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詫間,青衣的女子慢慢地走了進來,她一直看着沉睡的白衣女子,眼裡是慕歌看不懂的安靜。
這青衣女子已經隱約可見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雖不復第一次見她時的青春風華,卻也不難看出這女子曾經必定是風華絕代。
慕歌看見那青衣的女子在用一種很悲切的眼神看着寒冰牀上沉睡的白衣女子,她伸出手輕撫着白衣女子的臉帶着些許哀傷的說“傾黎,不是爲師想冰封你,只是滅世之妖提早十年現世,天下即將大亂,可是你宿命裡的紫微大帝還未並未甦醒,此時若不令你沉睡,這天下必然白骨成山。
傾黎,我的孩子,在你沉睡的這段時間裡爲師會在五國之中爲你尋一具軀體作爲容器,封印你所有的記憶和能力,將你的魂魄暫時寄宿在容器裡,當紫微大帝甦醒之日,他會親手殺了爲師爲你在五國尋的軀體,屆時你的魂魄自然會迴歸本體。
你一定要記住,當你甦醒之後須憑着容器的記憶下山尋得紫微大帝,助他一統天下,當天下一統之時或許亦是你在人間的大限之日,這是你身爲滅世之妖的宿命。
我的孩子,天命難違,走上這條路是你唯一的選擇,可是命運總還會是有變數,所以你一定要記得不管有多艱難都一定要堅持住,千萬不能放棄。”
慕歌怔怔的聽着,血管中彷彿有無數的氣泡在爭先恐後的尖叫,她看見那青衣女子所說的“容器”竟然就是自己。
東淼十年的生活,書香門第也好,青樓歌女也罷,這一切原來不過是他人安排好的一條死路,註定的以死亡作爲結束,註定的是一個祭品。
慕歌不知道此時的自己究竟是慕歌還是傾黎,現在這個靈魂到底屬於誰?自己又是誰?
時光急速倒退,屬於慕歌的生活一點一滴的開始漸漸復甦,從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淪落爲青樓賣藝的風塵歌女,還有那個曾經她救過一命的將軍冷湮,以及那些暗自滋生從來沒有說出口過的情愫,還有……還有絕望的同夏國將軍的同歸於盡。
然後,傾黎生命的軌跡同樣在慢慢的甦醒,二十載的生命裡屬於傾黎就只有琴棋書畫、兵法謀略、武功陣法以及如何殺伐奪予。
慕歌頹然跌坐在地上,努力地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數盡全力去接受。此時她不知道,悲哀的究竟是身爲容器的慕歌,還是身負滅世宿命的傾黎。或許,她們同樣的悲哀,因爲她們都是宿命的工具。
“傾黎”蒼老的聲音再度迴響。
慕歌回過神這才發現空間不知何時又成了茫茫蒼白,虛空無際。她茫然的向不辨天地的空中大喊了聲師父。
“傾黎...”至此,聲音裡的急切逐漸消失卻換了種近乎憐愛的嘆息。
“師父爲何嘆息?”
“傾黎,爲師知道這些年來苦了你了。”
“師父說過這是弟子宿命,弟子不敢言辛苦。只是師父,弟子有一事不明,請師父指點。”
“何事?”
“師父冰封弟子本體,將弟子的魂魄寄宿在慕歌的軀體之中,目的是爲了看世間百態,尋得紫微大帝助其一統河山,這是弟子的宿命,弟子從來不敢忘言。原以爲天下塗塗,蒼生聊聊,以血爲開始的分裂必將以血粘合,一統天下,是爲蒼生。
然弟子在東淼十年以來,看到的卻是兄弟不義,夫妻無情,姐妹相殘,蒼生的眼睛早已被鮮血淋紅,這片大地再無半寸淨土,殘骸遍地,怨靈滿天。
弟子彷彿一閉眼就能聽到孤魂的哀嚎,這樣的天下,這樣的江山,卻還是要犧牲那麼多無辜的將士,血成江河,白骨成山。
師父,弟子不明白。弟子真的不明白。”
“傾黎,你是不是不願挑起戰爭?”
“是,弟子不忍。不忍將百姓也推入戰爭的漩渦裡,他們太無辜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是人性的貪婪和醜惡使得這天下四分五裂,鮮血,白骨,就是貪婪**的代價。
戰爭有他們而起,就必由他們而終,血的罪孽只能由血來洗淨,這片大陸的分裂或粘合,也不過是一個又一個的輪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是天道,亦是人道。”
“可是?師父.....”
“傾黎,爲師知你心善,不忍戰亂禍延天下,可是這片大陸已經積滿了污泥,唯有血能洗淨,唯有鮮血過後才能恢復大陸最初的寧靜,無辜百姓才能再次安居。”
“所以....”慕歌睜開了微閉的眼眸,剎時有盛大的紫色光芒劃現。那原本黝黑的眸子忽然變成了妖冶深邃的紫色,美得攝人心魄。慕歌略帶自嘲的開口問“所以,纔會有這不世出的滅世之妖嗎?”
“是的,傾黎,這就是滅世之妖的宿命,是天道亦是人道。”
“那麼,弟子....明白了”
“唉....”憐愛的嘆息溫柔的拂過慕歌的耳“傾黎,爲師知道這對你來說是不易的,這十年之中你已盡知人情世故,可你依舊不忍,但是爲師必須提醒你,那是你的宿命,如果你無法完成,你將以生命作爲代價,而天下蒼生卻會流更多的血,白骨的山將會更多,孤魂的哀嚎將會更加悽唳。
傾黎,你切不可因一時的不忍而毀了整片大陸呀!”
“弟子....謹尊師命”慕歌最終堅定的回答,然後單膝下跪,單薄的身軀顯得瘦弱而蒼涼,卻異常堅定 。
“去吧!醒過來吧!去繼續你未完成的使命。”蒼老的聲音漸漸縹緲起來。
慕歌知道,那是師父大限已至,要解封她被冰封的本體需要師父全部的功力修爲,功力一旦耗盡,便是力竭人亡之時。
她低下頭,卻發現自己即使對師父的離去如此悲傷,卻依舊流不出眼淚。
她忽然起身大喊道“師父,什麼是道?”
這是她的疑問,從小就有的疑問。
從記事開始師父就交她醫術謀略,教她琴棋書畫,教她毀天滅地的本事,教她殺伐天下,卻唯獨沒有教她什麼是感情。於是,二十年來,她不知道眼淚是什麼?亦不知道感情是什麼。
師父說,修道之人要不喜不悲,看淡一切。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參透過,道是什麼。
如今她終於問出口了,然而此刻,這蒼茫的空間裡只有她迷茫的迴音“什麼是道?”在空谷絕響,卻無人應答。
她知道師父已經走了,接下來的路只能自己去走,所謂的道,亦只能自己參悟。
慕歌看着這蒼茫無際的空間,終於閉上了眼,掩住了那妖冶的紫色。她張開雙臂,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白衣廣袖,宛若天人。
那麼,便醒來吧!
是時候了,是時候對這天下做一個了結了!
那便醒來吧!傾黎!慕傾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