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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杜的,我這次來,可不是和你談心的。”
李滬生把煙摁滅,冷哼了一聲。
“李公子,唐開誠死後,谷恆公館收了那幅蘭亭修禊圖,這是千真萬確的!不過圖的來歷,我可沒有說過半句話,是不是樑公館的收藏,都是您家老爺子一句話,你就饒了我吧!”
杜克峰一臉訕笑,看着李滬生的臉漸漸拉了下來。
“我什麼時候說你的消息不確了?你今天還活着,就是因爲你還稱得上貨真價實這四個字!”
李滬生這番言語是**裸的威脅,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杜克峰臉馬上變了顏色。
他回頭看了看,確定自己是在沙遜大廈四層燈火輝煌的華懋飯店裡。
李滬生輕蔑地笑了笑,“不要以爲這裡就沒人敢動你,知道前陣子樑成傑遇刺的事情嗎?”
他用手虛虛朝着門外一指,“就在那邊的會議廳,一槍就被放到了。現在擾亂上海灘秩序的,是重慶和中共,不是我李滬生!”
“蘭亭圖的事情,不提了。我老實和你說,我的目的很簡單,要餘笑蜀的好看,就是私怨!如今在七十六號裡,丁老闆和史老闆互相看不順眼,掙得死去活來,這個餘笑蜀,當初未有寸功,就憑着和史秉南是拜把兄弟,生生從我這裡搶走了一處處長的位置,後面還不斷給我下絆子,我就是氣不過他,想要做了他!”
李滬生話說得**,杜克峰的臉上陰晴不定。
“你也不用胡思亂想,我們都是道上的人,暗殺這種事情太低級,只要做了,必定會有痕跡,我李滬生是什麼人,他餘笑蜀是什麼人,我會爲了他冒這麼大的風險嗎?樑成傑他們這種上海灘的新貴,在墨卿老面前什麼都不是,如今史秉南通過餘笑蜀和他們結成政治聯盟,又在走杜老闆的門路,要搶先巴結汪先生,以爲這樣就可以在新**裡面一手遮天了?”
“實話告訴你,沒有金剛鑽,我也不敢攬這個瓷器活,看不慣餘笑蜀這個陰陽臉的大有人在,我只要一點消息。”
杜克峰一臉尷尬,“李公子,說笑了,你要情報就說情報的事,剛纔風大,我什麼都沒聽清。”
“放你媽的屁!這地方哪有風?哪有風?!”
李滬生環顧四周,一桌桌都是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正在輕鬆愜意地享受着上海灘最昂貴的晚餐。
“我實話告訴你,史秉南和餘笑蜀他們動靜大,主要是因爲他們是白相人,沒底線沒顧忌,如今說不好,我也要學學他們了。今天你不給我一點餘笑蜀的東西,以後就別想在上海灘混了!”
杜克峰嚥了一口吐沫,當一個心狠手辣的富家公子聲稱他要做流氓了,多少還是有點滲人的。
“李公子,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餘笑蜀這個人,陰不陰、陽不陽,凡是有行動,從來不親自出手,我仔細觀察了他好久,七十六號成立以來,經他的手,竟然沒有殺過一個**,一個重慶分子!上東槍擊案裡面他是開過一槍,但最終人還是服毒自盡的。這裡面肯定有問題,他不是**的人,就是重慶的人。你號稱百事通,就一點線索都沒有嗎?!”
“李公子,我實話實說,自從你上次提醒我之後,我也盯了他很久,這個人的確很乾淨,和已知的重慶分子的線、中共的線都沒有交集,實在是沒有他這方面的證據。”
“不可能,七十六號裡面沒有等閒之輩,沒有任何背景,史秉南會這麼信任他?我不信他就這麼清白!”
杜克峰愁眉苦臉地思索了一刻,道,“我倒是有一條餘處長其它方面的消息,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
“少說廢話。”
“餘處長好像和市府財政局樑專員的女朋友有私情。”
“樑專員,樑利羣?叔嫂姦情?”
“沒錯。”
李滬生的話是難聽了些,大意不錯,杜克峰也只能應承下來。
“他們本來就是一條線上的人,互相搞搞對我有什麼意義?”
“那,那就真的沒什麼了。”杜克峰一攤手,“搞情報歸搞情報,也不能生搬硬造呀。”
李滬生思忖了片刻,道,“他們是怎麼個私情法,說來解解悶。”
杜克峰,道,“餘笑蜀曾經單獨和她一起吃早餐,還送了她一盒戴春林的香粉。”
李滬生一愣,“然後呢?”
“沒有了。”
“沒有了!你他媽逗老子玩兒呢吧!”
李滬生勃然大怒。
杜克峰道,“不要激動,不要激動,這頓早餐吃得不尋常,首先,日子很特別,是民國二十五年的公曆除夕,地點也別緻,兩個人是在香粉弄口福建路電報局門口的早點攤子上吃的,此外,兩個人現在應該還有私下聯繫。”
杜克峰最後一句話說得意味深長。
李滬生當然不會錯過這個細節,“民國二十五年?你是說兩個人以前就認識?消息來源在哪裡?”
“原來市黨部和調查科做的關於上海學運的聯合調查,這個盧一珊,當時是學運的積極分子,和學校裡的左翼教員走得很近,因此也被監視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裡,恰好餘處長,哦,餘笑蜀和她有過一段接觸。李公子那時候在上海市公安局公幹,是做大事的人,可能對這些繁文縟節不感興趣。”
“中統的機密檔案,怎麼會落到你手裡?”
李滬生上下打量着杜克峰,把他看得心底發毛。
“李公子,剛剛說了,既是和市黨部的聯合調查,市黨部當然有備案,日本人打進來,撤退得匆忙,檔案散軼的不少,這資料,不怎麼稀罕,就是沒人爬梳罷了。”
李滬生緩緩點了點頭,抗戰爆發,國共合作,中統軍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對日情報中,幾年前的涉共檔案自然落了灰,何況學運一般都是**的外圍組織在運作,盧一珊這種積極分子,在上海的高校裡一抓一大把,更夠不上有什麼特殊對待,這種觀察檔案一般都是拿臨時津貼的學生負責記錄,水平不一、既多且雜,就算沒有日本人橫插這一槓子,也不會有專門的情報人員認真分析,大多是燒些經費走個過場罷了。
這個杜克峰,做事倒是賊得很,看來對餘笑蜀,沒少下功夫。
“他們都做了什麼?和**有關?”
他其實多此一問,如果當時兩個人的接觸真的落下了什麼憑據,餘笑蜀的軍統上海區副區長也不可能平平穩穩一直做到抗戰爆發。
“沒有,沒有,就是看個電影、吃個飯,很日常的那些。”
“這不合理啊?早有兒女私情,兩年多以後,又拱手把情人讓給了好兄弟?”
“樑家的底子,誰不羨慕,有了樑家小姐,還會看上街頭的丫頭嗎?”
“你做情報是一把好手,怎麼分析起來,腦子就秀逗了?樑利羣被盧一珊吃得死脫你知不知道?現在餘笑蜀老婆已經跑了,正經的單身人士!兩個人的交往再沒有障礙。但是去年我在安樂俱樂部初見他們兩個,兩個人分明裝着不認得對方。”
李滬生努力搜尋着當晚的記憶。
樑利羣見到盧一珊的時候表現得意外而驚喜,而餘笑蜀和盧一珊四目相對,只是尷尬地笑笑。大概每個人都會覺得,這兩個人天南地北的本不相識吧。現在想起來,這種尷尬就太不正常了。
他自言自語起來,“這就有點意思了,餘夫人跑路,本來可以光明正大郎情妾意的一對兒,爲什麼要裝作不認識?
杜克峰分析道,“難道他們兩個在下套子,一個套住樑家大少爺,一個套住樑家大小姐,把兩個人都吃得死死的?”
“放屁!有什麼意義,這種事情,仙人跳做得,在牀上亮出了**抓現行,說什麼都沒用,談感情玩這一套,誰有這種把握?”
李滬生的瞳孔漸漸收縮,“有什麼東西,能夠超越乾柴烈火的兒女私情,讓兩個舊相好密切協作又形同陌路?金錢?理想?信仰?”
杜克峰仔細想了想,也呆住了。
“你再想想,說他們現在還在私會,有什麼線索?”
杜克峰小聲道,“不是很確定,大陸商場裡,有一家黃記製衣鋪,就在上週日,盧小姐和餘處長一先一後,都去了黃記,間隔時間這樣短,又都匆匆離開,沒道理。我覺得,肯定有問題。”
李滬生的眼睛一亮,“你這情報做到狗肚子裡了,這是什麼兒女私情,這分明是在做情報傳遞!”
上週日,上週日不正是華興商業銀行新聞發佈會的前一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