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滿朝文武靜默無聲的望着在傾盆大雨裡跪在大廣場中的太子殿下和無雙公子,他們相互依偎,彷彿兩條涸澤之魚,相依爲命。
那是一幕……幾乎讓所有人都爲之潸然淚下的景象。
悲慼的氣息和着瓢潑的大雨直直的擊打在每個人心底深處,劫後餘生的慶幸感此刻消散的無影無蹤,只有巨大的沉痛感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最後鳳天瀾終於還是昏了過去,那時,他們才知道,原來這個剛毅如鐵的太子殿下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傷口不下十餘處,最危險的是那道離心臟僅毫釐之差的刀傷,那是率領神秘莫測的飛鷹九十八騎做最後的突襲時所留下的傷口。
先是在陷阱之下帶領軍隊衝出重圍,再來是在有着地獄之名的峽谷裡嚴防死守,面對百萬強勁的聯軍,還要經歷敵軍源源不斷的攻擊和戰鬥,生死一線間,毅然帶領不到百人的奇兵突襲數十萬的敵軍,甚至同時還要考慮王城的局勢,暗自佈局好一切,不惜故意重傷掩人耳目千里勤王。
鳳天瀾,這個太子殿下不僅對他人要求嚴格,更是對自己絲毫不曾放鬆。
他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
可如今換來的,是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父皇死去而束手無策,甘心嗎?他會甘心嗎?
沒有人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不,或許,無雙公子會是個例外。
鳳天瀾整整昏迷了三天,氣急攻心,傷口發炎,心脈受損……
幾乎所有的太醫診斷之後,都只會顫顫巍巍的跪在慕傾黎面前束手無策的搖頭,那也是所有的人第一次看見無雙公子殺氣駭人的樣子。
“殿下若有萬一,你們就全都陪葬吧!”慕傾黎冷聲這樣說的時候,跪着的一干太醫不禁從心底顫抖起來,不同於太子殿下那般是從頭頂壓迫而來,讓人根本無法喘氣的壓迫感,這種殺氣更像是從心底萌生出來的,令人不寒而慄,躲無可躲的冰冷感覺。
那三天裡,整個皇宮都籠罩在一片沉重的陰霾之下。慕傾黎幾乎沒有回過左相府,皇帝突然駕崩,儲君毫無預兆的倒下,所有的事情瞬間混亂起來,大大小小的奏摺全都一股腦的堆在東宮裡。慕傾黎不驚不亂,淡然的將奏摺分爲三個等級分配給了夏清和和右相徐帆。而與此次謀逆有關的一切官員慕傾黎毫不手軟,該抓抓,該殺殺,該發配的只遠不近。
原本身爲左相,他可以代爲處理些許的政事,甚至是奏摺,這在歷朝歷代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如果左相直接把東宮當成相府,夜夜宿居,甚至擅自動用了儲君的璽印,慕傾黎絕對是玄國曆史上的第一人。
然而,奇怪的是,對此現象,沒有任何人去反駁,去指責。彷彿慕傾黎所做的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冰星甚至懷疑,就算公子此刻突然登基稱帝,恐怕也不會有幾個人出來反對。
所有的一切事宜的確都在左相慕傾黎的指令之下有條不紊的進行着,可是在慕傾黎方圓百米之內沒有人敢輕易靠近,包括冰星和夏清和。
這幾天還是風雨不斷,外邊的電閃雷鳴並沒有影響到伏在書案前專注處理奏摺的人,有力跳動着的燭火明亮而不刺眼的映着慕傾黎的臉,濃密的睫毛投射在眼下的陰影像是隱藏了無盡的話語,竟讓進來的冰星猛然生出一股憂傷的錯覺來。
冰星就那樣站在那裡怔怔的望着她,一時竟是癡了。
慕傾黎處理完最後一本需要儲君璽印的奏摺徐徐的吐了口濁氣,長時間的批閱奏摺,全心投入的時候也不覺得有什麼?直到現在放鬆下來,才忽然感覺到酸脹的疼痛。
她單手撐着額頭,輕輕的揉了揉疲倦泛酸的眼睛,心想着鳳天瀾的昏迷已經持續了三天了,不知道現在可醒了沒有。雙手撐着桌子想起身去看看,卻不料在起身的那一刻有中天旋地轉的感覺襲過來,眼前一黑,慕傾黎一個失力眼看着就要倒下去,卻有人更加快速的出現在她的身邊,在她倒下去之前小心的扶住了她。
“公子,你沒事吧?”及時扶住慕傾黎的人,自然是冰星無疑,看着慕傾黎有些疲倦的面容心裡更加心疼起來。
藉着冰星的力道,朦朧的眼睛也慢慢恢復了最初的清明,慕傾黎輕輕的掙開冰星的攙扶,輕輕的搖了搖頭“我沒事。”
“公子,你這三天幾乎是不眠不休的,就算身體是鐵打的也受不了啊!”看着自家公子逞強着說沒事的樣子,冰星心下更加着急“太子殿下還在昏迷之中,越是這個時候,公子才越要愛惜自己呀,不然還有誰能夠撐起朝裡的一切!”
“我自有分寸,不必擔心。”知曉冰星是在關心自己,可是慕傾黎罷了罷手,卻並不去在意。
越是這個時候,她越是要提高警惕,步步爲營。
這一次,那個人傷得太重了,他需要有個人爲他暫時撐一陣子。
而她答應過,會一直陪在他身邊,直到她死。
所以,鳳天瀾,這一次,你就放手的任性一次吧!一切有我。
“這麼晚進宮,什麼事?”慕傾黎負手走到窗邊淡淡的問,彷彿剛纔倦到差點昏倒的景象只是個錯覺。
暗自嘆息了聲,冰星心知自家公子一旦決定的事情就是一打馬也追不回來,只好乖乖的稟報“是若然傳回來的消息,冷雲已經全面掌控了雨國的朝政,已經有登基爲帝的勢頭了。”
“他的速度比我想象的還要快,看來近期之內他就會有所動作,告訴若然和羽鳩儘快摸清他的軍事實力。”
“是。”
“還有……”頓了頓,慕傾黎繼續道:“傳書赤月,加快速度。”
赤月?
冰星一愣,不知道要赤月加快什麼速度,但是慕傾黎的話她從來不會懷疑,既然公子沒有明說,那麼必然有她的用意。
“是。”不問任何理由,冰星低頭領命。
慕傾黎看着,滿意的揚了揚脣角。
冰星永遠都是這樣溫婉,永遠都知道該做什麼?這個成熟穩重的女子一點也不像那個整天嘰嘰喳喳,吵個不停的小徒弟呢!
只是不知爲何,就在這樣喧囂卻又安靜的雨夜裡,她忽然有些想念起那個冒冒失失的身影來。因爲她忽然感到,此刻的自己不再是那個純粹的滅世之妖了。在想到那個臉色蒼白,靜靜昏睡的人的時候,她清楚的感覺到心裡的某個地方有裂開的痕跡。
很疼。
也很慌。
微不可聞的嘆息了聲,見冰星還低眉安靜的站在自己身後,慕傾黎輕輕揚了揚手示意她退下。
冰星會意,恭敬而溫婉的福身退出。
走出大殿門口的那一刻,冰星迴過頭,看見自家公子還是負手立在窗邊,閃電刷的劃破天際,勝雪的白衣在閃電的激光裡變得有些刺目起來。
雪白的衣袂無風自飄,墨色長髮微微飛舞,糾纏在側。
冰星猛然感到心裡一陣沉悶。
這個人吶,永遠都是這樣靜默。
安靜得……讓人心疼。
冰星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淅瀝的雨中,溫婉靈秀的女子獨自撐傘遠去,淨色的油紙傘淹沒在雨夜裡。
深秋的雨總是帶了些刺骨的寒涼,落在皮膚上凍得生疼。冰星蕭瑟的抖了下,沒有撐傘的左手下意識的抱緊了身體,想着該快些回去,明日定要帶些禦寒的衣物來給公子了。
然而,擡眼,卻見前方站着個人。
風雨裡,依稀可見他單手撐傘,修長的身體筆直的立着,像是一尊等候千年的雕像,屹然不動。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驟然亮起的閃電激光照亮了那個人的臉,俊逸無雙,儒雅溫和。黝黑的眼眸彷彿發着某種光芒,正認真而安靜的望着她,一眼心動。
涼風裡,她紫紗翻飛,長髮凌亂,而雨滴落在皮膚上那刺骨的寒涼似乎沒有那麼疼了。
“是夏大人啊。”她仰起頭看着他,微微的笑了,柔和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