這樣激烈的情緒。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
冷靜過後,他不斷的告誡自己,鳳天瀾不應該這樣,不應該被任何人、任何事情左右。
可是
此刻,她就站在他的身邊,眉間那點硃砂依舊妖冶無比,卻依舊掩不住她的清冷。
柔和的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竟也讓原本漠然的臉顯出些許的柔和來,如畫的場景一時讓鳳天瀾幾乎錯覺的以爲這只是自己的幻覺。
他凝視着她的側臉,靜默不語,鳳眸中盡是複雜的情緒。
那天晚上,也是這樣的月色。
他在月色下痛心的問她“慕傾黎,你的血是冷的嗎?”
她冷漠淡然的吐出一個字,對他說“是。”
現在想起來,這場景彷彿就在昨天。
他一直以爲,自己之於她,總還是有些不同的。
可是?就在他這麼以爲的時候,她卻毫不猶豫的殺了自己的摯友和弟弟,冷血如鐵的告訴自己,她不在乎他們的命。
慕傾黎,你若是無情,爲何不無情到底?
爲何還要不遠千里,不帶一兵一卒來支援我?爲何要爲我踏進這屍山血海,爲我染上這血腥污穢?爲何要說你來了?
慕傾黎!他看着她,本想說點什麼?可是張了張口,他卻始終無法開口,負在身後的手緊緊的握着。
佇立良久,他將目光移向那巨大的月亮,聲音依舊冷冽“本宮今日倒要多謝左相大人及時出現救了本宮一命。。”
他說,左相大人。
左相大人?秀眉輕蹙,慕傾黎沒想到他會這樣稱呼自己,側過頭剛好瞧見他緊緊抿着的薄脣,那臉上雖然不是冰凍三尺,卻也足以讓人寒顫暗生。
他……在生氣?
暗自嘆息了聲,慕傾黎開口,依舊是風輕雲淡“殿下說笑了,憑藉殿下的謀略,即便微臣不來,殿下也一定有辦法衝破困境。”
“既然如此,那左相爲何還要來?本宮記得左相可是自稱是個冷血無情之人。”
“太子殿下多慮了,微臣來與不來與微臣是否冷血無情並無關係,殿下是儲君,如今更是玄國唯一的皇子,千金之軀,容不得半點差錯,所以微臣才奉了皇上的旨意前來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的。”
“哼!是嗎?”鳳天瀾冷笑,帶着些嘲諷“看來是本宮自作多情了!”
這語氣……
慕傾黎皺了皺眉,怎麼這麼的……陰陽怪氣?
他是還在生氣的吧!因爲藍若風和鳳天羽,他還在氣這個吧?
黑暗裡,慕傾黎無聲的、苦澀的勾了勾脣角。
到現在,他還是沒有明白,還是不相信自己呢!原以爲他會足夠理智,可是卻未曾想到在這件事情上,他竟這般的感情用事。
看着他的側臉,不知爲何,慕傾黎就是下意識的、打從心底的,對於他們現在的對話氣氛很不舒服,光是這稱呼聽起來就彆扭得不行。
“鳳天瀾。”良久,她低低的開口,卻是直接了當的叫了他的名字。
“我並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藍若風和鳳天羽必須消失在世人的視野裡,這是從你選擇征伐天下的道路開始,就必須做好犧牲一切個人情感的準備。
我不管你現在怎麼想的,我只知道現在在你身後還有三十幾萬將士在等着你帶他們回家,而王城天闕更是風起雲涌,稍有不慎,我們就會滿盤皆輸,一敗塗地。
這是一場以天下爲賭注的豪賭,你必須要贏。如果輸了,那麼你所犧牲的一切將不再有任何意義。”
“你……”鳳天瀾猛然的轉過頭直視着她,一時竟失了言語,不是因爲她說的話,只是因爲她說話的時候所帶着的那股淡淡的、隱忍着的悲切。
“既然我來了,這場仗就一定會陪你打下去,我知道你怪我殺了他們,如果你爲此不想看見我的話,我可以站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只希望你不會因此而影響到自己的判斷。”
言罷,慕傾黎轉身便要走,竟像是在逃避鳳天瀾一般,她突然感到自己的狼狽。
“傾黎……”見她轉身要走,鳳天瀾的身體比大腦更快做出反應,他猛地伸手拉她,那麼用力,彷彿生怕她真的會消失在自己面前。
因爲鳳天瀾突然抓住慕傾黎的力道,雪白的廣袖裡悄無聲息的滑落出一支碧綠的玉簫,那玉簫掉落在兩人腳邊,通體碧綠,翠如青竹。
鳳天瀾只是低頭一瞥,卻在看見玉簫的剎那愣住。
這是……
他低下身去將玉簫撿起來拿在手裡細細摩挲,低垂着的臉上是誰也看不到的激動和震撼。
許久,他才擡起頭來直直的看着慕傾黎,聲音裡帶着難以察覺的顫動“這簫……”
“這簫是出發時夏大人給我的,有什麼問題嗎?”慕傾黎不甚明白的看着情緒驀然起伏的人。
清和?鳳天瀾望着手中的洞簫,也是疑問縈繞。
這簫他不會看錯,這是藍若風的,之所以會如此肯定,是因爲這簫的材質還是藍若風當初從東宮覬覦了很久,求了好久,最後自己纔給他的。
可是他明明記得,當初藍若風下葬的時候自己是將它一同作爲陪葬了纔對,怎麼又會出現在清和手上,再者,按照清和與若風還有天羽的交情,他絕對不會把藍若風寶貝到骨子裡的簫交給她。
難道……
鳳天瀾猛地一愣,倏地看向面前淡漠如水的人,那雙眼眸裡依舊是那樣的清澈。
她……根本就沒有殺他們?
除非藍若風和鳳天羽根本沒有死,否則這簫不可能出現在夏清和手上,更不可能交給慕傾黎。
“你……”他看着她,堵得說不出話來。
手心裡的溫度冷如冰雪,可鳳天瀾卻分明覺得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剎那沸騰起來,在急速的奔騰流動。
“怎麼了?”被鳳天瀾看得不自在,慕傾黎幾乎忘了自己的手還在鳳天瀾的手裡,那掌心的溫度讓她忍不住在心裡微微顫抖。
那種不受控制的感覺又再一次在鳳天瀾深深的目光裡洶涌而來,慕傾黎下意識的想抽回手離開,卻不料鳳天瀾卻握得更緊。
然後,就在慕傾黎愣神的瞬間,突然被用力一扯,她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清茶的味道撲鼻而來,鳳天瀾就是那樣在巨大的、妖異的月亮裡緊緊的擁抱着慕傾黎,一如擁抱着整個世界,似乎恨不能將她揉碎在自己的懷裡。
“鳳天瀾,你……”慕傾黎感覺自己快窒息了,鳳天瀾抱得太緊太突然,她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僵硬在他的懷裡。
許久,她才反應過來,微微的掙扎起來。
“放開我,將士們在看着。”
“對不起。”他在她耳邊低低的、仿若呢喃的聲音讓微微掙扎的人停了動作。
“你說什麼?”她怔怔的問,有些不可置信。
“傾黎。”他低低的喊她,帶着難以言喻的、連他自己也沒發現的深情,他說:“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的。”
他早該想到的。
藍若風那種人怎麼可能會乖乖的坐以待斃,即便是爲了天羽他也一定會想辦法逃脫,之所以如此淡定,完全是因爲早就知道慕傾黎一定會出手,並且全心的信任她,所以纔會有他們服毒假死的一場大戲。
現在想來,慕傾黎從來都只是說會讓他們消失,卻從未說過是要他們死。
而自己竟然沒有相信她,甚至那時候在朝堂上還處處與她針鋒相對。
該死!鳳天瀾甚至覺得就在此刻,他心裡的驚喜遠遠大於他對慕傾黎的愧疚。
她終究不是真的冷血無情,她還是與自己心裡的那個人一樣。
震撼激動的心情一時難以平復,他驀然就萌生出一股巨大的衝動,想要擁抱她,只想擁抱她。
而鳳天瀾的身體,比他的大腦更加誠實。
溫熱的氣息撲在慕傾黎的耳邊和脖頸裡,酥麻陌生的感覺讓她在瞬間空白了思維,只是安靜的、乖巧的任由他緊緊的抱着自己。
慕傾黎從未想到,原來鳳天瀾的一聲“對不起”竟然可以抵得過他人的千言萬語。
天生寒涼的體質在這一刻是如此的貪戀這個溫暖的懷抱,不願意放開,不捨得放開。
那麼,就這樣吧!
擁抱吧!
就這麼一次,放縱一次!
月色裡,在他人看不到的角度,慕傾黎和鳳天瀾揚起脣笑了,無聲的、像個孩子一般單純燦爛。
慕傾黎不知道,在自己策馬離開後,夏清和一直望着自己離開的地方,神色複雜。
最後,他緩緩的笑開來,溫和卻又帶了些狡黠。
“啊!當初若風把這支簫留下果然是明智的。”
若風和天羽,他們現在應該在江湖逍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