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了會,慕傾黎單手成印,雙眸微合,便將盒子上的咒語低聲唸了出來。
隨着她念出咒語,盒子裡的綠光越來越大,越來越刺眼,最後嘩的向空中射出,盛大無比,刺眼的綠光讓她忍不住用手擋了下。
而後綠光漸漸弱下來,慕傾黎擡眼望去卻是一驚。
在那綠光裡的,分明就是自己的師父鸞曦。
她依舊那樣容貌傾城,對自己笑得慈愛無比。
片刻的驚訝之後,慕傾黎便明白過來,這是師父在大行前以聖雪宮不傳之法留給自己的話。看她的模樣,比起十年前要蒼老了一些,想來應是在自己冰封解除之時留下的。第一時間更新
“師父……”慕傾黎就那樣仰頭看着她,喃喃自語的喊了聲。
“黎兒……”鸞曦微微的笑着,聲音一如當年那般柔和動聽。
“如果你能看到爲師留下的影像,說明你已經天瀾的皇后了吧!黎兒,對不起,爲師一直沒有告訴你真相,沒有告訴你紫薇大帝究竟是誰,甚至還誤導了你。今日爲師便告訴你,真正的紫薇帝星直指北上,以紫色爲尊,究竟是誰,想來你已有分曉。”
直指北上,以紫色爲尊!
那是……雨國!
是冷雲!
真正的紫薇大帝不但存在,而且並非鳳天瀾。
慕傾黎忽然感到心中一陣劇痛,一時難以反應,不知該不該相信這話。第一時間更新當日鳳千幻還拿着師父的玉佩信誓旦旦的告訴自己,這世上沒有什麼紫薇大帝,可如今,師父卻說真正的紫薇大帝是冷雲!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慕傾黎定了定心神,聽見鸞曦繼續道:“我的孩子,爲師一度告誡你,入世萬萬不能動情,你的心裡只需要記住一件事情,找到紫薇大帝助他一統天下,結束這紛紛亂世。可如今你既到這裡,同時也就說明你已經動了情,此刻爲師不知道究竟該高興還是難過,我的身份想必你已知道。天瀾是我的兒子,我確實懷有私心,纔會一直未告訴你真正的紫薇大帝在雨國,纔會任由千幻騙你,將你置於這進退兩難的境地裡。黎兒,爲師對不住你。”
“呵,對不住我?”慕傾黎悽然的笑開,“你既有私心,又何必在此時把真相告訴我。”
“天命難違,自古以來,逆天行命者,哪個不是灰飛煙滅,爲師雖有私心,可終究不忍你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我的孩子,爲師對不起你,如今告訴你真相,希望能彌補一點爲師對你犯下的罪孽。此番如何抉擇,是否順應天命,皆由你定,爲師相信,你自有拿捏。黎兒,今生能得弟子如你,爲師別無所求亦死而無憾,事到如今,爲師亦不敢求你原諒,只萬望你珍重自身。”鸞曦越說便越悲切,字字句句,深刻而無奈。
明明此刻她看慕傾黎的表情是那樣的慈愛,可慕傾黎看着看着,卻忽然覺得自己的師父是如此陌生。直到綠色的光芒漸漸黯淡下來,鸞曦的身影也隨之消失,慕傾黎忽然覺得全身的力氣似乎在瞬間被抽乾,她單手扶着冰棺便跌坐在地上,原本黝黑的眸色開始慢慢的變成神秘幽深的紫色,甚至有紫色的光芒開始閃現。
傾世的臉變得蒼白無比,她擡起手按在心口的位置,清晰的感覺到那裡傳出來的炙痛感,無形無影,卻如芒刺在背,利劍穿心。
“得弟子如我,死而無憾……”她默默的念着,最後竟笑出來,笑的燦爛無比,尤勝日月之輝,卻悲傷得讓人潸然淚下。
失望、難過、糾結甚至是絕望……負面情緒一擁而上,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第一時間更新
爲了私心將我推入萬劫不復之地,又爲了私心讓我陷入進退兩難之境。
師父,你怎能對我,如此殘忍?
“傾黎。”
恍惚中,慕傾黎彷彿聽到有人正溫柔得喊着自己,她擡起頭,見白光一閃,面前已有人飄然而立。
面前這人,虛浮在低空,被白色柔光靜靜的包圍着,還是那一襲白衣,墨發如瀑,正是無數次出現在自己夢裡那般,永遠這樣對自己笑的柔和憐惜。
“慕歌?”
慕傾黎輕聲呢喃,以往見到她,總是帶着絲莫名的疏離和恐懼,尤其在慕歌的眼睛裡,她還常常能看到深深的憐憫,就像此刻一般,令她從心底對慕歌生出一股憤怒。更多更快章節請到。可今日不知怎的,見到她,慕傾黎卻完全沒有了以往的情緒,反而忽然覺得找到了一個可以宣泄滿心不甘和委屈的人,彷彿慕歌是多年的知交和舊友。
似乎能夠感覺到慕傾黎心中的想法,慕歌柔和的笑開,“我感覺到你需要我,所以便來了。”
慕傾黎扯了扯嘴角,本想衝慕歌笑笑,誰知卻顯得更加的蒼涼和悲切起來,她自嘲道:“昔日於你,總是對你顯露的憐憫感到生氣和厭惡,可如今看來,你那憐憫受得也不算冤枉。”
“看起來,你已經知道了。”
波瀾不驚的語氣令慕傾黎不禁側目,“你早就知道?”
慕歌點點頭算是默認,隨即微一沉吟,反問道:“恨她嗎?”
“那你呢?你恨嗎?”慕傾黎不答反問,“是她一手造就了你的悲劇。”
目光流轉,二人眼睛直直的看向在千年寒冰的棺木中靜靜沉睡的青衣女子,那是給了她們新生的師尊,也是一手策劃着讓她們一魂兩體,最終讓慕歌含恨而死,讓慕傾黎萬劫不復的罪魁禍首。
沉默良久,慕歌才輕輕開口道:“恨過。當年若非她的一己私心,又怎會造就我,怎會有那風塵十年,嚐盡世間人情冷暖,愛恨別離,怎會有現在的異世飄零。可如今看着你,轉念一想,情之一字,本就難以捉摸,一旦觸碰了,便教人慾罷不能,期間雖苦厄諸多,卻也總算令人倍感滿足欣喜,當年若非師父移魂於我,又何來今日在孤獨之時能令我稍作緩解的回憶。”
頓了頓,慕歌看着慕傾黎才繼續道:“不瞞你說,成爲這一縷幽魂之後,我時常會想,當年若我不出門,便不會遇到那人,或者就算在雪地裡看到他,也若無其事的走過,不去理會他,那麼是不是就不會有後來那樣的愛恨別離,也不會在死後還那樣不甘心,以至於念力不散,至今孤獨飄零。可是,後來再細細回想,人間十年,風花雪月,前七年裡我竟都是虛擲光陰,不曾有一日及得上救下他的那段日子,雖然短暫,雖然曾遍體鱗傷,卻足夠慰藉我心。就算再選一次,我亦不會對他置之不理,即便到了今日,我心亦如初,不曾更改。孤苦飄零之境是師父一手造成不假,可今日這般蒲草堅韌之情,磐石不悔之心卻也終究是因師父而得,算來算去,竟然說不清楚究竟該恨她還是感激她。全當一切自有因果罷了,只是對不住你。”
慕傾黎靜靜的聽着慕歌的話,沉思許久,自嘲的笑笑,“終究,還是你比我放得開,想得開些。”
慕歌聽着搖搖頭,道:“並非我比你想得開,傾黎,我本來就是你的一部分,如今你會受此困擾,說來也與我脫不了干係,若非我流連世間,沾惹上感情,也不會影響到你,令你猶豫不決。”
慕傾黎點點頭,卻不再開口多言,只是盯着鸞曦的屍身不知想些什麼。
良久,慕歌安靜的望着她,帶着些探尋的問道:“現在,你打算怎麼做?”
微一沉吟,慕傾黎卻是擡頭問慕歌“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我?”慕歌有些驚異,沒想到她會問自己。
“你不是說過你就是我,那麼如今我們該怎麼做?”
慕歌柔柔的笑出來,道:“傾黎,你知道麼,我時常會回聖雪山那邊,站在那處斷崖上,夜觀繁星而日見青天,有時候看着繁華消旭日漸西沉,只殘留些許餘光照耀西天,竟會隱隱覺得悲哀,人生如此,光陰如此,天地萬物盡數如此,我們生於這茫茫天地之間,是如此渺小,如滄海一粟。”
慕傾黎點頭道:“天地萬物,皆有其本身命數所在,是以雖千變萬化,亦終有其不可違逆的天命之道。”
慕歌注視她許久,緩緩點頭,最後露出一絲笑容,“你說,既然天命已定,萬物終會凋謝,這無數世人忙碌一生,糾纏於人世間的恩怨情仇,卻又是爲何?”
慕傾黎身軀一震,心頭若有所動,一時竟不能迴應,只是靜靜思索。
慕歌在一旁看着,也不去催促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安靜的陵墓之內,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慕傾黎擡眼,便看見慕歌近在咫尺,對自己笑得柔和暖薰,“看來,你已經有決定了。”
慕傾黎點點頭,對她道:“多謝你。”
慕歌輕輕搖頭“你即是我,何須言謝。今日與你一番交談到是解了多日來的心結,也許不日我就會消失,迴歸本體,此去一別,也許便死生不復相見,萬望你日後多多珍重。”
“恩。”慕傾黎朝她鄭重點頭,眼看着慕歌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虛無……心下一疼,說不清是什麼感覺,這個本應於自己是一體的殘魂,就這樣慢慢的消失在自己眼前。
那種感覺……就像是生命的某部分也在隨之消失,有種心裡空蕩蕩的錯覺。
“傾黎,保重啊~~~”最後,慕傾黎只聽見她空谷輕靈的聲音嘆息般迴響,而後身體如水波盪,最後終於嘩的消散於無形,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慕傾黎佇立良久,又轉過頭去看那張傾城依舊的臉,這張容顏,如此熟悉,卻又如此的陌生,十數年的光陰在剎那涌上心頭,最後,卻終究只剩下了在那個疾風驟雨的夜晚,她在自己面前慈愛的笑容。
最後,白衣清絕的女子,就在那千年寒冰的棺木面前,向着那個青衣絕色的遺骸,一如當年在聖雪山之巔那個少女般,向她跪了下來,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頭。
然後,她擡頭,肅容,臉上帶着極度隱忍的悲痛之意。
“師父,你……安息吧!”
她低聲說道,然後直起身子,再不多言,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