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
烏泱泱的一大片穿着各色官服的人聚在這裡,小小聲地議論着什麼,忽地眼角一瞥,就看見白衣翩然的帝王跨步進來,周身彷彿冰雪繚繞,鳳目狹雍,宛若寒星。
議論聲頓時消散,羣臣叩拜在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鳳天瀾端坐主位,然後冷目一掃。
十數位大臣,以右相徐帆,禮部尚書商顯晨爲首,忠義元帥葉脩,皇城軍統帥苻堅,天闕府尹楚天故,吏部尚書李素、清正殿學士蕭然……全是他登基後提拔上來的親信,他的肱骨重臣。
夏清和混在裡面,擡頭對他笑得儀態萬千。
鳳天瀾沒理會他,“衆卿平身,長樂,爲徐相看座。”
徐帆是三朝元老,在右丞相這個位置做了幾十年,兢兢業業老謀深算,無論是先帝還是他都對徐帆很敬重。
“科舉在即,衆卿怎麼還有時間聚在一起?”鳳天瀾漫不經心的問道。
羣臣眼觀鼻鼻觀心,自動忽略掉皇帝陛下的話裡有話。
話說陛下,乃不要這麼記仇好吧?雖然方纔在大殿上是有人反對了一下下這個新科舉制度,可素後來不都及時棄暗投明了麼?咱們能忘掉那個事麼?
禮部尚書商顯晨上前一步出列,無辜的小小聲:“陛下,臣等不是來反對新科舉制度的。”
羣臣怒瞪——誰讓你說這個?!
商顯晨委屈——不然怎麼說?
鳳天瀾也由得他們眉來眼去,淡淡的發出一個單音節詞:“哦?”
羣臣“……”
只說一個字的陛下太可怕了有木有?
羣臣默然了,鳳天瀾相當淡定的開始批閱奏摺,完全把羣臣當成空氣。
半炷香……
一炷香……
新任忠義元帥葉脩在衆臣熱辣辣的目光下硬着頭皮出列:“陛下……”
正在批閱奏摺的鳳天瀾,停筆,擡眼。
葉脩“……”
按照以往的慣例,每次一提這件事羣臣就會抖上三抖,當時的儲君之怒都讓他們差點被凍死不說,還忙得昏天暗地,恨不能一刻鐘掰成三刻來過,要不是他們幾個都還年輕身體底子好的話,恐怕早就過勞死憋屈殉國了。現在陛下都登基了,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吶……
不過……這次換了個人,而且還是陛下親口應承的,加上方纔早朝上那場“秋波暗送”(咳咳)說出來應該不會有事……吧?
在羣臣熱烈的目光裡,在皇帝陛下鎮定的眼神裡,葉脩硬着頭皮:“那個……您什麼時候和公子舉行大婚吶?”
“嗯?”還是一個單音節字,語調不高不低的,壓根聽不出什麼情緒。
羣臣一抖,低頭,齊齊的往後退了一步,然後一直笑吟吟的夏清和就被動的站在最前面了,卻沒有動,只是看着自家陛下笑得相當別有深意。
羣臣一看,歎服——不愧是翰林院的首席,公認的腹黑美人,果然夠氣魄、夠膽量!
可是……這次他們反應的時間是不是長了點啊?
超強冷氣呢?冰渣子呢??天子一怒呢???
羣臣低着頭面面相覷,然後小心的、緩慢的擡頭偷偷看他們的皇帝陛下。
不看還好,一看,他們又抖了!
鳳天瀾似笑非笑的看着下邊一片作鴕鳥狀的羣臣:“衆卿齊聚御書房就是爲了這件事?”
被換掉的那批老臣要他立妃多是爲了在他身邊安插勢力,這個他可以理解,可是這羣年輕又是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親信是怎麼回事?
府尹楚天故驀然一愣——陛下這句話裡的溫度比之剛纔那兩個單音節字高了不是一星半點啊!!
眼睛驟然一亮——陛下沒生氣,有戲!!
楚天故摸摸鼻子,上前一小步“陛下,臣等只是想關心一下您的終身大事以及子嗣問題。”
羣臣猛點頭啊點頭——就是這樣的陛下,臣等絕對沒有其他意思!!
鳳天瀾一挑眉:“朕治國無方?”
羣臣低頭:“陛下天縱奇才。”
鳳天瀾眯眼:“朕已經老了?”
羣臣猛搖頭:“陛下春秋鼎盛,風華正茂。”
“既然如此,何必這麼着急考慮子嗣的問題?”鳳天瀾說的漫不經心。
“……”
羣臣默然,皇帝陛下說的沒錯啊,他又不是快七老八十了急需子嗣繼位,也不是昏庸無道需要有儲君振興朝綱,其實說得很有道理的……
——道理個毛線啊,他們根本不是爲了這個纔來逼婚的好麼!!!
——能讓爺在上朝的時候就露出那種表情,現在不把握好時機逼婚,更待何時啊???錯過了這個村,難道要自家爺孤獨終老麼?
話說各位,你們爺才二十一歲,現在就擔心他會孤獨終老不會覺得太早了麼?
吏部的新任尚書李素上前一小步,整個人幾乎縮在夏清和身後,底氣不足地小小聲“是這樣的陛下,臣等考究許久,發現每一位千古明君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背後都有一個賢內助。”
鳳天瀾挑眉,卻沒有說話。
羣臣見預料的暴風雨或者超級冷氣沒有爆發,也開始站出來。
元帥葉脩咳了兩聲:“公子冠蓋京華,智計無雙,有她掌管內宮,陛下定可無後顧之憂。”
府尹楚天故吸了吸鼻子:“而且立公子爲後一事乃是先帝親下的旨意,陛下也應了的。”
禮部尚書商顯晨握了握拳,兩眼放光“最重要的是,公子已經名滿天下,女子之身又震驚五國,覬覦的人肯定不少。”
清正殿學士蕭然跳出來義憤填膺,“陛下與公子一日不大婚,就一日不成定局,萬一其他國家按捺不住跑來搶人怎麼辦?”
“臣等當然對陛下有絕對的信心,可這不是擔心夜長夢多嘛!”
“陛下,玄國需要公子這個皇后……”
“陛下先下手爲強啊!!”
“……”
整個書房的大臣,除了右相徐帆、皇城軍統帥苻堅、翰林院學士夏清和之外,其餘大臣不管文官武官,一個接一個說得聽似頭頭是道,一個個邊說還兩眼放光,然後就越說越離譜了。
徐相德高望重,他不開口也沒有人敢瞪他,至於那個始終對皇帝陛下笑得儀態萬千的夏大學士麼……更沒人敢瞪他,他們還不想得罪這個笑裡藏刀的美人,免得死了還不知道爲什麼!
於是,十幾雙眼睛刷的瞪向剛好站在中間的依舊面無表情的皇城軍統帥苻堅,苻堅一陣惡寒,極力保持住雷打不動的表情,低頭,拱手,“陛下,臣覺得……他們說得對!”
“……”
鳳天瀾幾乎忍不住扶額,他到底是選出了一批什麼樣的親信!!!
暗自深吸口氣,鳳天瀾忍住了令影衛把這幾個不靠譜的親信通通丟出去的衝動,正想開口,眸光一閃,便瞥見有人在此刻踏進書房,那人白衣勝雪,眉目如畫,眉間硃砂殷紅勝血。
鳳天瀾看着她,脣畔勾出一絲笑意,就把滾到喉嚨的話嚥了回去,只是看着走近的人悠悠然開口“衆卿說的也不無道理,只是大婚之事還是得問問傾黎的意思。”
聞言,腳下一頓,瞅了眼站了一地的大臣,瞟了眼對她露出森森白牙的夏清和、笑得別有深意的徐右相,又看了眼座上悠悠然朝她勾脣的皇帝陛下,慕傾黎秀美輕挑,說話卻是非常淡定,“各位大人是來逼婚的?”
羣臣一抖“下官不敢!”
大家知道就好了嘛,公子你別說的那麼直白呀,會被陛下大人記恨的,好討厭啊啊啊啊!!!
慕傾黎直接無視他們的哀怨,繼續走,“各位大人是擔心我會跟他國的人跑了?”
羣臣猛搖頭“臣等沒有!”
只是想讓你和陛下早日生米煮成熟飯而已!!
徑自走到鳳天瀾身旁,慕傾黎睨着下邊表情各異的人,極緩極慢的勾出一個淺笑,幽深的眼眸裡甚至閃過一絲狡黠,最後吐出兩個字:“擡頭。”
羣臣一懵,下意識的擡頭,就在這瞬間,慕傾黎忽然側身,低頭,彎腰,動作一氣呵成,在鳳天瀾脣上印下一吻,又快速離開。
鳳天瀾仰頭看着她,勾脣輕笑,忽然伸出手拉她,一用力便將人拽到身旁一起坐着,手還攬上了她的腰身,幾乎讓人靠在了他懷裡,鳳眸裡哪裡還有半分寒氣,全是刻骨溫柔。
羣臣很忙——他們忙着撿自己掉下來的眼珠子、忙着撿自己碎了一地的下巴、忙着艱難的把自己碎開的石塊拼回去!!
這貨真的是那個殺伐奪予鐵血酷厲的寰辰帝陛下麼?這貨真的是那個淡漠到冷漠無情的無雙公子左相大人麼?
光天化日衆目睽睽的秀恩愛呀有木有?閃瞎人眼球呀有木有?好般配呀有木有?
慕傾黎看着下邊已經完全呆掉的人,輕笑:“放心了?”
羣臣木訥點頭!!
能和陛下這樣秀恩愛其他國家來搶人什麼的都是浮雲!
看着越來越興奮眼中精光亂閃的羣臣,鳳天瀾幾乎要忍不住懷疑自己當初選人的時候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怎麼看上的人性格都這麼不靠譜。
任由身邊的人攬着自己的腰,慕傾黎淡定開口,“我知道各位大人是爲了陛下和傾黎着想,不過事分緩急,反正傾黎就在這裡,大婚一事並不急在一時,而眼下科舉在即,制度新出,勢必要忙上一陣,陛下如今帝位方穩,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在座的各位都是肱骨重臣,陛下親信,該怎麼做,想來無需傾黎提醒。”
羣臣一聽,臉紅了“臣等魯莽,陛下恕罪。”
“行了。”鳳天瀾出聲,語調還是不高不低的“你們的用心,朕很清楚,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羣臣低頭,面面相覷,低頭告退。
從始至終都在看戲的徐相和夏清和也悠悠然的跟着一起走了,臨出門前,夏清和回頭看了眼座上兩人,笑得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興味盎然。
“你這幾個親信倒是聰明。”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慕傾黎才悠悠然道。
鳳天瀾輕笑,目光落在她粉色薄脣上,鳳眸流轉出幾分玩味“是嗎?我倒覺得,傾黎更聰明。”
身體忽地一僵,又很快的恢復過來,慕傾黎扭頭不去看他,又是那幅淡漠到冷漠的表情,不過微紅的耳尖卻沒有逃過鳳天瀾的眼睛。
鳳天瀾看着,在慕傾黎看不到的角度,笑意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