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5-7

史秉南掌握了杜月笙的全套情報這件事,餘笑蜀一點也不敢耽擱,他想到第一個人,就是樑成傑。這是一個獲取史秉南信任,並幫助史秉南在特工總部打開局面重要的機會。

唯一的困難是,樑成傑剛剛出任日本組織的上海經濟工作委員會主任委員,這個身份在軍統,是第一流大漢奸無疑,他願意動用自己的私人關係,接觸杜月笙嗎?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簡單的多,樑成傑當場答應了下來。

“這樣做可以保全杜先生在上海的影響力,對我們的金融抗戰只有好處。軍統在上海活動的秘密交通線、人員往來、掩護都是通過杜先生的徒子徒孫們來完成,如果日本人對杜月笙下手,國府的上海情報機構必然要遭受重大損失。”

“樑先生,軍統這邊,是不是你也要小心提防些?”

“防無可防啊,上東雖然給國軍物資交換打掩護,但這是個秘密工作,軍統光在上海區的情報員,就有數百人,這個消息無論如何泄露不得。杜月笙這個人我是瞭解的,我幫了他,他一定會還這個人情。軍統方面他也是有影響力的,所以幫他找個忙,對我其實也有好處。”

“至於日本人,倒不必過於擔憂,第一,使他們目前還拋不開我,沒有人能取代我的工作,第二,日本人將情報交給了史秉南,證明他們還沒有下定剷除杜先生勢力的決心。史秉南敢於拿這份文件試探杜月笙的反應,那就說明還有迴旋的餘地。當務之急,是讓杜先生了解到身邊人出現了何等嚴重的情況,好及時佈置,儘量止損。”

“別人我信不過,這樣吧,利羣常去**,叫他跑一趟,就留在那裡,等拿到杜老闆的回話再回來。”

樑成傑當着餘笑蜀的面給樑利羣打了電話,餘笑蜀終於長長出了一口氣,於是匆匆趕回史秉南那裡,借出了厚厚的三大本情報冊,驅車前往位於二馬路和江西路交口的上東銀行本部。

公共租界外灘一片區域一向車水馬龍、一派繁華景象,同時也是上海的金融中心,著名的外資匯豐銀行、東亞銀行、橫濱正金銀行、美孚洋行以及國府的中央銀行、交通銀行等都在這一片區域,上東銀行作爲民營銀行裡面的翹楚,自然也把自己的大樓蓋在了這寸土寸金的地界。

餘笑蜀在上東信託大廈門前下了車,卻沒有見到樑利羣,來迎他的是王壽春的助理徐大年。這裡不愧是上海灘數一數二的金融大廈,一進門,就是有着三層挑高的營業大廳,金碧輝煌,徐大年指着三樓一間有着明晃晃落地窗的屋子說,樑利羣在那裡等他。

“好氣派,是少東家在上東的辦公室嗎?”

走在打了蠟的光滑木地板上,輕微的咯吱聲響都悅耳起來。

“不是的,董事們的辦公室都在高層,這是原來國府要員的大客戶室,戰後已經空置有好一陣子了,不知道樑少董怎麼想起來,這幾天催着我們打掃洗刷,重新歸置,弄得煥然一新,說是要接待重要人物。”

“哦,什麼人這麼重要?”

能讓樑利羣這般大費周章,該不會是日本人?

徐大年搖搖頭,沒有接話,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餘笑蜀微笑,管他什麼客人,目前最要緊的,是把東西交到樑利羣手裡,請他快馬加鞭去**跑一趟。

他夾緊了裝着文件的皮包,一邊應和着,一邊匆匆上樓。

“笑蜀,快進來!看看我給一珊預備的這個房間怎麼樣?”

樑利羣早已迎候在大門口,喜滋滋地說。

餘笑蜀狐疑地看着樑利羣,伸頭往裡一看,果然,盧一珊正在房間中左看右看。

轉過身來四目相對,盧一珊又是一個大紅臉。

“來來來,一起看看。”

樑利羣不由分說把餘笑蜀拉了進來,“你看,這裡外兩間可動可靜,面向營業大廳的一面,窗子都是落地的,大廳內的動靜可以一覽無餘。”

“再來看,從這個門出去,是通向內部保險箱管理處的專用樓梯,往左走兩步,就是後門的貴賓樓梯,可以不用經過大廳,經由後門直接來到房間。將來從保險箱裡取了東西,可以直接來這個房間仔細驗看處理,真是再方便也沒有了!”

“就是找你開個保險箱,怎麼弄出這許多周折!這房間做委託律師的辦公室,也太大了。”

一旁的盧一珊臉頰緋紅,顯然已經被樑利羣用同樣的介紹轟炸過了。

“果然回了上海,就是闊少了!”

餘笑蜀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嘴上卻開着玩笑。

“聽徐經理說,這屋子是你緊趕慢趕收拾出來給重要人物的,我想破了頭也沒想到,原來這個重要人物,是盧小姐。”

樑利羣得意道,“是不是,你也能看出來,還算有些面子吧?沙發傢俱都換過了,舒服得緊,來坐!”

盧一珊的神情帶着三分羞惱,她還不瞭解樑利羣,這個人做事一向隨心所欲,漫無節制,想着讓盧一珊舒服,自己就不管不顧地搞起來,如今這個派頭,就算是接待上海特別市市長李墨卿也是夠了。更不要說一個小小的委託律師了。

“上東已經正式聘請盧小姐作爲銀行的委託經濟律師。”

餘笑蜀看着盧一珊,勉強說笑了兩句,便示意樑利羣要進入正題了。

“一珊,來坐坐這套意大利沙發,這是我特地去大陸商場挑來的,我親自試過,你坐上去呀,閉起眼睛,保證馬上睡着!”

樑利羣向盧一珊推薦起小套間的豪華沙發來。

盧一珊何等精明,道,“你們兩個有話要講,我纔不稀罕聽。”

她走進隔壁小套間,掩上了房門。

樑利羣望了望裡面,道,“我已經買好了下午的船票,中午還要和一珊吃個飯,趕時間,快把東西拿出來吧!”

餘笑蜀把三大厚冊文件小心拿了出來,先用手按住,道,“見了杜老闆怎麼說?”

“忘不了,是史秉南從日本人手裡截下來的情報!”

“不錯,這個人情要是不賣給史秉南,以後我就混不下去了,還有一個要求是什麼?”

樑利羣一副無奈的表情,道,“完璧歸趙!”

餘笑蜀把手放開,樑利羣開始翻看起來。

“不見到杜老闆,文件絕對不能再次出現,上面不知道關係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餘笑蜀明知多說無益,還是忍不住要叮囑一句。

“曉得曉得!”樑利羣一邊翻動,一邊咂舌,道,“這人是怎麼把這些家長裡短都記住的,看來是一個職業書記,這裡面的故事,比市面上的小說也不差麼。”

“杜老闆的管家萬先生已經都安排好,拜託老兄你趕緊越過美人關,今天就出發,務必親手交給杜老闆,等杜老闆看過後,再親手拿回來。”

樑利羣把本子啪地合上,道,“知道了,你平素不是這麼囉嗦的人嘛!”

“我們家老爺子這個人,我是一直都猜不透,當初落了水回來,每天膽戰心驚,哪成想他看破不說破,最近居然自己也出面來掛日本人的職了,以他的身份地位,豈不是比我還過分?笑蜀你也是,反正都從憲兵司令部出來了,犯不着爲日本人那麼賣命,敷衍一下,他們又不懂。軍統最近的活動可是越來越厲害了,這次和杜月笙扯上關係,也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禍。”

這樑利羣思路就是與常人不同,日本要是那麼好敷衍,半個中國怎麼丟的?

餘笑蜀心裡不以爲然,口上卻說,“我說老兄,出了這個門,這些話可就不能再提,日本人如果知道你去**是去密見杜月笙,老爺子那邊,你自己去交代。”

“我曉得,我曉得,我是有腦子的!”

樑利羣把文件匆匆收好。

“就是啊,一會跟着日本人搞經濟,一會又去做國府的座上客,我的心底,總是不安穩,過個安生日子,真是不容易!”

樑利羣嘟嘟囔囔地抱怨。

餘笑蜀做了一個收聲的手勢,走到套間門前,輕輕打開,裡面盧一珊已經斜倚在沙發上睡着了。

“你辦事,就是太心急,這樣豪華的辦公室還有沒有,我也想要一間!”

樑利羣笑了,“這你就不懂了,女孩子嘛,都是喜歡氣派、敞亮的男人,有時候要做矜持,嘴上說着不喜歡,其實有幾個真的不喜歡?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從來就是想到就做,那顧得了那許多?”

“對了,中午一起去樂鄉飯店吃飯不?來了上海,還沒有一起吃法國菜。”

餘笑蜀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十一點半鐘,道,“吃飯?兩點半的船票?”

“你自己說的不去,不要怪我!”

“嗯?”樑利羣的話餘笑蜀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的視線被桌上的那張《美華晨報》吸引了過去。

長沙大火,三日不息!

八個字的黑色通欄標題旋轉着,漸漸變得無比巨大,衝撞進餘笑蜀的腦海裡。

樑利羣也注意到了報紙,皺着眉頭讀了起來。

“大火三日不息、全城死傷無算,建築被焚者八九。”

樑利羣擡起頭,兩個人四目相對,不由得同時想起了餘笑蜀的小女兒,秀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