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帝玉道原率衆呼嘯而去,蘇雲並未阻攔,天市垣的鬼神的確有實力將神帝留下,但即便神帝玉道原受傷極重,留下他也須得付出極大的代價。
文昌帝君等鬼神前來幫忙,已經讓蘇雲頗爲感激,又怎麼會請求他們爲自己拼命?
羅綰衣遲疑一下,趁機轉身率領麾下的海外通天閣高手離去。
她此行的目的是探索天外世界,卻沒想到路途中遭遇了諸多變故,本想借神帝與蘇雲之間的矛盾爲自己攫取最大利益,迫使蘇云爲了活命而讓出通天閣主之位,沒想到蘇雲根本不作考慮。
而她又因此得罪神帝,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分裂海外通天閣。此行,她是否能保住大秦國的皇帝之位都尚且難說。
蘇雲目送她遠去,並未阻止。
羅綰衣不管目的如何,內心中總還是有些良知未泯,在神帝玉道原的天船上幫助了自己許多。如果沒有她,自己也很難逃出神帝的追殺。
蘇雲轉過頭來,面對天市垣的諸多鬼神,露出笑容,張開雙臂,笑道:“諸君,我又回來了!”
“切——”
文昌帝君轉身遁去,化作一道青煙消散:“你每次回來,準沒好事!”
蘇雲臉上一僵,轉臉哈哈大笑:“琴聖,我在東陵養傷的時候,咱們一起在東陵喝過酒哩……”
琴聖的性靈遁去,只剩下一聲琴音嫋嫋消散:“其實並不熟。”
蘇雲看向其他鬼神,笑道:“畫聖……”
“生人勿近!”畫聖畫出一片山川,走入山中。
剛纔還成千上萬的鬼神很快便消失一空,作鳥獸散,渾然不給他留下半點情面。蘇雲訥訥道:“太生分了,一定是他們矜持,其實是很想我……”
花狐道:“遊子歸鄉,想他的人往往只是父母親人,其他人多半是不想的,只是禮貌性的打聲招呼。”
蘇雲瞥他一眼,花狐連忙住口。
他們休養了幾日,傷勢好了許多,畢竟有董醫師醫術通神的大高手在,只要沒有當場死亡,便能救回來。
“不知道燕輕舟和啞巴師兄他們到了哪裡了。”
蘇雲傷勢痊癒得很快,又想起燕輕舟、石鎮北等人,他們乘坐另外兩艘小天船,先蘇雲等人一步來到元朔,多半會降臨到朔方城。
他們中有一部分人的目的也是爲了探索天外世界,再加上魚青羅率領火雲洞天的長老此次要去文昌學宮,傳授火雲洞天的舊聖絕學,借文昌學宮推行舊學新學之變。所以,朔方城很大概率是他們的目的地。
只是現在蘇雲因爲受限於諾言,不能離開天市垣前往朔方。
他對朔方城的感情極深,那裡是他從野蠻狂野的天市垣踏入人類社會的第一個落腳點,也是他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變成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的起點。
在那裡,他認識到了左鬆巖,董醫師,靈嶽先生,閒雲道人,塗明和尚,還有池小遙,李牧歌,梧桐,李竹仙等好友。
他還與薛青府結識,捲入到薛青府的野心之中。
“不能去朔方,何不讓朔方來見我?”
蘇雲取出通天閣主的木頭盒子,心道:“倘若我的法力足夠強大,我便可以催動朔方城,以朔方城爲靈兵,遷徙整座城市。可惜,我沒有那麼大的法力。”
靈嶽先生和董醫師的傷勢還沒有痊癒,蘇雲索性故土重遊,不知不覺間又回到了無人區,經過荒集,他走過石橋,來到蛇澗。
歪脖子柳樹下,蘇雲伸手,輕輕觸摸這株吊死了聖人的老樹。
前方,一股迷霧吹來,天門鎮在霧中晃動,徐徐出現。
蘇雲遲疑一下,還是擡起腳步走入天門鎮。
“叮!”“叮!”“叮!”
曲伯站在架子上,依舊在雕琢天門,蘇雲走到天門下,一個石子砸過來,還未接近蘇雲便突然嘭的一聲炸開,化作齏粉。
“小破孩,本事強了不少。”曲伯放下斧鑿,笑道。
蘇雲微微一笑:“那是曲太常教導得好。”他言語之中充滿了諷刺之意。
曲伯坐在架子上,搖頭道:“我們沒有教導過你。這個小鎮上的人基本上都不會教孩子,也不會帶孩子。我們只是在暗中保護你,讓你平安長大。”
蘇雲想了想,還是走上架子,站在他身邊,望向天門鎮,天門鎮中羅大娘、樂奶奶等人還是如往常一樣,張奮韜還在賣包子,賴和尚還在化緣,酒鬼徐還在喝酒,就與他在天門鎮的時候一樣。
只是此時蘇雲的心態卻與當年有所不同。
自從他知道自己只是曲伯等人買來的孩子,自從知道他與其他被買來的孩子一樣都只是試驗品,自從知道其他孩子試驗失敗,只有自己倖存下來,蘇雲便再也沒有了當初的心態。
瑩瑩從他靈界中冒出來,振動翅膀飛起,打量天門鎮,記錄每個人的狀態。
她無憂無慮,像是一隻輕快的蝴蝶,很少有煩惱事。
蘇雲坐下來,看着飛來飛去的小書怪,開口問道:“當年死的若是我,倖存下來的是另一個孩子,曲伯你們待他,是否與待我一般?”
曲伯看他一眼,搖頭道:“不會有任何區別。我們是鬼神,鬼神只是性靈所化,你現在的修爲實力極爲強大,應該早就明白,性靈只是一團思維烙印。靈士生前,思維可以變化,靈士死後,思維只會在時光中慢慢消亡,卻不會再演變。”
思維不變,自然不會生出親愛之心,所以就算活下來的是另一個孩子,他們也是這般待他。
蘇雲眼中的神采黯淡了幾分,過了片刻,又問道:“你們都是元朔通天閣最頂尖的天才,若是你們教我功法神通,我在很早之前,便可以擁有通天徹地的修爲。你們爲何沒有教我如何修煉,反倒讓我跟隨根本不可能教我真本事的野狐先生求學?”
曲伯呵呵笑道:“當然不能教你真本事。倘若教了你真本事,你便會很早之前便讓雙眼復明,那時你便會去尋找你的真正父母,然後你會發現你的記憶中的封印。你發現之後,肯定會嘗試破解封印,釋放出亂世神魔。”
蘇雲低低的笑出聲來,眼中的神采如風中火燭,忽明忽滅:“那麼水鏡先生來到這裡,指導我修行時,你們爲何不阻止他?”
“打不過他啊。”
曲伯理所當然道:“我們當時都現身了,然而裘水鏡卻隨手一撥,將你的小宅子上空的陰霾撥散,讓陽光照下來。那陰霾是我們天門鎮所有鬼神的氣息所化,他能撥開,說明實力超過我們。”
蘇雲眼中的燭火完全熄滅下來,木木道:“所以,若是水鏡先生打不過你們們,你們便會趕走他,繼續讓我渾渾噩噩的活着。”
曲伯點頭:“這是自然的是。我們會照顧你,讓你平安長大,看着你成年,看着你娶妻生子,看着衰老,直到你死亡。”
蘇雲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澀聲道:“所以我只是你們眼中的小破孩,一個幸運的小破孩而已。性靈是不會說謊的,告訴我,你們照顧我,也防備我,你們從沒有真正對我好過。”
曲伯仰頭看着他,又低下頭。
“對於我們來說,你只是個工具,用來儲存鎮壓鬼市深處沉睡的神魔。”
曲伯語調平靜道:“其他孩子都死了,惟獨你存活下來,我們於是把你當成我們探索永生秘密的工具,我們進入你的記憶封印中,格物那些神魔,完善朝天闕。倘若活下來的是其他孩子,我們也會一樣這麼做。”
蘇雲不再遲疑,走下手腳架。
曲伯在架子上繼續道:“其他小孩子死的時候,他們都嘭的一聲炸開,我們擔心你,所以稱你爲小破孩,就像是給孩子取名狗剩狗蛋一樣,鬼神不嫉妒。我們希望你能活得長久一些。”
蘇雲喚來瑩瑩,向鎮外走去。
“後來,只有你這個小破孩活了下來,你忘記了六歲之前的一切事情,你叫伯伯,叫越思成爺爺,叫酒鬼叔叔。你還幫我遞錘子鑿子,幫包子張和麪包餃子,給越老太捶背,你是那麼天真爛漫,活潑可愛。”
“芳兒與李孝義結婚的時候,我們把你抱到他們的酒席上,芳兒說她要生一個像你這樣的孩子。”
蘇雲停下腳步。
“那時候,你就是這個鎮子裡的人,不可或缺。那可能是我們這一生中,最短暫最快樂的時光。”
蘇雲怔然。
“不過那時我們還是準備好了朝天闕,準備打開另一個世界的門戶。芳兒和李孝義並沒有來得及生孩子,他們死在了天外。鎮裡所有人都死在天外。我們的性靈本不會回來的,只是心裡有了牽掛。”
“當時我走在仙橋上,帶着盜來的仙圖一路狂奔,想要回到天門。仙劍刺來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死了,我還在狂奔。”
“我帶不走仙圖,我以爲我最想要的是仙圖,但是那時候卻有一股力量在牽引着我,讓我回去。等到我回到天門鎮,我發現他們的性靈都在天門鎮中。他們也都有着同樣的牽掛。”
曲伯的聲音從蘇雲身後傳來,沙啞滄桑:“我們不知道這牽掛是什麼,直到岑夫子將你送了過來,我們才知道爲何我們死後,性靈還要回到這裡。因爲這裡有一個小破孩等着我們,沒有我們,他可能活不下去。”
蘇雲閉上眼睛,感受到鹹鹹的海風吹拂自己的面頰。
“你與其他孩子並無不同,只是,你成了我們的家人。”曲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