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3-3

車門打開,盧一珊和樑欣怡上了車。

“麻煩你了餘先生,留步吧。”

“很樂意效勞。”

“快回去吧,樑利羣肯定要找四處找你了,孿生兄弟一樣!”

樑欣怡拍拍司機的座椅,道,“先去律師公會。”

餘笑蜀笑笑,雙手叉在口袋裡,後退了一步。

靜安寺路上人來人往,他就站在那裡,看車子沒入人流之中。

轉回到安樂俱樂部,樑利羣已經等在大堂。

“怎麼一轉身,你人就不見了。”

“欣怡有些不舒服,我送她們上了車。”

“奇怪了,早上還好好的?”

“看起來沒什麼大事。”

“沒事就好,我們去滄州飯店見一個人。”

“史秉南?”

“對,本來今天李滬生也邀請了他,他卻沒有來,別看李滬生說說笑笑,其實已經黑了臉。史秉南這個人,很有主見,他不來一定有不來的道理,老樑早有安排,我們就去看看他。”

“好。”

“滬生,先走了啊!”

樑利羣笑眯眯地跟李滬生招呼,餘笑蜀也跟着向一旁正在寒暄的李滬生揮手,李滬生正笑眯眯地,是不是心中惱火,倒是一些也看不出來。

兩個人肩並肩向外走去。

也許早知道今天要見史秉南,樑利羣沒有要司機,自己駕車。

上了車,餘笑蜀有些奇怪,問道,“這個史秉南是內野豐選定的?聽說原來在國府職級不高,李滬生做過公安局副局長,掛過中統上海站副站長的職務,可比史秉南有頭臉多了,怎麼史秉南這個面子也不賣給他。”

樑利羣道,“什麼內野豐選定,是他主動找上憲兵司令部的,日本人猶豫得很,不撥款、沒有槍,他也不介意,自己先搭起爐竈做了起來。有頭有臉就有有頭有臉的難處,船小纔好掉頭。李滬生還在自矜身份猶豫不定,史秉南這邊早就行動了。”

“李滬生眼高於頂,剛剛纔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已經在憲兵司令部掛了號,這個史秉南,以前做過共產黨,聽說還是中樞情報部門特科的成員,處事極其謹慎,從來不在公共場合拋頭露面,加上本來就是個無名之輩,在眼下各路情報人員的檔案裡,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哦?現在時局很亂,給日本人做事風險不小,不肯拋頭露面也對。”

餘笑蜀這話不知道是說給樑利羣聽還是自己聽。

“那麼,這一次,李滬生是想好了要走日本人的路線,所以來拉攏史秉南,沒想到史秉南並沒有給他這個面子?”

“沒錯!他老子早先是三井洋行的買辦,李家的資本,主要都在橫濱正金銀行裡面,投日,是早晚的事。在這幾個月來,史秉南積極籌備特工組織,也去見了李滬生,李滬生那時候自覺還站在國府一邊,對史秉南,可是不客氣得很哪。”

樑利羣停頓了片刻,道,“在**,也是他主動來找得我,這個人,有點意思。”

“你沒有給他臉色看?”

“你還不知道我,誰知道哪塊雲彩下面有雨?我可是最有禮貌的人。”

兩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車子緩緩減速,滄州飯店到了,餘笑蜀禁不住對這個無名之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滄州酒店位於公共租界靜安寺路,是一家等級不高的西式家庭旅館,共三層,以管理嚴格著稱,看起來倒是很符合史秉南低調的身份。

“就是這裡了,史秉南在三樓長包了一間屋子,一般人不知道。”

餘笑蜀點點頭。這裡緊挨着日本領事館官員宿舍,街對面就是西摩裡和南洋花園、西側是愛麗園,都是外國人的高檔別墅區,也是租界巡捕的重點巡查地帶,這個住處的選擇頗花了一番心思。

樑利羣引着餘笑蜀一起上了樓。

“三二三房間,”樑利羣到了房門口,整了整衣衫,開始敲門。

連敲了幾次,都沒有人響應,正在奇怪,斜對面三二六房的房門卻開了,閃出一個青衫長袍、帶着黑色禮帽的人來。

“利羣?”

“哎呀秉南兄,你這個地址給錯了,害我敲了半天!”

樑利羣一邊抱怨,一邊大踏步走了過去。

對方摘下帽子,露出一張圓臉來,笑道,“沒錯,三二三也是我包租下來的,安全起見,我的地址從來留到那一間,若是情形不對,我便不出來應門了。”

“秉南兄,你這,你這真是。”

“小心使得萬年船嘛,老軍統局新近分家,中統、軍統正在“力爭上游”,最近暗殺成風,我不得不防啊。來來來,快請進來說話。”

這是一間不大的普通客房,窗上紗幔半掩,日光將房間切割成了一明一暗兩個部分,牀鋪之外,只有一桌二椅,桌上放着一盒打開了的美麗牌香菸。

這就是傳說中的史秉南了,他身材中等微胖,看起來一團和氣,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特徵。無論從任何角度看去,就是一個普通的路人,這就是樑成傑要他聯絡詳談的重要人物?

樑利羣把手一伸,“秉南兄,人我給你帶來了,你再熟悉沒有,餘笑蜀。”

餘笑蜀走上前一步,“史先生,承蒙照顧,這次我是來專程致謝的!”

史秉南笑道,“哎,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工作,論職級,我可比餘處長差得太遠,不如我們也不要見外,我比你癡長几歲,我直呼你笑蜀,你看怎麼樣?”

餘笑蜀會意,“好呀,秉南兄。”

樑利羣道,“這剛一見面,搞得好像比我這個老朋友還熟似的。”

三個人都笑了,氣氛鬆弛了下來。

史秉南把樑利羣和餘笑蜀讓在椅子上坐定,自己坐在牀沿上。

史秉南的風格和他的長相一樣,敦厚溫和,絲毫看不出是個敢於拒絕李滬生這種滬上公子的狠角色。和樑成傑聊過之後,餘笑蜀向內野豐表達了投誠的願望,和樑成傑一樣,內野豐也希望他儘快見一見史秉南,並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憲兵司令部很看重史秉南的能量,而餘笑蜀之所以能夠有驚無險地活到今天,和史秉南有着不小的關係。

“在史先生的口中,你可是上海治安維持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也曾是國民**情報機構的一員,希望你們可以一見如故。”

內野豐言猶在耳,兩個人之前都從各種渠道反覆瞭解了對方,今天還真有點一見如故的意思。

“笑蜀,我也不繞彎子,我以前在黨務調查科特工總部,是南京區下屬情報員,也就是一處徐老闆的手下,對,現在已經改叫中統了。我在上海生活過十幾年,最初爲中共工作,近十年來,爲黨國做事,這些陳年舊事,我就一筆帶過了。”

“秉南兄真是謙虛了,我來補充。當初在**,我和秉南兄是通過日本駐**總領事中村豐一認識的,秉南兄在大革命時期,就加入了中共特工組織特科,並且曾經多次被黨務調查科逮捕,嚴刑拷打,從沒吐過半分情報,可謂是個硬漢。後來進入了黨務調查科做情報員,又捲入了一場中共對黨國特工的刺殺案,事後被關押審查,居然也能重出江湖。你就知道,他這個人,絕對不簡單。”

“利羣,你這張嘴,說得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樑利羣這麼一說,餘笑蜀道倒想起來了,五年前,國民黨中組部黨務調查科出了一個著名的案子,上海行動區區長馬紹武在四馬路小花園被當街刺殺,當時說揪出來了箇中共潛伏在調查科的臥底,原來就是這個史秉南。不知他到底有什麼本領,竟翻了如此鐵案,逃出生天,還能繼續留在中統。

“秉南兄,內野少佐很推重你,如今我已經下了決心,就是要和你一起,做一番大事業。”

史秉南道,“承蒙你推重,雖然我們目前都是小人物,但將來未必不是大人物!我知道這個決定不容易,在二位心中,可能對我爲什麼全心全意投入日方,可能還有疑惑。”

他停頓了片刻,從桌上的煙盒裡面摸了一根,放在手裡搓動,“不瞞二位,目前的時局已成糜爛之勢,打,是打不過日本人的,老軍統局組織雖可稱龐大,但一處和二處一直明爭暗鬥,三處作壁上觀,如今拆分成了中統和軍統,這個格局卻不會變。不能說這個組織裡沒有熱血敢任、忠勇愛國的兄弟,但也有許多蠅營狗苟濫竽充數的人,說句不好聽的,徐老闆、戴老闆縱然有真材實料,但是依靠這樣龐雜又低效的組織,憑藉暗殺和恐怖活動就想打到日本人,那實在是不切實際的。”

樑利羣道,“秉南兄,你出身一處,笑蜀是二處的骨幹,我在三處忝做一個副處長,這些情況我們自然知道。如今主動也好,無奈也罷,我們都和日本人分不開了,就算外面說我們沒落水,大概也不會有人相信。要緊的,是我們能夠自保,再尋機做些對國家有用的事情。有什麼指教,你就直說吧!”